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下,一輛黑駕馬車緩緩的行駛走在長街上。馬車之內,李絢和狄仁傑兩人對麵而坐。車外已經宵禁。車簾晃動,隻有一隊隊金吾衛士卒在巡邏。李絢目光從外麵的長街收回,然後看向狄仁傑問道:“懷英兄,你找絢何事?”之前酒宴結束,眾人回家,狄仁傑讓李絢幫忙送他回去,李絢立刻就知道,狄仁傑是有話要和他私談。宵禁的長街上,晃動的馬車內,的確是一個防止他人偷聽的好地方。“王爺,世隱真人一案,事情敏感,王爺應當謹慎。”狄仁傑終於將話說了出來。李絢沉默了下來,認真的點頭。他明白狄仁傑什麼意思,再深就不方便說了。“一切看證據,若是有證據,本王不會私藏,如實上奏給陛下和天後。”李絢看著狄仁傑,平靜的說道:“但說實話,那邊沒有那個實力去做這件事情……除非,在本王不知道的地方,他們還有人手。”李絢同樣沒有說出那兩個字。東宮。明崇儼的事情,說到底,始終和太子脫不開關係。年初城門口的衝突,就是明崇儼在算計太子。如果不是狄仁傑當時及時阻攔,恐怕那整件事情,早已經傳揚了開來。現在,失蹤了大半年的明崇儼死訊傳來,但最後的結果,收益最大的,是李賢。關於那本名冊的事情,武後雖然隱瞞了下來,但朝中該知道的人都知道。這些人,就是朝中的那些宰相。這一點,便讓李賢有擺脫不了的嫌疑。狄仁傑明顯是聽到了一些風聲的,甚至以他的能力,恐怕已經想到了“明崇儼”之死,是李賢在背後搞鬼。一旦這件案子被查出底細,那麼恐怕不管真相如何,明崇儼的死都要栽到李賢頭上。但這件事情,李絢也沒有辦法。當李賢選擇和李敬業勾連在一起的時候,他就應該知道,李敬業少不了和突厥人有關。隻不過是他自己自欺欺人的選擇了忽視。激進,但有風險。利弊取舍,李賢作出了選擇……許久之後,狄仁傑才幽幽的說道:“王爺,北地亂象在前,大唐亂不得。”“沒人想要讓大唐亂,本王也不想,但很多事情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我們能做的,就是將任何可能動亂大唐的因素,全部斬殺在萌芽中,就像這次一樣。”李絢深深的看向了狄仁傑,態度堅定。狄仁傑躬身拱手,說道:“如此,一切就有勞王爺了。”“洛陽有本王在,懷英兄不必擔心,但長安,如今唯一能夠抓住首尾的,就是長安的突厥人,一切就拜托給懷英兄了。”李絢認真的拱手還禮。有狄仁傑在長安,李絢總能放心一些。但長安雖是最後結局所在,但整個過程,卻都在洛陽。這也是為什麼,李絢要將姚崇和宋璟都帶到洛陽的原因。……第三日,一艘官船緩緩東行。李絢站在船尾,一身的黑色金絲長袍,頭戴一頂銀冠,望著長安的方向出神。“王爺在想什麼?”姚崇的聲音在李絢身後,李絢回身看了一眼。隻有姚崇,沒有宋璟,李絢輕歎一聲,說道:“元之賢弟是自己人,本王也就不瞞你,本王在擔心李敬業。”“李敬業?”姚崇微微一愣,隨即恍然說道:“王爺是在擔心河北道之事?”他們在昨日聚會的時候,就討論到了定州。如今的定州,就處在大唐和突厥人之間。如今雖說漠南的突厥人沒有動靜,但漠北的突厥人一動,連鎖反應之下,誰知道漠南單於都護府的突厥人是什麼動靜。李絢輕輕搖頭,說道:“本王是在擔心英國公的一世英明。”深吸一口氣,李絢說道:“英國公位列在淩煙閣上,一旦李敬業真的作亂,那麼難免會波及到先祖的英明……英國公對大唐功勳之重,僅次於衛國公,若是動搖了他的英明,整個大唐上下都會動搖的。”李積多年以來南征北戰,從安東到西域,新羅到西突厥,從安北到吐穀渾,東突厥到羌人,不知道立下多少戰功。他這一輩子不知道提攜了多少的英才,甚至就連元萬頃那樣的人,都是李積的老手下。一旦李敬業起兵謀反,那麼李積在淩煙閣的位置勢必要動搖。說不定,會被直接清出淩煙閣。“那麼依王爺之見,應該如何?”姚崇側身看著李絢。“找到李敬業,殺了他,毀了屍體,天下昭告,幕後真凶臨死之前自毀麵容。”稍微停頓,李絢說道:“至於日後,李敬業,就讓他永遠都失蹤吧,讓天下人都不知道他去往何處……”“若能如此,王爺對英國公有大恩。”姚崇認真的點點頭。他本身就是相當變通的人,為了整個天下的安定,隱瞞李敬業真實身份,也是能夠接受的。李絢轉身,看向遙遠的東方,輕聲說道:“這還是本王這幾年,第二次在洛陽長待,希望不要像上次一樣,滿手血腥。”姚崇下意識的跟著點頭,隨即問道:“王爺覺得,這一次能夠在洛陽找到李敬業的蹤跡嗎?”“陛下大壽之時,大理寺有人奏報,在宮中看到了李敬業,”李絢神色認真,一字一句的說道:“所以在洛陽皇宮當中,必然有人在協助李敬業,隻不過這人是誰並不好找。”