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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飄灑,人影匆匆。
元萬頃站在城門下的官亭之中,身上披著黑色皮毛披風,冷風之下雖不至於瑟瑟發抖,但是緊緊的捂著拳頭哈氣。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門下響起,然後轉而朝官亭而來。
元萬頃下意識的回頭,就看到一身黑底金絲長袍的李絢,披著紅色披風從城門而來。
後麵跟著十幾名南昌王府的護衛。
元萬頃快速的走到了亭下,率先對著李絢拱手道“見過王爺。”
李絢微微詫異,跳下馬,拱手還禮“先生也是來這裡迎接元刺史的嗎?”
元萬頃微不可查的一愣,隨即笑著說道“是的,元氏承自拓跋氏,河南元氏為宗,北魏大封天下,後來又有北齊高歡之亂,元氏族人在隴西定居,逐漸成為一支。”
“原來如此。”李絢輕輕點頭,說道“絢前日收到元刺史的來信,大概將於今日抵京,故親來迎接,先生知道,元刺史出使吐蕃,明年,後年都有大戰,對吐蕃如今的情形,絢非常關心。”
元萬頃立刻就恍然了過來。
今年七月,皇帝大壽之時,吐蕃國使紮巴拉親口承認,吐蕃國主芒鬆芒讚病故,吐蕃新主赤都鬆讚八月登基。
當時這本來應該是一件很值得所有人關注的事情,但沒想到後麵冒出了突厥人刺殺的事情。
吐蕃的事情就被人們拋之腦後了。
但其他人可以不關注,可李絢必須關注。
明年,他要拿下蘇毗,立刻就會和吐蕃本土交接,那又是一片完全不同的世界。
地理地形,人文往來,社會結構,軍政變化,方方麵麵都必須要注意。
這樣才能夠最終獲勝。
“元刺史回京,陛下天後要召見。”元萬頃對著李絢解釋了一句,但是他卻將立刻兩個字吞了進去。
站在亭中,李絢順口問道“陛下還未召太子回長安嗎?”
“沒有,太子還在忙河南道清查田畝的事情。”元萬頃低聲說了一句。
李絢眉頭忍不住的皺起“太子在洛陽的時間太長了。”
從今年十月初,到今日十二月十七,已經過了兩個多月,可是李賢還在洛陽。
朝中一些官員已經開始心裡不安。
太子在洛陽的時間太長了。
雖然有上奏,請皇帝將太子召回長安,但皇帝和武後以清查河南道田畝之數為理由拒絕了。
但偏偏,李賢自己竟然沒有主動要去要回長安的打算。
這令更多人感到異樣。
最關鍵的是,停在太子在洛陽的這段時間,朝中竟然沒有絲毫的流言蜚語。
這才是最令人害怕的。
有人在捧殺太子。
遮住他的眼睛,捂住他的耳朵,讓他聽不見看不見,朝堂的事務對於李賢來講,正在逐漸失控。
尤其是李賢自己在洛陽,似乎也沒有那麼平靜。
東宮的人,經常性的前往田間地頭,去親自丈量土地。
如果說這種事情,是發生在雍州,李絢將會感到非常欣喜,因為這些事情,都將發生在皇帝的視線之下。
但在洛州,他們就算前往田間地頭,一個不小心消失了,不知道去哪裡乾什麼去了。
誰也不知道。
但真的誰也不知道嗎?
就怕會讓李賢認為他們在做什麼,而彆人不知道,但真實的情況卻是無論他們做什麼,彆人都是知道的。
甚至有些事情都是彆人在引導他們去做。
“王爺,洛陽的事太子自然會處理,陛下和天後也是允許的。”元萬頃對著李絢微微躬身,神色客氣,但客氣背後卻有警惕。
李絢眉頭一挑,說道“馬上年底了,除了年底大朝會以外,還有其他許多事情,都需要太子代替陛下去做,本王實在不想看到陛下因為操勞而病倒。”
李絢原本想說武後的年紀也不小了,但話到嘴邊,他自己咽了回去。
有些人,最見不得彆人說自己老,不管你是關心,還是彆的,就是聽不得。
但皇帝,皇帝的身體健康,不僅是李絢需要關心的,也是整個天下所有人都需要關心的。
……
元萬頃臉色微微一沉,他用陛下和天後來壓李絢,李絢直接就用皇帝回懟了回來。
但元萬頃這個時候,卻沒法在這件事情上反駁李絢。
因為事實的確如此,有很多需要皇帝親自去做的事情,需要李賢來代替。
比如祭天祭地,祭祀祖宗山河,這些事情,除了皇帝也隻有太子能做。
即便是李顯和李旦,也不能夠隨便插手。
因為他們一旦代替李賢做了,那麼立刻就會讓人猜測皇帝有易儲之心。
這事就大了。
即便是皇帝現在都在小心翼翼的處理太子的事情,如何會讓矛盾輕易爆發。
吐蕃大戰在即,突厥人心紛亂,真要亂起來,西北道,昌州,立刻就會徹底糜爛起來。
神色收斂,元萬頃平靜的說道“或許用不了多久吧,太子想來也是急著要回京的。”
這下,李絢沉默了下來。
皇帝沒有提讓太子回京的事情,太子自己竟然也不想著回長安。
這讓彆人到哪裡去說出。
“太子還是得回來,正月初一除了是正旦大朝,同樣還是皇長孫的生辰,有很多事情需要準備。”李絢抬頭看向元萬頃,一把冷刀無聲的刺了過去。
