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案雜亂,故紙鋪陳。李絢站在桌案之前,細細的整理閱讀每一份公文。眉頭緊鎖,似乎有什麼難題。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在官廨之外響起,李絢抬頭,就看到蘇良嗣走了進來。瞬間回神,李絢拱手道:“司馬。”“王爺!”蘇良嗣拱手還禮,目光疑惑的看向李絢,說道:“賀季真,陳子昂,還有盧藏用,畢構等人,已經在和諸位學士交流,眾人都說,這四人有進士之才,一會殿下也會過去,王爺……”“本王就不去了。”李絢看了一眼桌案上公文,將思緒徹底的收回來,這才接著說道:“盧升之如今情況如何,本王一會兒還得去見他。”“他在城外惠醫院幫人診病。”稍微停頓,蘇良嗣問道:“王爺,盧藏用雖然是本屆士子,但他所知甚多,偶爾來上機會便能有助大功,就算會分薄盧升之的功勞,也不用太在意。”盧照鄰之所以能被選入編修《切韻》行列,主要是因為他是幽州人,名聲又大。盧藏用名聲雖然不如盧照鄰,但他是盧思道的嫡親,作用比盧照鄰大。偶爾來上幾次,便足夠替掉盧照鄰了。李絢抬眼看了蘇良嗣一眼,淡淡的問道:“盧升之是誰的徒弟?”蘇良嗣微微一愣,隨即低頭道:“是孫真人弟子。”“明白就好,有些事情,我們在儘力,有些事情,我們也要提前做準備,殿下的身體也要好好調養。”稍微停頓,李絢說道:“若是此次一切順利的話,東宮藥藏丞的位置給他一個。”盧照鄰之前任新都縣尉,從九品上的官職,如今任東宮藥藏丞是正八品上的官職。東宮藥藏丞,東宮典膳丞。雖然看起來位置都不高,但卻都是太子親信。比如高岐,父親是右衛將軍高真行,卻甘願做一名八品的東宮典膳丞,就是因為這個位置是東宮要害。之後李賢謀逆,其中衝的最前的人,就是高岐。曾經願意為李賢去死的慕容嘉賓,也隻不過被判處流放之刑,而高岐卻被自己的家人所殺。“若隻是一個藥藏丞的話,東宮還是能夠放下的。”蘇良嗣鬆了口氣。他其實是有些擔心,李絢讓盧照鄰也在宮中做學士,侍讀。這樣一來,楊炯,宋之問,杜審言他們這樣的人更多,難免會給東宮造成一種特彆的印象。李絢擺擺手,說道:“他的身體不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打斷了李絢的話,一名千牛衛進門,拱手道:“王爺,陛下召見。”李絢頓時肅然,起身拱手:“臣領旨。”拿起放在桌案上的腰牌,李絢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道:“還有什麼人一起去?”“殿下,姚詹事,薛相。”千牛衛快速的說了一遍。李絢腳步一頓,看向蘇良嗣,說道:“司馬好好招待盧藏用等人,其他等殿下回來再召見。”“喏!”蘇良嗣立刻肅然拱手。如今這局麵,明顯是出了大事。看著李絢離開,蘇良嗣才轉身走到了桌案之後。看著上麵擺放的密密麻麻的突厥之戰的戰報,蘇良嗣的眉頭忍不住的皺了起來。南昌王這些日子,除了給李顯講課,除了回家,還有給賀知章接風以外,其他的時間,全都用在了細讀草原戰報上了。看著戰報上麵的內容,蘇良嗣目光沉吟起來。南昌王似乎是在找什麼東西。找什麼呢?草原地形,定襄道大軍布置,軍中各級將領,後勤運輸,還是前線的敵情?微微搖頭,蘇良嗣否了自己的猜測。因為這些東西,東宮能得到的雖然不少,但說實話,遠不夠全麵。這些東西,基本上都是兵部和尚書省,經過篩選之後,才送到東宮來的。南昌王如果真的想要獲得此類消息,自己直接從尚書省找,都比現在在東宮翻這些東西要來的快。搖搖頭,蘇良嗣離開了李絢的官廨,並且順手關上門。這裡畢竟是李絢的地盤,裡裡外外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盯著。……紫宸殿中,李絢跟在李顯,薛元超,姚令璋三人之後,穩步進入殿中。四人同時拱手:“臣等參見陛下。”“站至一旁。”皇帝直接擺手。李絢跟著李顯,站到了左側後,目光掃向殿中。如今的殿中,劉仁軌,李敬玄,劉審禮,竇玄德,裴炎,黃仁素,許圉師,蕭德昭,李景嘉,程處弼等人已經全部站立。相比於前次庭議,這一次還有禦史大夫高智周,禦史中丞崔謐在。李絢眼神快速的掠過,心中卻疑惑了起來。今日這是發生了什麼。“都看看吧。”李治從桌案上拿起一本奏折遞給劉仁軌。劉仁軌掃了一眼之後,傳給劉審禮……到了李絢手裡,李絢隻是掃了一眼,就看清楚了內容:突厥寇定州,刺史霍王軌命開門偃旗。虜疑有伏,懼而宵遁。援兵至,追殺胡虜,斬兩千首級。李絢恭敬的將奏折放回到桌案之後,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空城計,李元軌在突厥攻定州的時候,玩了一手空城計。之後援兵趕到,追殺突厥人,斬首兩千騎。