“看來王爺已經有了辦法。”姚崇對著李絢微微拱手,看向李絢的目光中,充滿了驚歎。李絢笑著擺擺手,說道:“一點笨辦法而已,需要時間,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需要解決‘明崇儼’的問題。”“王爺吩咐。”姚崇認真拱手。“到了洛水之後,元之先登岸,前往世隱真人宅邸,和密衛聯係,將整個坊全部都監控起來。”李絢聲音停頓,然後認真的說道:“等到本王抵達之後,所有有異樣的人,不管是誰,全部監控跟蹤,本王要知道他們去了何處,跟誰聯係……”“下官領命。”姚崇肅然拱手,然後抬頭問道:“王爺覺得,我們有可能會先找到誰?”“不管找到誰,那個人,都是最該死的。”李絢手按長劍,眼神冷冽,殺氣藏伏。……洛陽,永通坊。黑駕馬車在千牛衛的護衛下,緩緩朝著明崇儼府邸而去。四周有十幾名河南洛陽兩縣的捕快,軍士,還有幾十名當地百姓,朝著李絢指指點點。明崇儼死於神鬼的消息早就已經在長安傳揚了開來。李敬業好不容易為李賢想好的推脫之詞,李絢今日要將他徹底的推翻。其實若是能放李賢一馬,李絢何嘗不願意,但武後早已經堅信明崇儼死於非命,所以不管再怎麼掩飾,都沒有任何用處。門前,李絢打開車簾走了下來。抬頭,看向眼前的府邸大門,李絢不得不承認,李敬業還是有些水準的。他竟然能夠為李賢想出這樣的方法,來擺脫自己身上不是武後親子的謠言,甩脫最不利的處境。李積當年說李敬業擁有機智,並非妄言。四周的無數捕快,軍士,還有十幾名百姓,其中不知道了藏了多少來曆神秘的眼睛。誰也不知道,李絢這一步踏出,究竟會是什麼結果。即便是李絢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將這一切掀翻,將李敬業和李賢的勾連全部都揭出來,那麼李賢的太子之位就將不保。更何況,李敬業一直站在李絢的對立麵上。李賢選擇了他,就等於放棄了李絢。之前李敬業在名冊上做的手腳,李賢雖然並不知道,但實際上,他已經在默許。就等於李賢也站在了李絢的對立麵上。相互彼此的立場已經選定,事情已經做下,便再也沒有了什麼重新再選的機會。最終的一切,很有可能是敵我彼此的殘酷廝殺,誰也沒有收手的機會。李賢這個太子職位,李絢已經沒有任何保他的必要。從局勢上講,李賢這個太子之位已經到了該終結的時候。李絢冷漠的眼睛抬起。如今就看怎麼讓他下台,才能對李絢更有利。怎麼讓他下台,才能對武後,更加的不利。……“阿舅!”李絢對著趙鞏沉沉的躬身,然後好奇的問道:“阿舅是什麼時候介入此案的?”這個案子一開始是交給元萬頃負責的,但奇怪的是,元萬頃竟然什麼都沒有查出來。皇帝惱火之下,就將案子交給了趙鞏來處理。趙鞏一身的黑色素淨長袍,身形和李絢非常相似,他麵色平靜的點點頭,帶著李絢往裡走,同時說道:“半個月前,就在朝廷發聖旨召伱回來的當天,為舅就知道陛下要將這件事情交於你來處理,所以,這半個月,儘可能將所有的信息全部準備到位,等你查察。”“可是阿舅,這一次陛下是要以阿舅為主,大郎隻是輔助,這樣其他人不會說什麼閒話嗎?”李絢臉上帶出一絲擔憂。“誰要說閒話,就讓他們自己來查。”趙鞏不在意的笑笑,他在密衛多年,又豈是簡單。“是!”李絢點頭,繼續往前走,同時目光看向四周的院落,問道:“阿舅,這座宅子裡麵有多少人?”“不多,隻有四個,兩名老仆,兩名健婦。”趙鞏的目光落在西院,說道:“世隱真人的正式官邸在長安,而不在洛陽,所以這裡隻要他不來,平時也是沒什麼人的。”“那麼今年以來,這座宅子裡的人,見過世隱真人嗎?”李絢的臉色頓時嚴肅起來。“沒有。”趙鞏搖搖頭,同樣嚴肅的說道:“他們已經有近一年的時間,沒有見到過世隱真人了。”“那麼這座永通坊呢,今年有沒有見過世隱真人?”李絢看著趙鞏,認真的問道:“阿舅,密衛當中,關於世隱真人的最後出現記錄,是在何時,什麼地方?”“年初,安陽和邯鄲一帶,問過了,年初之時,沒有人見過世隱真人。”趙鞏輕輕搖頭。“那麼就有意思了。”李絢看著四進院的院門,輕聲說道:“世隱真人,回自己家,需要如此小心謹慎嗎,哪怕他在長安做下那般大事,也不至於小心到這種地步吧。”趙鞏出乎意外的搖頭,說道:“他那段時間得罪的人太多了,而隻要有一個人有殺他的理由,那麼無數人都會撲上來殺他,最後將元凶栽贓到那個最有殺他理由的人。”李絢眉頭頓時一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