輪到元萬頃麵色沉冷了,太子必然是要回長安的。
皇長孫生辰,便是皇帝都要親自過問,更彆說是其他人了。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陣轟然的馬蹄聲在西邊響起,李絢和元萬頃同時肅然。
……
兩百名黑衣黑甲的騎兵出現在視線當中,元萬頃眉頭不由得一跳,詫異的看向李絢。
李絢直直的看著前方,開口說道“先生不要多想,那是一百右衛騎兵,一百左衛騎兵,都是戰場有功的將士,兵部有封賞的。
這一次,元刺史從吐蕃返回,昌州自然要護送,所以就調派了兩百名長安左近的左右衛騎兵,正好回家看看。”
李絢側頭,看向元萬頃狐疑的眼神,他淡淡的說道“此事張公已經上奏陛下,陛下允許。”
“原來如此。”元萬頃微微點頭,但神色依舊警惕。
南昌王的實力很強,朝野皆知。
尤其當他和騎兵彙合的時候,兩百騎兵,就能夠直接正麵與蕭天子那等人物直接相抗。
一千騎兵,他可以不傷一人的殺死蕭天子。
如今有兩百名李絢手裡最得力的左右衛騎兵返回長安,他的實力立刻大增。
搞不好他們甚至會成為在關鍵時刻影響局麵的一股力量。
“王爺,他們的一些兵刃是不許帶入長安城的,每個人都必須到長安左右衛駐地進行登記,等到元月之後,王爺出發返回昌州,這些人也必須一並跟上。”元萬頃還是褪去了表麵的溫和,神色冷冽起來。
“長槊,盔甲,長弓,一律不許帶入長安。”稍微停頓,李絢緊跟著說道“臘月三十日之前,所有人必須居住在左右衛長安軍營當中,不得進城。可寫信至家中,家人可在城外與之團聚。臘月二十九日夜放假,至正月初四,巳時正,所有人必須集合。”
李絢敏銳地意識到這其中的風險,隨後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但有違律,可先斬後報。”
“可!”元萬頃終於長鬆了口氣。
就在此時,一輛黃篷馬車出現在李絢的視線當中,兩匹駿馬快速穩定的奔向洛陽城。
馬車側畔,豎插著一根三尺長的黃色竹節,五節關節之上,係著五根特製的黃色牛尾旄。
持節,奉旨出行他國。
李絢和元萬頃的臉色同時肅穆了起來。
元明奉旨出行吐蕃。
這一趟並不容易,從儀風二年初到現在儀鳳三年年底,幾乎整整兩年時間,這其中絕大多數時間,他都被吐蕃人囚禁著
看看在長安的吐蕃國使紮巴拉,你就知道元明的處境究竟有多麼艱難。
但他堅持下來了。
從前漢至今,但凡出使他國的大臣,幾乎很少有叛逃他國的。
蘇牧,班超已經在前麵做了例子,即便是在本朝,也有一個王玄策。
借助吐蕃之力滅了天竺的一兩個邦國。
如此,誰會在他國屈服。
即便是有一個趙德言,但他也不過是在大唐有誌難伸,性格偏激被皇帝利用,然後投靠了突厥。
但即便是他,投靠突厥的時候,也是太宗皇帝允許的,最終也導致整個dtz被滅。
這些使節,每一個都身負重大使命,曆經無數風險,沒人敢疏忽輕視。
……
馬車在亭前停下,元萬頃和李絢已經走出了長亭。
車簾掀開,臉色疲憊,身形瘦削的元明從馬車當中站起,然後走出了車廂,站在地上。
“見過元使君,使君此行辛苦。”李絢和元萬頃同時對著元明沉沉的拱手行禮。
“不敢。”元明溫和的還禮,然後起身笑著說道“一切都是職責所在,元某不過儘力而為。”
“好一個儘力而為。”李絢聲音有些突兀,元明和元萬頃同時詫異的看向他。
李絢肅然站直,看著元明說道“有上諭!”
元明一愣,隨即立刻跪拜在地,沉聲說道“臣河州刺史,檢校鴻臚寺卿元明領旨。”
元萬頃有些難以置信的看了李絢一眼,隨後向後退,同樣跪了下來。
跪倒的時候,元萬頃心中一股荒唐升起。
自己和他在這裡說了半天太子的事,但他一句聖旨的話也沒提。
不,也不算沒提,他問過自己也是來接元明的嗎。
元萬頃回答,是,家族牽連,前來迎接。
但元萬頃沒有想到,李絢之前問的並不是他自己是不是來接元明的,而是問,他是不是奉天後的旨意來接元明的。
元萬頃身為天後親信,這麼問才是對的。
但元萬頃當時心中彆有想法,所以就沒有能夠聽出李絢話語當中的彆意。
一時間,他心中有些惱恨。
這下好了,不僅他現在需要跪下接旨,甚至之後,他還要跟著一起回宮,自己的正事反倒耽誤了
他今天當然不是來接元明的。
……
“皇帝口諭,河州刺史元明,剛而中禮,介而容眾,靜而無悶,動而有光;出使吐蕃,為朕揚威,千難萬險,今始歸來,命南昌王絢西郊迎接,賜酒一壺,昭朕心德,著令即刻進宮,不必洗漱,不必沐浴,朕心久待,如盼日月,欽此。”
元明沉沉俯首“臣領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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