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的權力從來就隻屬於一人,那就是陛下。”張大安端起茶杯,然後一飲而儘。明明喝的是茶,他卻喝出了一種酒的感覺。醉乎乎的,心裡無數思緒不由上頭。看著平靜坐在對麵的李絢,張大安一聲冷嘲,說道:“近幾年來,陛下的身體一直很好,基本沒有出過什麼問題,一旦他的壽數超過先帝,自然就會朝高祖看齊。”李世民年有五十,李淵年有七十。如今李治已經五十歲了,隻要過了今年年底,那麼他的壽數就會超過李世民。超過李世民,靠近李淵。也就說,到時李治會有種錯覺,他會認為自己還有二十年的時間。時間觀念一旦發生了變化,對很多事情的看法也就會發生變化。權力,也就不會那麼下放了。李絢突然間有種感覺,皇帝的這個壽辰一過,李賢的太子之位恐怕就越發的難保了。但,一旦李賢被廢太子,武後恐怕也要受到一段時間的約束。皇帝會站出來,掌握更多的權利。甚至就連武後都要被壓製幾年。不過到時候,李絢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太子隻要安穩處事,不冒進,甚至多放一點權,這樣反而能更加的安穩,但如果他真的有什麼彆的心思,恐怕立刻就要遭遇不測。”張大安忍不住的搖頭,看向李絢說道:“這也是下官願意來昌州,和王爺一起共同在邊州效力的緣故。”李絢提起茶壺,放了一塊熱炭進去,平靜看著冒起的火星,淡淡說道:“太子不是那種有耐心之人,但本王是,堅定昌州,進占吐蕃,畢生用心西域之地,遠離中樞,便可安穩渡世。”“下官也希望能如此。”張大安點點頭,誠懇的說道:“所以下官到了昌州,希望和王爺一起避開朝中的風波。”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李絢和張大安心裡都清楚,事情沒有那麼容易的。中樞風雨,尤其是到了奪嫡之爭,乃至於權力更迭之時,最是容易波及到所有人。大家不過是在同一條船上,相互抱團,抵擋即將到來的風雨。張大安這一句話,終於徹底的將隔在兩人之間的那層窗戶紙打破。李絢在東宮那些人抵達昌州之後,就將他們控製起來,甚至截斷了他們和長安的通信,目的就是要借此,打通和張大安之間的信任。張大安現在是昌州都督府長史,那麼日後他很有可能便是南昌王長史。李絢在長安時,便已經嗅到了皇帝的打算。皇帝在重視之中,也夾雜著試探和控製。張大安東宮左庶子,隻差一步便是宰相。這樣一個人,李絢如果真的有什麼野心的話,是絕對無法拉攏的。甚至李絢如果真的有什麼彆的想法,張大安就是他第一個需要對付的人。皇帝就等於是在昌州和長安之間,放了一個能監視,控製,甚至是預警的擋箭牌。這個擋箭牌,李絢接了。……舉起茶杯,李絢和張大安輕輕一碰,然後兩人同時一飲而儘。放下酒杯,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看到了對方眼底的放鬆。“張公,太子想要安靜,但眼下最需要解決的,便是明崇儼的問題。”稍微停頓,李絢抬頭看向張大安問道:“張公覺得,他真的是死了嗎?”張大安微微搖頭,說道:“如果放在以往,明世隱從來沒有失蹤過這麼長時間,難說他就不是出事了。”“但是……”李絢聽出了張大安的尾音。張大安點點頭,說道:“現在時局敏感,自從彭城郡公和趙國公入政事堂以後,天後和太子的衝突越來越大,乃至於走到廢立之前。若是天後真的決心要廢太子,那麼必須需要警惕方方麵麵,也就包括王爺。”“所以,如果明崇儼沒死的話,應該是朝著本王來了。”李絢讚同的點點頭。“那麼從今日前,整個昌州,包括所有的羈縻州,便讓人著意去尋找明崇儼的蹤跡。”張大安認真的看向李絢。李絢明悟到點點頭,說道:“該當如此。”“王爺今年要進軍蘇毗,可是想好了進軍之策。”張大安認真的看向李絢。李絢點點頭,敲敲桌案,說道:“今夜高原雖然少有暴雨,但細雨連綿之日,卻比往常要多得多,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會漫過原本的河道,這樣水流反而平緩,容易過河,通天河的難題便算是解決。”張大安平靜的看著李絢。李絢接著說道:“蘇毗大小金礦有四座,但真正值得在意,隻有兩處,一處是江達礦,沿通天河往下四百裡,格州越過兩百裡山川便可殺至;另外一處是囊謙礦,越過通天河,玉樹,子曲河,最後殺到紮曲河便是。”李絢簡單的在桌幾上畫出兩地的地形,然後說道:“左衛將軍王孝傑率一路,右衛中郎將丘貞沐和河源府程仲政走一路。”“那麼王爺呢?”張大安的呼吸凝重起來,他就知道這一次出兵沒那麼簡單。