最新網址:大日之下,裴紹業沒有感到一絲的溫暖,隻有無儘的冰寒。
站在高丘之上,看著無數的黑甲騎兵從放水之後的連昌河河道衝殺過來,然後將他手下的士卒直接切割成兩半,肆意屠殺。
裴紹業的目光落在更南麵的山丘上,黑色的大纛之上,無數的黑色騎兵之中,一名同樣打扮的黑色騎兵站立最前。
彭王,和士卒一起衝鋒的彭王。
裴紹業的目光落在整個戰場上,除了黑甲騎兵外,還有更多束著白綾的藍衣銀甲的騎兵衝過河流,對他的手下展開衝鋒屠殺。
右領軍衛,程務挺手下的右領軍衛,而率領他們的赫然是右領軍衛將軍劉定遠。
看到頭上束著白綾,奮力廝殺的劉定遠,裴紹業知道,自己因為要安定軍心,需要暫時的穩住劉定遠的計劃徹底破產了。
該死的婁師德,你不僅沒有守住雁翎關,還讓劉定遠投了彭王。
裴紹業咬牙的同時,也有一絲不明。
為什麼,為什麼僅僅一天的時間,彭王就能夠直接收降劉定遠。
這怎麼可能。
他怎麼敢信任他,他怎麼敢相信他。
僅僅一日的時間,這種事關生死的事情,兩個從來就沒有見過麵的人,竟然在極短的時間裡,就給予了彼此最大的信任。
這是裴紹業怎麼都想不通的。
然而不管他想通想不通,戰鬥依舊在繼續。
裴紹業手下的兩萬人已經全部投入了戰鬥。
然而他的對手卻是四萬。
四萬對兩萬。
其中還有三萬來自邊州的絕對精銳,對上隻參加過寥寥幾場戰役的平庸士卒。
戰鬥的結果很快就展現了出來。
裴紹業的手下很快被一步步的切割,屠殺,根本沒有多少還手的餘地。
……
裴紹業轉過身,直接搶過令旗,然後快速的揮舞起來。
在他的指揮下,最邊緣的幾千士卒,開始迅速的彙聚起來,然後快速的朝著戰場邊緣撤退。
而在戰場的最中央,廝殺驟然強烈起來。
裴紹業心裡清楚,那是辛嗣業在為他爭取脫身的時間。
眼中閃過一絲悲哀,裴紹業沒有絲毫猶豫,直接轉身和那幾千士卒彙合,然後迅速的朝著韓城河的方向而去。
隻要越過韓城河,和手下的士卒彙合,那麼他就可以以澠池作為鎮守之地。
這樣即便是彭王能夠越過澠池殺向洛陽,洛陽也奈何不了他。
因為一旦彭王的兵力在洛陽城下出現的時候,朝中的注意,將不會再在他的身上。
這是裴紹業唯一可以慶幸的事情。
程務挺的下場,不會再落到他的身上……
“轟隆”一聲巨響,剛剛走到河道上的裴紹業下意識的抬頭,赫然就看到無儘的洪水從上遊急衝而下。
不,上遊什麼時候失守了?
“衝!衝!”裴紹業猛然大喊一聲,立刻就要率領手下的士卒衝向河岸。
但,為時已晚。
後麵數以千計的黑甲騎兵已經朝他追殺了過來,弩箭先一步落到了河道之中。
……
渾身濕漉漉的裴紹業被兩名黑甲士卒提著,穿過無數的冷冽的目光,上了山丘。
遠處,戰爭已經進入了尾聲。
“噗通”一聲,裴紹業被直接扔在了地上。
四周的風聲中傳來兩聲輕笑。
黑色大纛下,李絢側身過去,聲音頓時停歇。
裴紹業掙紮著站了起來,雖然已經六十多歲,但他看起來保養的很好,隻有五十出頭的樣子。
世家子弟,曆來如此。
裴紹業下意識的整理了一下軍甲,這才發現,身上所有武器全都被徹底的搜走了。
臉色肅然,裴紹業抬頭,看向李絢,拱手道:“左武衛將軍裴紹業見過彭王。”
李絢輕輕點頭,看著裴紹業,說道:“裴將軍多年在遼東,少見了。”
裴紹業微微抽搐,他的底細在李絢麵前根本就瞞不住。
且不說劉仁軌多年的遼東主帥,便是聞喜裴氏,裴行儉,裴炎,裴廣孝和李絢的接觸都不少。
更彆說,裴詩彤還是李絢的側妃,裴紹業究竟有多少能力,讓裴家問上一聲,一切就清清楚楚了。
“敗軍之將,不敢多言,隻是王爺還請放辛嗣業將軍一馬,末將……末將願意歸降。”裴紹業對著李絢沉沉躬身。
李絢輕輕點頭,看向戰場上,最後一團還在頑抗的敵人。
他忍不住的輕歎一聲,說道:“若是彆的時候,本王說放過就放過了,但是將軍,你不該殺了程大將軍。”
裴紹業猛然抬頭,目光盯向站在李絢身側的劉定遠,聲音苦澀的說道:“所以王爺是要用下官的人頭來安撫劉將軍了。”
“也是也不是。”李絢目光抬起,看向洛陽方向,輕聲說道:“將軍還記得程大將軍臨終前說的那句話,很多時候,他都是身不由己,但他對先帝依舊忠誠,這便已經足夠了,所以本王答應劉將軍,以他的軍功換程大將軍陪葬乾陵。”
裴紹業頓時愕然,喃喃的說道:“陪葬乾陵,陪葬乾陵,是了,是的,對於他們而言,陪葬乾陵,才能夠洗清楚一切。”
李絢沉默了下來。
程務挺終究是前往揚州追殺李重照的,雖然沒有殺了李重照,但揚州終究是他所破的。
之後,武後又以他為叛賊,直接讓裴紹業殺了他。
不過韋家的人將來必然是李絢的對手。
如今將劉定遠推到前麵,用來吸引韋家的目光和力量,對於李絢未來徹底清除整個韋家,有著極大的好處。
