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天空之下,朱雀大街一片明亮。李絢穿一身紫色九蟒九章郡王袍,腰間斜掛一柄八麵漢劍,緩緩的騎馬行在眾王之中。儀鳳三年,正月初一。長街兩側,金吾站立,燈籠高掛。韓王,霍王,江王等在京宗室親王在前,嗣鄭王李敬,南昌王李絢等隨後,在後是韓王世子韓王世子李訥,霍王世子李緒等人。同時,各坊各街走出無數的官員,全部彙入了官員人流當中。朝製:正旦大朝,在京九品以上職官及勳貴都要參與。李絢抬頭,望著遠處清晰的朱雀大門,呼吸平靜了下來。昨晚的事情,他儘可能的忘在腦後,但他知道,今日的一切完全不掌握在他的手裡,也不掌握在明崇儼的手裡。今日,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掌握在高坐龍椅之上的皇帝手裡。誰蹦誰死。即便是裴炎也不例外。東宮大院中洶洶燃燒的木堆,還有連夜被斬首的一乾縱火犯,已經展現了皇帝冷酷。臨近年底,見血不吉。新年一到,見血大吉。……群臣穿過朱雀門,走天街,然後全部站立在承天門下。無數金吾肅立,旌旗招展,槊刃林立。依舊是左金吾衛大將軍房先忠,右金吾衛大將軍薛孤吳,一左一右分彆站於宮門兩側。群臣,外使,士子,致仕老臣,各自站立在自己位置之上。李絢的目光落在那些士子身上。國子監祭酒於立政或許不會直接出麵,但這些士子,搞不好容易生變。年輕人,太容易被人忽悠了。李絢順帶看向禦史隊伍當中,崔謐,狄仁傑,格元輔,姚崇……周問,周問呢?李絢不由得一愣,周問怎麼沒見人影。監視禦史周問,明崇儼一力推上去的人。這一次,周問明明打算置身事外,但卻被李絢給牽扯了進來。這個人,原本李絢打算用來讓他彈劾自己,然後他再“艱苦”的化解掉。這樣不管明崇儼之後有什麼樣手段,一旦這個被翻盤,那麼其他的,也就看上去更像是構陷。但現在,周問突然不見了,是誰的手筆,明崇儼,還是……李絢微微轉身,看向太極宮的方向。在那裡,高坐在龍椅上的李治,俯身看著每個人。……“咚咚咚!”五更鼓響,宮門大開。“正月初一,皇帝早朝,群臣恭賀。”內侍高喊聲中,無數群臣拱手,然後邁步向前走去,一直進入太極殿中。太極殿中,李絢站在右側第二排,諸王的位置之中。一身紫色的蟒袍,神色無比肅然。目光平靜環視,左側第二排,群臣的前列,刑部尚書裴炎肅然的站在那裡。如今的整個朝堂之中,最容易被明崇儼利用的人,就是裴炎。裴炎什麼人,明崇儼最了解了。隻要稍微挑撥,給了由頭,裴炎立刻就能夠大肆發揮。今日之事,這個陷阱,裴炎隻要踩中,那麼他這個刑部尚書,恐怕就要多坐幾年了。昨夜東宮起火之後,到現在,內外都被禁衛死死的封著,任何人都無法窺視。就在李絢思索之際,太極殿門前,一聲高呼突然傳來:“聖人到。”李絢立刻雙手捧象牙笏,低頭肅然。殿中群臣,宗室,外使,學子,全部躬身垂首,肅然站立。一身黑色金邊九龍九章袞龍袍,頭戴白玉十二旒,麵色肅然的皇帝李治,平靜穩步的走到了高台之上坐下。一身鳳袍的武後,隨著在旁邊坐下。九蟒九章弁服的李賢,頭戴黑色三梁冠,肅然站在台階第一階梯之上。下麵是英王李顯和相王李旦。一名內侍省典議隨即向前站出,高聲喊道:“聖人至,眾臣行禮,趨。”殿中群臣整齊的向前半步,臉色肅然的單膝跪在地上。脫去鞋舄,解下佩劍。最後雙膝跪倒在地,大禮跪拜,齊聲高呼:“臣等拜見陛下,恭祝陛下萬壽無疆。”內侍省典議肅然高呼:“興!”“謝陛下!”眾臣起身站立,雙目低垂。侍中趙仁本從群臣之上走出,走到大殿之中,躬身道:“臣,侍中,趙仁本啟奏,儀鳳二年,風調雨順,百姓安樂,諸業順暢,天下安定,臣以天下臣民,啟祝陛下萬壽無疆。”李治高坐其上,平靜的點頭,目光不自主的落到了李絢身上。儀鳳二年,大唐和吐蕃青海決戰終於打響。前期在烏海立足,中期雙方軍力拉扯,算計糧草,後期大非川一戰,大唐獲勝。一戰之下,吐蕃四萬虎師豹師,四萬羊師,最後能夠活著回到吐蕃的寥寥無幾。