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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車駕停在道路中央。
一身明黃常服,披著絨裘的太子李顯,站在華蓋之下,身體微傾,目光眺望西方。
大慈恩寺窺基法師和尚,慧沼和尚,還有很多身穿明亮袈裟的高僧,俱都站在後方低聲誦念。
蘇良嗣,韋弘敏,程務忠等人也都緊隨在後。
數百名紅衣金甲的金吾衛牢牢的守衛四周。
突然,遠處傳來一片沉重的馬蹄聲。
隨即,視線儘頭,數百名黑甲騎兵開道,十幾輛黑篷馬車緩緩的駛向了長安。
為首的一輛,三駕馬車,但速度依舊不快。
騎馬隨在它身邊,一身黑衣黑甲,麵色淡漠的騎將,赫然正是李絢。
李絢回京,李顯親迎。
即便是李絢在看到李顯的瞬間,也感到無比驚訝。
下一刻,他已經撇開大隊,單人騎馬,疾奔到李顯麵前,然後快速翻身下馬,深深躬身道:“臣太子少詹事李絢,參見太子殿下,甲胄在身,不便行禮,還請殿下宥諒。”
“無妨。”李顯擺擺手,看著一身英武的李絢,滿意的點點頭,然後扶起他道:“王叔今年在唐古拉山攻破數道關卡,之後又打破論欽陵十萬大軍,重創論欽陵於錯那湖,之後又將他的遺體帶了回來,同時還迎回了文成姑母,有大功於朝。
孤便請奏父皇,趁著王叔回京,出來迎一迎。”
“殿下恩信之甚,臣銘感五內。”李絢再度深深的施禮,神色激動。
低頭的瞬間,李絢的眉頭微微一皺。
如今沒聽說朝中有什麼事情啊,需要李顯親自跑出長安來迎接自己。
李顯此番迎接李絢,就是在明著告訴整個長安的內外臣子,東宮有人在外掌握重權,堅穩如山。
為什麼李顯會有這樣的舉動?
……
李絢掀開車簾,一尊通高三尺九寸,寬一尺八寸的金佛頓時出現在眾人眼前。
“阿彌陀佛。”窺基和尚率先合十,慧沼和其他眾人同時合十頌禮。
“聽聞這尊佛像是在小昭寺供奉,那是鬆讚時期建的寺廟,但卻是吐蕃的重寺之一。”稍微停頓,李絢說道:“本王聽聞在大昭寺和布·達拉宮,還有更大的佛像,倒是這主持之事。”
“吐蕃有自己的佛係傳承,大慈恩寺會派遣少數僧侶前往交流,但不會主持。”窺基和尚合十施禮。
李絢頓時聽明白了,他點點頭道:“大唐和吐蕃佛法多有不同,大唐僧侶前往吐蕃學習佛經,吐蕃僧侶亦可到大唐學習佛法,你來我往,善哉善哉。”
“阿彌陀佛!”眾僧同時合十低頭。
這座佛像,將會由李絢先行送往宮中,到了明年正旦,再由皇帝親自送往大慈恩寺供奉。
這可是一座千斤重的金佛,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處置得了的。
楊執柔站在一側,閉口不言。
李絢抬頭看向李顯,然後拱手說道:“其他的幾輛馬車之中,是吐蕃王太後沒盧氏送給大唐三千宮女當中佼佼者三十人,臣奉命送回宮中,另外,還有那曲今年所拿下州縣的戶籍黃冊,亦在其中,正好呈送陛下,恭賀新春。”
“嗯!”李顯掃了一眼,滿意的點頭道:“王叔,該起行了,父皇還在宮中等著,坐孤的車駕一起走吧,正好有事要談。”
“喏!”李絢立刻躬身,他知道李顯肯定是有話要說的。
一坐進太子車駕,蘇良嗣和韋弘敏立刻就跟了進來。
李絢對著兩人拱手施禮,兩人同時拱手回禮。
還沒等李絢開口,蘇良嗣便忍不住的問道:“敢問王爺,吐蕃之事如何了?”
“嗯?”李絢眉頭一皺,下意識的看向李顯。
他在噶爾家族和吐蕃王室之間算計,不會瞞著皇帝,自然也不會瞞著李顯。
李顯搖搖頭,認真說道:“有些事情,需要諸卿討論。”
李絢心裡的疑問越來越重,但他還是按照節奏說道:“就在臣等離開昌州之時,那曲傳來消息,讚悉若被吐蕃王太後沒盧氏直接斬首,滅門兩千餘口,勃倫讚刃率兩萬噶爾家族騎兵屯在當雄,隨時可以叩門邏些。”
“隨時,那他為什麼沒有直接去報滅門之仇?”蘇良嗣立刻就把握住了這其中的關鍵。
李絢滿意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道:“勃倫讚刃需要陛下的敕封詔書,隻有大唐的待遇讓他滿意時,他才會投誠大唐。”
“需要封詔,難道說他現在還有路可走嗎?”韋弘敏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李絢。
“投向大唐是一條路,回邏些將人頭送上,這種事情勃倫讚刃還做不出來,但讓開大路,退守西南,看我等和邏些打個兩敗俱傷,他再殺出來撿便宜,也是一條路。”李絢拱手,朝向紫宸殿方向,認真說道:“我朝如何抉擇,陛下自有英明決斷。”
“父皇不會在乎那麼三兩個爵位的,若是勃倫讚刃真的能夠在此戰鼎立殊功,詔書該下就下,畢竟那是兩萬騎兵,拿下了,軍前不知道要省多少力氣,孰輕孰重,不難抉擇。”李顯輕歎一聲。
“若是一切順利,那麼明年年底之時,殿下就應該能夠見到那位吐蕃新任讚普,還有他的母妃沒盧氏了。”李絢眼神抬起,冰冷的帶著衝動和眼神和李顯一碰撞,兩人頓時想到了未來的那副場麵,然後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片刻之後,李顯這才擺擺手,收斂神色問道:“王叔應該還記得當年的那場泰山封禪?”
