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興海城西。上百匹高頭大馬沿城中馳道,朝刺史府疾馳而去。刺史府門前,一身黑衣黑甲的李絢,麵色冷峻的走入刺史府。姚懿已經站在官廨門前等候,看到李絢回來,趕緊將公文上遞:“王爺,朝中有信,東宮有孕,英王嬪有孕,相王妃有孕,南昌王妃有孕,宗祧有繼,天下昌定。”“麻煩長史了。”李絢接過公文看了一眼,然後鬆了口氣,轉過身對身後的崔鼎說道:“傳本王令,今夜興海軍中士卒,每人增酒一壺,從南昌王府走賬,慶賀宗室昌定,天下有繼。”“喏!”崔鼎立刻轉身,朝城外而去。李絢鬆了口氣,對著姚懿點頭,說道:“世叔請坐。你們都去歇息吧,該放鬆就放鬆一些。”“喏!”官廨外麵的一眾親衛立刻拱手,然後各去安樂。如今的興海城,早已經全部都是李絢的天下。吐穀渾人就占了其中一半人口,剩下是從其他地方遷移過來的漢人,黨項人和突厥人。從外麵來經商的商人大多數居住在城南,但凡有外人出現在城中其他地方都會異常的惹眼。說起來,李絢還要感謝朝中。是他們將昌州州治定在曲溝,商隊來往茶卡和吐穀渾,還有興海,黨項諸地,外人每天流動就有無數,想要監控何等之難。但一切放在興海就不一樣了,就連朝中想要監控這裡都不容易,更彆說是其他有心人了。……坐在上首,李絢沉吟著道:“新年大朝,陛下任命崔左丞為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升給事中劉景先為尚書左丞。上元節,陛下任鴻臚寺卿劉伯英為禮部尚書,任河州刺史元明為鴻臚寺卿,任大理寺少卿、檢校將作大匠黃仁素為工部尚書。”“朝中變化不小。”姚懿輕歎一聲,說道:“如今太子妃有孕,英王嬪有孕,相王妃有孕,也不知是好是壞。”“希望是好事。”李絢看向姚懿,認真說道:“到了四月,陛下和天後就會東巡洛陽,元之賢弟如今任河南縣丞,世叔還需再叮囑幾句。”姚懿微微點頭,說道:“大郎在洛陽長大,洛陽內外都很熟悉,下官再寫幾封信讓他人照顧,應當不會有事。”“希望如此。”李絢心裡輕歎一聲,姚崇到洛陽任職的時機的確不是太好。偏偏現在趕上李賢的事情,一旦李賢真的有所動作,河南縣想要不被卷進去,還真不容易。“好在他隻是個縣丞,不是縣令和縣尉,不然恐怕現在都已經有大麻煩了。”姚懿苦中作樂。李絢笑笑,事實也的確如此。洛陽縣令現在搞不好已經被人一次次的拉攏,洛陽縣尉更是已經被無數人盯上。再加上姚懿多年在金吾衛任職,內外關係通暢,仔細叮囑應該不會有任何問題。朝中的事,在外州,其實也有很多人在盯著。尤其像姚懿這樣的聰明人,金吾衛認識那麼多人,暗中隱秘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昌州。“長安的事情先放下,如今重要的是蘇毗戰事。”李絢神色肅然起來,他們昌州距離長安千裡之遙,不管怎樣都會鞭長莫及。現在能做的,就是處理蘇毗戰事。自從李絢回到興海之後,各路大軍已經陸續聚齊。隻待一個合適時間就立刻出發,前往通天河。“王爺打算什麼時候出兵?”姚懿身體微微前傾,麵色凝重地看向李絢。“水暖之後。”李絢目光看向官廨之外,遙遠的瑪多所在,搖搖頭,說道:“如今大軍在興海一日,糧草的消耗就越少一分。而一旦前行,每進一步,糧草的消耗了,就多增一份。”“王爺就不擔心論欽陵出兵偷襲嗎?”姚懿有些擔憂的看著李絢。“本王正希望他出兵。”李絢輕輕冷笑,說道:“但就怕他不敢。”如今看似是李絢要主動出兵攻打昌都,但實際上到如今,吐蕃人在昌都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李絢一日不攻昌都,他們的糧草軍械就要一日的消耗下去。時間已經站在李絢的一邊,論欽陵如果真率大軍離開昌都,局麵絕對比李絢好。但可惜,他不敢。“各地軍糧要迅速籌集,然後快速運送前線。”稍微停頓,李絢看向姚懿,認真說道:“世叔,今年各處所用糧草,你按最大的量做一個計數出來,絢儘可能多的留下,但若是以後,有超出預算的軍糧消耗,就要小心了。”“王爺放心,下官曉得其中利害。”姚懿認真點頭。他在軍中多年,自然曉得一些人的特殊手段。大軍前線征戰,需要麵對的敵人並非隻有對麵的強敵,同樣也要提防來自身後的冷刀冷槍。“絢離開興海之後,從長安來的消息,篩選之前,輕易不要再送往瑪多。”李絢神色肅然,盯著姚懿說道:“絢會和蘭州,鄯州刺史相互聯絡,避免長安的風雨,在不必要的時候波及到軍前。”