所以,李絢很輕易的,就將讓程務挺陪葬乾陵這個條件送出去。
而這,也是程務挺生前最後的希望。
一旦李絢獲勝了,他雖然依舊是功過參半的人,但是在李絢這裡,他終究算是有功之人。
況且,在諸般戰事當中,他也沒有從李絢討過便宜。
唯一可惜的是,接替他的,是個完全的蠢貨。
他竟然真的以為,李絢在極短的時間裡發起攻勢,就不會去聯絡劉定遠,從而讓他將所有的一切全部掌握在手中。
李絢抬起頭,看向整個戰場。
四周的戰場上,屍體雖然不少,但更多的還是在最後關頭放下兵刃投誠的右領軍衛士卒。
尤其是在聽說了李絢願意讓程務挺陪葬乾陵以後,這些程務挺的老部下,終於在劣勢危局之下,有了體麵投誠的借口。
裴紹業麾下的士卒,傷亡隻有六千多人,剩下的,在四萬大軍的圍攻之下,最終全部全部選擇了歸降。
……
李絢低頭看向裴紹業,輕聲說道:“裴家三房五支,西眷裴,中眷裴,東眷裴,洗馬裴,南來吳裴,唯獨西眷和絢接觸過少,所以將軍走後,裴家和絢也不至於撕破臉。”
“嗬嗬!”裴紹業苦澀的笑了起來,他出身西眷裴,當年能夠出任遼東道副總管,檢校左衛將軍,除了西眷自己的力量,整個聞喜裴氏的支持都不少。
但可惜,後來他受到薛仁貴的連累,被降職為右領軍衛郎將。
不說整個聞喜裴氏,就是西眷自己內部,對他的支持就少了很多。
甚至於他的底細,都被人看穿不少。
裴紹業雖然看起來少年英才,但實際上,他更多的是依賴辛嗣業這麼一個忠心的仆從。
沒錯就是仆從。
辛嗣業是他從裴氏帶出來的,他做中郎將,辛嗣業就做郎將,他做將軍,辛嗣業就做中郎將。
兩個人曆來不分離,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很多沒有辛嗣業的場合,裴紹業一旦遇到難題,就難免出錯。
甚至很多時候,還有兩人意見相左的時候,雖然最終都以裴紹業的意見為主,但後果都由裴紹業來承擔。
就比如這一次殺程務挺。
辛嗣業堅決反對斬殺程務挺,但裴紹業迫於武三思的壓力,還有自己需要立足點局麵,最終選擇了痛下殺手。
以至於現在,他自己的最後一條路都走不通了。
“啊!”猛然間一聲淒慘的嚎叫從遠方響起,裴紹業猛然轉頭,然後就看到辛嗣業全身上下貫滿了羽箭,最後在無數目光中轟然倒地,而他最後看向的方向,一直都是裴紹業的位置。
瞬間,裴紹業就明白了,李絢和他說這麼多,就是因為隻要有他在辛嗣業就不會他。
一旦他死了,辛嗣業就會拚儘一切力量的逃走。
日後就會給李絢帶來不小的麻煩。
所以,隻要辛嗣業不死,他就不會死,但現在辛嗣業死了,那他也就活不下去了。
李絢輕歎一聲,看向劉定遠,說道:“給他一個體麵吧。”
劉定遠平靜的點點頭,從腰間解下長刀,直接扔在了裴紹業的麵前。
長刀鋒利,刀刃冰寒。
隻有鮮血,是溫熱的。
……
“殺!”無儘的曠野之上,無數的黑色騎兵從四麵八方衝了過來,朝著最前麵一支五千人的騎兵狠狠追殺。
武三思瘋狂的鞭打著馬匹,無比驚恐的朝著洛陽方向逃竄。
他不明白,為什麼會突然這樣。
他的確是從軍中挑選士卒多花費了一點時間,可是為什麼,就這麼一點時間,裴紹業都守不住。
兩萬五千人的大軍,連擋都沒有擋住,就讓李絢殺過了澠池。
澠池,義馬,新安。
距離洛陽不到百裡。
關鍵是大軍已敗,廣闊的河洛平原無險可守。
武三思始終都想不通,裴紹業究竟是怎麼敗的。
敗的這麼快,這麼徹底。
現在這時候的他,身後有無數的騎兵在瘋狂的追殺,不停的有人掉隊,隻有武三思在拚命的逃。
朝洛陽逃。
西方的大纛之下,令旗揮舞,不時的有一隊騎兵撲上去撕扯武三思一口。
讓他隻能夠瘋狂的逃竄,但是卻根本沒有時間,回過頭多看一眼。
而他手下的五千騎兵也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許久之後,直到武三思徹底消失在視線當中,李絢才平靜的開口道:“就這樣吧,讓這位梁國公先回洛陽,有他這麼一個人在,將來我們打下洛陽的時候,總歸是能輕鬆一些的。”
“嗬嗬!”四周的眾將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武三思這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還是讓他在洛陽禍害吧。
這樣他們就能更輕鬆的拿下洛陽。
洛陽,千年堅城啊!
也不是那麼好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