“吐蕃國使紮巴拉,在幾個月前,已經寫信將金礦之事通報論欽陵,論欽陵此刻想必已經做好準備,布置陷阱,所以兩路出軍,首先都以試探為主。”李絢手指按在子曲河上,然後認真的說道:“但在此時,本王卻已經率軍直抵昌都。”“子曲河?”張大安看著簡單的圖形,難以置信的說道:“王爺打算在群山之中,從子曲河直接殺往昌都?”“若是以往,必然不行,論欽陵必然會在沿途布置大量的攔截,但今年不同,今年雨水多,河麵高漲,流速快。”李絢輕輕一笑,說道:“若是本王直插昌都,那麼必定吐蕃震動,想要回軍,到時候是埋伏截殺,還是直抵要害,就是王孝傑和丘貞沐的選擇了。”“此計聽起來可行,但問題隻有一個,王爺要如何從昌都返回,這船怕是不能再用第二次了吧?”張大安對著李絢微微搖頭,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他是不會同意李絢出兵的。“有三條路回。”李絢看著張大安震驚的神色,平靜的搖搖頭,說道:“最難的一條,從昌都繼續乘船下行,進入滄瀾江,最後在巴塘登岸,與劍南道大軍彙合,”“那這一路輾轉起碼數千裡,王爺才能重新回來吧,若是此時論欽陵殺來昌州,又該如何?”張大安不敢置信的搖搖頭。“所以,此路為疑兵之策。”李絢看向的目光看向昌都東南,輕聲說道:“抵達昌都之後,繞行東北,直入江達礦背後,最後還王孝傑彙合,返回瑪多。”“山路崎嶇,風險增多。”張大安依舊忍不住的搖搖頭。“剩下的,便是最後一條路。”李絢目光落在昌都西側,輕聲說道:“從昌都逆行往上,殺往唐古拉山口,再到通天河上遊,沱沱河返回瑪多。”“這一路同樣很遠,而且危險重重,若是沒有接應……”張大安猛然抬頭,看向李絢說道:“王爺想要攻占唐古拉山口。”“起碼要威脅到。”李絢輕聲歎息,說道:“若非兵力不足,本王殺到昌都以後,就不會再離開,今年就徹底的占了他蘇毗。”但沒辦法,吐蕃需要休養生息,大唐一樣需要休養生息。李絢就算能夠占據蘇毗,他也守不住。就算他拋棄進兵金礦的計劃,一樣容易被人截斷退路。到時候數萬大軍圍攻,莽莽群山,沒有後勤,他一樣得死。當然,李絢不是沒有辦法,但是皇帝不讓他用。李絢何嘗不明白皇帝的心思,皇帝這是在控製他,不要衝的太快。皇帝同樣需要用吐蕃來牽製李絢,所以隻能夠一步步的來。“在諸軍出發之後,刑司馬需要率人帶船向西而行,在玉樹昌都一帶,打的如火如荼的時候,殺到唐古拉山口,然後接應本王返回。”稍微停頓,李絢說道:“其實也不一定是哪一路,本王看情況而走,一旦本王出兵,那麼昌州一切,便交托張公了。”張大安認真點頭,他肩頭的責任很重。“原本絢這一手,打算明年徹底攻占昌都所用,但陛下有令,我等自然在所不辭。”李絢的麵色肅然。如果沒有皇帝突然說要占領金礦,昌州這一年,原本應該是休養生息的一年,而不是進軍殺伐的一年。“還有一個問題,水軍兵力不足。”張大安提出來最後的疑問。“右衛已經從揚州衛裡抽調了一千補足,另外昌州州兵也需要暫時借調揚州衛一千,如此便足夠了。”李絢輕聲回答。一下子,兩千揚州衛水兵補入昌州,全部都在李絢的職權範圍之內。……張大安沉沉的鬆了口氣,說道:“既然王爺都已經考慮清楚,那麼下官也就沒有多少可說的,全力配合便是。”“如此便多謝張公。”李絢舉起茶杯,和張大安輕輕一碰。兩人以茶當酒,將茶水一飲而儘。他們兩人是昌州如今的最高官員,事情他們兩個定論,其他人便再沒有任何可質疑的餘地。“最後還有一件事情,陛下五十大壽。”張大安抬頭看向李絢,說道:“王爺雖然計劃妥當,但到時萬一無法從蘇毗歸來……所以需要提前給陛下準備一份賀禮,王爺可想清楚了,要準備什麼?”李絢微微點頭,說道:“有……首先是一百條通天河的魚,一百條柏海的魚,最好兩百條魚全部能夠活著送到洛陽。”“那起碼出發就得準備四百條魚。”張大安有些驚訝李絢多大手筆。兩百條河源魚,過兩千裡,活著送到長安,恐怕整個長安都要沸騰。“另外再準備五十箱各類珍稀藥材,一切送到長安。”李絢再度口若懸河。“這個不難,好的藥材,一株便可放上一箱。”張大安知道該如何操作。李絢微微一笑,然後說道:“這最後,便是當地黨項族人,陛下五十大壽,這些當地頭人也會獻上賀禮,尤其他們剛從長安回來,他們的兒子,也都還在長安求學。”“善。”張大安點點頭,最後說道:“最後,王爺能夠寫上一首祝賀詩,送到洛陽。”“這是應該。”稍微停頓,李絢麵色謹慎的說道:“那些魚,不能讓任何人做手腳,今年這陛下壽辰,可沒有那麼簡單。”張大安微微頷首:“是啊,沒有那麼簡單。”(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