很多話,很多事情無法公開談。這種事,不管成功與否,都會在前線引發巨大的風浪。一旦被論欽陵抓住機會,即便是李絢也挽救不回來。“下官明白。”姚懿認真的點頭。“小侄會抽掉一部分州兵前往通天河,世叔記得後麵再招募一些,另外各地的糧食,牛羊,要繼續去年的工作之法,儘可能保證今冬再獲豐收。”李絢側身看向姚懿,低聲說道:“長安的風雨一旦波及到昌州,那麼剩下的一切都有可能延宕,到了那時,我們隻能靠自己。”廢太子,廢太子。廢太子哪裡是那麼容易的。自從孝敬皇帝李弘病逝之後,李治在李賢的身邊安插了不知道多少的元老重臣。張大安是太子左庶子不假,但李敬玄同樣是右庶子,郝處俊是太子中庶子,劉仁軌,戴至德全都兼任太子賓客。一旦太子有事,稍不注意,就會牽連到諸位宰相。還不止如此,關鍵是這件事情很有可能會關係到宰相的態度。一旦李治要廢太子,而某位宰相要出來保太子。那個時候,才是真正的血雨腥風的開始。李賢起兵謀逆,一切不過才是剛剛開始而已。“今年一旦拿下西吐穀渾,世叔就要進逼慕容氏,讓他們在盆地東側的草原上,選一大塊地種植小麥,同時從西吐穀渾打通西域,從西域進口糧食,避免被卡死。”李絢認真的囑咐。姚懿身體微微前傾,低聲問道:“王爺還是覺得,有人會保太子?”“不知道,以做萬一吧。”李絢輕歎一聲,說道:“或許是本王自尋煩惱,好了,世叔,絢也得要回後院一趟,後麵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安撫。”姚懿笑了起來,站起來對著李絢拱手說道:“還沒有恭喜王爺,家中添丁,還是三個,實在令人羨慕。”李絢頓時滿臉苦笑,拱手還禮,然後轉身而走。無顏見人。即便是他都沒有想到,劉瑾瑜,麹豆兒和裴詩彤竟然會同時懷孕。而且不隻是他們,甚至就連太子妃,英王嬪,相王妃,也在同一時間有孕。這種事情絕對是一種福氣。但整個大唐,唯一能夠承載這種福氣的。隻有皇帝。……李絢剛剛進入後院,就看到餘澤已經等在那裡了。李絢鬆了口氣,拱手道:“餘叔。”“聽聞王妃有孕,屬下前來向王爺道賀。”餘澤目光瞥了旁邊一眼,後麵的內院門外,劉舒璧早已經是望眼欲穿。“走吧,先去書房。”李絢伸手,在前麵引路。進入書房之後,李絢才鬆了口氣,說道:“誰能想到,這種事情竟然一起來了。”“這是好事,起碼朝中的風波短時間內會平息一些。”餘澤神色輕鬆,皇家一口氣多了三位後裔,凝聚力會大增。“很難說。”李絢輕歎一聲,搖搖頭,說道:“此事隻對陛下一個人有好處,太子即便是又多了一個子嗣,但手下人,也會因此更加鄭重的看待皇帝的態度,皇帝才是這個世上最有福氣的人……如果操作的好,太子的確能夠轉危為安,但就怕他想不到。”“如何做?”餘澤有些好奇。“太子危機的最初是天後讓人傳言,太子非其子嗣,如今隻要讓陛下說太子之位不可能動搖,以陛下如今的影響力,足夠讓太子安心了。”李絢下意識的看向了長安的方向。“陛下會說嗎?”“如果太子將暗中的手下全部驅散,然後將自身所做的一切,徹底公開展示在群臣眼前,無私則無憂。”李絢目光冰冷起來。李賢隻要沒有任何可供人抓住的把柄,那麼誰也廢不了他。尤其又多了三個皇孫之後,李賢對皇帝的威脅已經沒那麼大了。隻要李賢這個時候,慢慢的褪去威脅,誰也動不了他。“可是太子?”餘澤眉頭皺了起來,太子的為人他了解的也不少。“太子會認為英王和相王有了子嗣,他的位置就將更加的動搖。”李絢輕歎一聲,擺擺手,說道:“算了,不提長安的事情了,餘叔,同仁的那些學子怎麼樣了?”“還行,還算有幾個出色的,不過距離考中進士,還有段距離。”餘澤有些無奈。“讓他們繼續用功,明年是他們最好的機會,也是餘叔接任昌州長史最佳的機會了。”李絢目光幽深起來。“姚長史沒那麼快調走吧?”餘澤有些詫異。“也就兩三年內。”李絢搖搖頭,說道:“攻入吐蕃本土,便該有人想要抄我們的後路了,餘叔如今是同仁縣令,已經有三年時間,向上升是必然的,但還缺乏一個契機。”“所以你選擇了那些學子,隻要他們有一個考中進士,我便有機會了。”餘澤認真點頭,這事李絢曾經和他提過。“教化之功也是晉升階梯。”李絢看向門外,輕聲說道:“若是明年,他們能有人中舉,那麼明年餘叔便可以升為昌州戶曹參軍,等到姚長史調走,便有了爭奪昌州長史的機會。”“是啊,僅僅是機會。”餘澤明白這其中的艱難,他現在是七品官,戶曹參軍是六品官,而長史已經是五品官了。越往前走,越是艱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