這聽起來很正常,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李絢的表情很多人都看在眼裡,這樣一本捷報,這樣一份奏疏,作為軍中將領的李絢竟然覺得不對。很多原本看不明白的人,立刻警惕了起來。李治掃了李顯一眼,最後看向李絢問道:“南昌王,你說說,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喏!”李絢拱手,然後認真說道:“定州位於太行山與燕山交界之地,西北群山環繞,山中道路崎嶇。突厥開戰,陛下早就嚴令,定州戒備,同時增三千州兵,防備要害,如今突厥攻伐,一應道路本應堵絕,如何會輕易讓其殺至城下。”稍微停頓,李絢繼續拱手說道:“陛下,定州刺史,霍王為人謹慎,斷不至於有此疏忽……另外,定州雖然在山中要道有不少兵力布置,但在城中,兵力同樣不少,這開門偃旗,莫不是城中真有伏兵?”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空城計,而是計策失敗,讓本應該鑽入陷阱的敵人給跑了。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定州城中出了問題。李元軌為人細致,輕易不會出問題,既然他做好了開空城計的打算,肯定在城中有伏兵,而且伏兵不少。一旦突厥人進城,那麼之後不管是火燒,還是水淹,突厥人輕易都跑不了。李治滿意的笑笑,看到李絢如此模樣,他點點頭,說道:“的確如同南昌王所言,城中彼時還有兩千士卒,無數弓弩,哪怕突厥攻城,也有足夠把握守住,之所以開門,就是霍王要利用城中捕快,坊丁和士卒,將突厥人全殲滅。”李絢眼睛一跳,頓時就明白,李元軌將府庫的弓弩全部都發放了出去。一個坊,起碼有三十多名坊丁,十幾個坊,加上捕快,役卒,精壯,輕輕鬆鬆就能湊夠三千人。三千人,如果做好準備,李絢也有能力將這五千騎兵全部留下。更彆說定州還有援兵。是了,還有援兵。……“朕記得,南昌王守城,就好用如此手段,是吧?”李治突然開口。李絢輕輕拱手說道:“臣隻是用過兩次故計,且動手之前,便已經對敵手有足夠了解。”“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兵法所用不假。”李治擺擺手,說道:“霍王另有密奏,開戰之前,霍王發現有人向外發送消息,突厥人正越過山中小道,朝城防最薄弱之處而來,城中有間,防守不及。”殿中群臣同時默然,定州城中混入了突厥人的探子。如果按原本節奏守城的話,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什麼人突然打開城門,將突厥人放進來。局麵危急,很考驗守城將領的能力。李治繼續開口,說道:“霍王索性將城中大部分士卒集中於一處城門之內,弓弩備齊,然後打開城門,請君入甕,動靜做的很大,但他自己也沒有多少信心。”“這是疑兵之計。”劉仁軌忍不住的歎了一聲,然後回過神,拱手道:“臣失禮了。”“無妨。”李治擺擺手,然後說道:“霍王就是用的疑兵之計,讓那內奸以為計劃已經完全被霍王所知,這才暗中通知突厥有詐,突厥人一時間難以辨明,隻好退走,但很快,援兵就殺了過來。”好險啊!李絢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霍王李元軌奏章之中的內容,肯定並非全貌,這其中細節部分的急迫和凶險,是在奏章當中看不到的。但無疑,這其中稍有遲疑,立刻就是滿城百姓被突厥人誅殺殆儘的下場。“陛下,這內奸何人?”劉仁軌上前,詢問關鍵。“李嘉運。”李治目光看向群臣,問道:“眾位愛卿,有哪位聽過這個名字?”“臣聽聞過。”趙國公李敬玄麵色肅然的走了出來,拱手道:“李嘉運,趙郡李氏族人,顯慶二年科考不第,後返回鄉間。”“科考。”李治點點頭,問道:“其人文采如何?”“一般。”李敬玄略微沉思,然後開口道:“臣記得,其有詩雲:映水光難定,淩虛體自輕,夜風吹不滅,秋露洗還明。向燭仍藏焰,投書更有情,猶將流亂影,來此傍簷楹。”李治臉色詫異,說道:“這詩多有道意,其人怎麼會淪落至此。”李敬玄垂首,然後拱手道:“臣聽聞李嘉運返回趙郡之後,便接手了家族的一部分生意。”“財貨蝕人啊!”李治感慨一聲,抬頭:“崔中丞。”“臣在!”崔謐站出,向前拱手。李治掃了李敬玄一眼,然後說道:“你親自跑一趟吧,彙合狄仁傑,宋璟,一起查察此案,務必要將整個北疆所有外通突厥的間作全部抓起來。”“臣領旨。”崔謐躬身,然後退回到班列當中。李治繼續開口:“禁軍中郎將程務挺。”“臣在。”程務挺從一側的後殿門口站了出來,拱手。“你跟著崔中丞去一趟河北,看看前線情況,協助霍王和平原郡公抵禦突厥。”“臣領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