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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仁軌靠坐在軟榻上,微微眯著眼睛。
劉瑾瑜在身後幫他捏著肩膀,李絢在前方沏好一杯熱茶,劉仁軌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王德真和裴炎的這層關係,知曉的人的確不多。”劉仁軌輕歎一聲,說道“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雖然出身京兆王氏,但他的祖父王約和太原王氏王通走的極近,後來王氏事發,王德真受到連累,從太子舍人,轉任兵部員外郎,後來苦熬了幾年,才做到了吏部郎中的位置,裴氏和王家也在那個時候斷了往來。”
李絢和劉瑾瑜相互對視一眼,眼神詫異。
劉仁軌平靜的看向李絢,繼續說道“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裴炎之母病故,裴父另娶,兩家徹底斷了關係,但裴炎終究是王德真的嫡親外甥,這一點是做不了假的。”
“另外還有彭城郡公之妻。”李絢目光帶著擔憂。
“不過是堂妹罷了。”劉仁軌不在意的擺擺手,說道“若是細說,我家和他家甚至能追溯到一個先祖身上,沒有意義。”
劉仁軌出身尉氏劉氏,尉氏劉氏的先祖是漢光武帝劉秀,劉秀是漢高祖劉邦的九世孫。
劉審禮出身彭城劉氏,彭城劉氏的先祖就是漢高祖劉邦。
兩人血脈稀薄,立場各異,早沒人將兩家看成是一家人。
更彆說,兩人背後各有根底,相互衝突也是常有之事。
“王德真出身京兆王氏,雖然京兆王氏和太原王氏血脈偏遠,但終究往來密切,後來之所以能夠再度複起,一來是他文事稠密,又和歐陽通、岑長倩等人相交,二來也是因為他是高祖皇帝挽郎出仕,做了多年的殿中監,已經是陛下親信,故而才有昨日之事。”劉仁軌三言兩語,講通了王德真的事情。
王德真說到底和王方鱗、王方翼兄弟不同,他和王皇後的關係要遠的多。
而且他本身也不是依靠王氏起家的,他依靠的是他的叔父,姑左武衛大將軍,平原郡公王長諧,從高祖皇帝挽郎出仕。
這一點在皇帝那裡很加分,再加上多年衛尉寺卿和殿中監的考驗,足夠更進一步。
“此番,你一旦打破唐古拉山,麵臨的就是整個吐蕃。”劉仁軌認真的看向李絢,說道“王德真除了要幫你運送糧草以外,同樣的,一旦打破吐蕃,大軍從吐蕃獲得的大部財貨,都要運回長安。”
“原來他是去盯著夫君的。”劉瑾瑜頓時徹底明白了過來。
“這倒是無妨。”李絢不在意的擺擺手,說道“珠寶玉器隨便搬,隻是金銀和糧草得留下,獎勵士卒補充軍械糧草就好,畢竟日後吐蕃還要依靠這些士卒鎮守。”
劉仁軌平靜的點頭,說道“這些都是可以商量的,畢竟朝中缺的也不是糧食,而是財貨,珍寶玉器也比金銀要好運一些,回來之後,便能很快換做糧草,運往草原。”
李絢微微一愣,隨即問道“嶽翁覺得草原之戰沒那麼容易結束?”
“草原各部野心已起,沒那麼容易壓製下去,就算平定了眼下的戰事,日後也還會不停的有新的危機誕生,北疆鬆懈不了。”劉仁軌抬眼,冷笑著看著李絢“這一點,你南昌王又不是看不出來。”
李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劉仁軌擺手,說道“此事倒也罷了,另外還有一件事,伱要注意,王德真一旦吐蕃事了,回到朝中,那麼他很有可能會直接拜相。”
李絢一愣,隨即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不做戶部尚書了?”
“不了,他的軍功足夠了。”劉仁軌拿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說道“本來陛下這一次就是要他做戶部尚書的,但因為事發突然,所以就改成了洛州長史崔知悌。”
“所以,原本王德真做兩年戶部尚書之後,是要直接入政事堂的。”李絢頓時明白了過來。
“做兩年邏些道副總管,借你的軍功,做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劉仁軌輕歎一聲,說道“如此,才算平衡朝局。”
“是啊,如今朝中宰相,高門大閥的太多了。”李絢讚同的點頭。
如今在政事堂中,薛元超,李敬玄,崔知溫,河東薛氏,博陵崔氏,還有趙郡李氏,三個宰相,太多了。
“如今政事堂中有八位宰相,老夫,郝處俊,李義琰,三人都是進士出身,劉審禮,趙仁本,出於中等世族,薛元超,李敬玄,崔知溫,出身高門大閥。相比於以往,張文瓘和戴至德在的時候,他們的人多了很多。”
劉仁軌抬頭看向李絢,說道“更彆說後麵,還有裴炎,裴行儉等著入政事堂,如果沒有王德真平衡,朝局會失控的。”
李絢輕輕點頭,隨後又問道“如果裴炎和王德真入閣,誰退?”
有人進,自然就有人出。
尚書左右仆射,兩位中書令,兩位侍中,一位同門下中書三品的中書侍郎,一位同中書門下三品的黃門侍郎。
裴炎和王德真入政事堂,誰退?