“是!”李絢認真躬身,泰山封禪遠非一般帝王能夠做到,李治也是憑借著滅了無數國家的功績,才敢在泰山祭祀天地的。
“那一場泰山封禪,盛世浩大,規模空前,但同樣的,那場封禪裡外耗損極大。”李顯有些擔憂的看向李絢。
“封禪之事,需要提前數月,乃至於數年進行準備,怎麼,朝中已經開始有動作了。”李絢眉頭緊皺,李治不會昏聵到要再去泰山祭祀的地步吧。
李顯苦笑著點點頭:“嗯,父皇的確是要封禪,但他要的,不是封禪泰山,而是封禪五嶽。”
“什麼!”李絢忍不住的開口驚呼了出來,但在話語出音的瞬間,他已經開始收斂了。
李絢重新坐直,目光盯向李顯,說道:“陛下要封禪五嶽,怎麼做,總不能真的天南地北的跑吧?”
東嶽泰山在山東,中嶽嵩山和西嶽華山就在長安以東,但北麵的草原上還在廝殺,南麵的衡山則更是遙遠。
總不能因為皇帝一句話,裡裡外外的群臣已經全部不要命的動起來吧。
“恒山和衡山稍微放後些,但華山和嵩山,卻是已經要求開始做準備,征調百姓修建廟宇,不過現在的動作還很小,可一旦明年邏些抵定之後……”李顯麵色已經十分的難看。
一旦邏些被攻下,那麼邏些道對朝中的依賴將會急劇減少,到時候,戶部寬鬆,自然就有時間做彆的了。
所以這件事情,和李絢來說息息相關。
李絢抬頭,目光死死的盯著李顯,拱手道:“殿下是什麼態度,可曾對外提及過?”
“這倒沒有。”李顯苦笑著搖搖頭,說道:“這件事雖然有所流傳,但知曉的人依舊不多,至於孤的態度,孤現在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一方麵是糜費無度,一方麵是封禪五嶽,難以抉擇。”
李絢輕輕的點頭,說道:“殿下既然沒有表態,那麼在眼下這個時候,殿下還是全力支持陛下的好。”
馬車之內的眾人,不由得同時發愣。
他們原本找李絢,是想找李絢想出一個既不用糜費過重,又能夠封禪五嶽,讓皇帝滿意的辦法來。
但是現在,李絢卻提醒李顯支持皇帝。
目光看向眾人,李絢沉聲說道:“想來此事,薛相和姚詹事那邊都沒有表態吧?”
蘇良嗣,韋弘敏,還有李顯,立刻不由得一愣。
的確,這件事情東宮說了很久,但是薛元超和姚令璋都沒有怎麼說話。
難道說,他們也和李絢的態度一樣?
眾人頓時就警惕了起來,難道說這裡麵還有什麼,他們所不知道多內情。
李絢輕吸一口氣,看向李顯,說道:“殿下,若是臣所料不差,封禪諸事,應該是在吐蕃和草原之戰大致抵定之後,不管是開疆擴土之功,還是平定戰亂之績,都足矣讓陛下封禪了,況且還是近在咫尺的嵩山和華山。”
“但封禪曆來是國家糜費之舉,當年泰山封禪之後,戶部許久才緩了過來。”李顯眼神中依舊有些擔憂。
李絢眉頭微微一皺,難道戶部尚書崔知悌找過李顯了。
李絢隨即輕輕笑笑,說道:“在嵩山和華山封禪,總好過讓陛下千裡迢迢去泰山吧。”
李顯頓時心裡一跳,他側頭一看,蘇良嗣和韋弘敏也是同樣的驚駭模樣。
是的,如果真的太強力的去勸阻,恐怕會適得其反。
嵩山封禪都如此糜費,更彆說還有泰山。
“另外,明年若是順利,邏些應該會有大量的金銀玉器和珠寶送入朝中,應該彌補一些朝中的損耗。”李絢臉上頓時滿是苦笑,他好不容易費儘一切力量才拿下邏些,還沒好好的享受,這下子,這些東西立刻就要被送入朝中了。
“實在不行,將那些佛像融了也行。”韋弘敏下意識的說了一句。
隨即,所有人都難以置信的看向了他,韋弘敏頓時知道自己失言了。
蘇良嗣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這件事情的背後,怕是沒有那麼簡單。
南昌王,薛相,還有姚詹事,全部都是一個態度,難道是這裡麵還有彆的意思?
通鑒記載:高宗封泰山之後,欲遍封五嶽。
永淳元年(六八二)七月,於嵩山南又造奉天宮。(上既封泰山,欲遍封五嶽,秋,七月,作奉天宮於嵩山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