“郝相和趙相。”劉仁軌平靜的吐出了郝處俊和趙仁本的名字。
“裴炎拜相,要麼直接接任趙相的侍中,要麼郝相致仕,趙相轉任尚書右仆射。”李絢弄清楚了這其中的規律。
劉仁軌點點頭,說道“朝局再度失衡,所以王德真入政事堂是必然的事情,王德真之後,你們覺得會是誰?”
李絢抬頭看向劉瑾瑜,正在幫劉仁軌捏肩的劉瑾瑜手一停,然後低聲說道“武承嗣?”
劉仁軌轉頭看向李絢,說道“你攔了武承嗣那麼多年,這一次他有機會嗎?”
李絢眉眼一垂,隨即搖搖頭,說道“他的功勞還不夠,他首先還得是先做尚書,一切都得在裴炎入相之後,刑部尚書的位置空出來再說。”
“為何一定要是刑部呢,兵部的裴行儉也待不住,吏部的竇玄德年紀也不輕了,還有禮部的劉伯英,這其中出上兩個,就能騰挪出很多來。”劉仁軌直直的盯著李絢。
這些年,李絢明裡暗裡做了很少手腳在攔武承嗣成為六部尚書。
這些手段,劉仁軌是政事堂當中看的最清楚的,而且,他還做了很多手段幫李絢遮掩和清理隱患。
誰讓李絢是他的孫婿呢。
“擋是肯定擋不住了,但武承嗣能夠去的,隻有禮部。”李絢無奈的搖搖頭。
他已經擋了武承嗣很多年,手法巧妙到武後都沒法發現他的手段。
但如果再攔下去,恐怕就真的要暴露他的存在了。
甚至到最後,他早先做的那些事情,也全部都會被翻出來。
劉仁軌點點頭,然後說道“所以你就讓他去給太子迎娶太子嬪做主儐,試圖挑起他和韋家的鬥爭。”
“本來這就是緩和周國公和太子關係的一種手段,如果周國公不想惹韋家,孫婿還找了裴尚書……”
“你在壓製韋家。”劉仁軌一眼就看穿了李絢的想法,問道“你就那麼害怕他們成為下一個武家嗎?”
李絢沉默了下來,然後微微搖頭,道“韋家不可怕,可怕的是太子要用韋家,陛下可沒有要用武家的打算。”
外戚,從來就都是皇帝手上最趁手的武器,同樣,也是傷害皇帝最疼的一把武器。
何進就是先例。
李絢可是記得李顯是怎麼被廢的。
“你做的那些事情,很多人都看得到,很多人都看的穿,但沒有一個人阻止,就是因為很多人,其實都在這麼想。”劉仁軌輕歎一聲,說道“政事堂已經太擠了,已經容不下一個韋氏,武承嗣同樣也容不下。”
李絢詫異的看向劉仁軌。
劉仁軌搖頭,說道“若是王德真之後,下一任,很有可能上台的宰相,最後可能的,是歐陽通。”
“嗯?”李絢猛然抬頭,滿眼難以置信之色,舅父要做宰相?
劉仁軌神色複雜的看著李絢,然後輕聲說道“有人進,自然有人退,到了那個時候,該退的,就是老夫了。”
“劈裡叭啦”的聲音響起,劉瑾瑜一個失手,直接打倒了一旁的茶杯。
李絢的臉上頓時流露出一絲驚恐。
甚至就連之前剛剛升起的那一絲喜悅,都還沒有散去。
舅父歐陽通做宰相,最多做個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政事堂墊底的存在,如何比得了劉仁軌這大唐左仆射,政事堂之首的左相。
劉仁軌平靜的搖頭,說道“這不關你們的事情,老夫年紀也大了,也該到了退的時候。”
說到這裡,劉仁軌坦然一笑,說道“我們這一輩人,戴相,張相,郝相,趙相,相繼都要退下去,老夫留在最後,已經是很滿意了。至於你……”
李絢抬頭,就看見劉仁軌看著他,笑著說道“你這些年做的那麼多事,不都是在為這一天的到來做準備嘛!”
後麵剛剛收拾好茶杯的劉瑾瑜頓時滿臉難以置信的看向李絢。
李絢搖搖頭,臉色依舊不好看的拱手“孫婿做那些事情,不過是和每一位可能為相的宰相打好關係。”
“李敬玄在鄯州的時候,被你派人救了一命;劉審禮在西北道時,你是他得力的下屬;薛元超和你有東宮之誼;裴炎,你們昨日還在一起算計;李義琰算是半個宗室;崔知溫和你有崔家的關係;歐陽通是你舅父;王德真是歐陽通的好友,更彆說還有岑長倩,魏玄同等人。”
劉仁軌深深的看了李絢一眼,沉聲說道“一代新人換舊人,賢婿,你已經做好了準備。”
李絢搖頭,很直接的說道“嶽翁此言差矣,即便是舅父,做事也很有規矩,至於其他人,也會因為各種之事而有自己主張,像嶽翁這樣,處處為孫婿考量的,沒有了。”
“你一心為國,文章武功俱都具,對陛下忠心,對太子,相王,太平公主都照顧有佳,難道你就真的害怕彆人會在你平定吐蕃之後,將你從吐蕃調回來,做什麼勞什子的國子祭酒?”劉仁軌一時間感到有些好笑。
李絢最近一段時間頗有些文壇耕耘的意思,擺出了一副皇帝讓他去哪兒他就去哪兒的架勢。
但實際上,誰都看的清楚,他不過是在裝可憐罷了。
他才不想離開前線回長安。
劉仁軌對這一點看的很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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