整個吐穀渾故地,全部落於大唐之手。大唐甚至一直打到了通天河沿岸。黨項重新歸入大唐為州。甚至就連蘇毗,也因為大唐的殺到而惶恐不安。未來的一到兩年,蘇毗將成為大唐和吐蕃廝殺的重地。無論哪方獲勝,對蘇毗來講都不是一件好事。但對李治來講,這已經是他的功勳。……大朝的禮儀,繼續一項項的進行。侍中承奏,皇帝宣製,群臣恭賀,千牛舞慶,諸州獻瑞,諸蕃進貢。在婺州進奏使上奏的時候,李絢的目光落在了裴炎身上。裴炎麵無表情。金色的古佛展現在群臣眼前,群臣看了一眼,隨即就合上。這種鍍金的古佛,群臣見的不少,沒人以為是全金佛。片刻之後,李絢親自上奏。獻上柏海,到通天河,再到昌都,唐古拉山口,那曲,乃至於邏些的詳細地圖。總共三千裡的路程,全部都在圖下。拿下邏些,吐蕃國都。這個目標,第一次清晰的展現在大唐群臣麵前。李治很隨意的擺擺手,看起來並沒有太過在意的樣子,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最在意。這很可能是李治生前所滅的最後一個國家。一個強大的幾乎能夠挫敗大唐的國家。如今,滅亡吐蕃可能還需要幾年。但隻需要一步步的打下昌都,然後拿下唐古拉山口,那麼邏些便近在眼前。一切是那麼的清晰可見。李絢小心的退了回去。中間沒有任何人多說一句話。裴炎沒有,站立在後麵,原本在國子監中議論紛紛的那些士子,這個時候,也沒有一個開口,一切順利的可怕。諸州獻瑞,諸蕃進貢。李絢最熟悉的老朋友,吐蕃國使紮巴拉,昂著頭,一臉高傲的走上前來。隨即,一隻棕木盒子被打了開來。一隻一尺高金佛出現在大唐君臣的眼裡。高下看起來和婺州進獻的那隻差不多。頓時,殿中群臣的目光已經輕輕掃了婺州進奏事杜必興的身上。杜必興一臉平靜。“陛下。”吐蕃國使紮巴拉終於開口,目光有些留戀的落在金佛之上,然後開口說道:“這隻金佛,是我朝在吞並蘇毗之後,開采金礦,從金礦裡麵提煉金子,然後打造而成。”殿中群臣的呼吸不由得一滯。紮巴拉話裡的意思,群臣都能聽得到。蘇毗有金子。如今的大唐,表麵上看起來缺糧,但實際上真正了解內情的高官都清楚。整個大唐有不少的糧食都落入到了那些大家氏族的手裡,真正落在百姓手裡的卻不多。朝廷每年所取的稅糧在兩者之間。故而隻要有金子,大唐便能夠從世家手中攫取無數糧食。李絢的目光平靜。吐蕃多山,多山便多礦。彆說是金礦,銀礦,就是玉礦銅礦也有不少,但問題是這麼多的礦,為什麼這麼多年沒有人去采,還不是因為環境所限。如果真的有無數淘金客前往蘇毗,那麼無窮貪婪野心之下,前線軍卒反而要危險的多。“外臣剛才看到那位婺州進奏使,進獻的金佛,不知道可否和外臣的比一下,看看哪一尊更加的形象,哪一尊更加的貴重。”紮巴拉說完,目光卻是在第一時間落在了李絢身上。李絢麵色平靜,眼底深處卻閃過一絲可惜。多好的一個陷阱啊,最後卻隻坑了一個吐蕃人。李絢掃過整個大殿之中,國子監的士子,禦史台的禦史,哪怕是刑部尚書裴炎,這個時候,也死死的閉上了嘴,不發一言。李治麵無表情的看向杜必興,開口問道:“杜卿。”“回稟陛下,相比於吐蕃國使進獻的金佛,臣這裡多有不足。”稍微停頓,杜必興繼續說道:“臣之金佛中間乃是空心的,不過裡麵,臣求南昌王寫了一首佛詩,祈願佛陀庇佑大唐,風調雨順,萬載平安!”“哦!”李治頓時來了興趣,朝著側畔看了一眼,隨即,王福來便腳步快行而下。片刻之後,王福來重新快步而上,一張紙條擺在了李治麵前都桌案上。紙不小,字也不小。“金屑眼中翳,衣珠法上塵。已靈猶不重,佛視為何人。”李治輕輕念誦,神色逐漸平靜了下來,他隨意的擺擺手,說道:“佛陀不愛財,眾生有靈性,國使,你著相了。”紮巴拉嘴角微微抽搐,看著眼前的金佛,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他並非厭惡佛像,而是厭惡背後算計之人。明明是要利用佛像,提及金礦,然後構陷南昌王貪財,但最後,對方拿出的,卻是一座空心佛。空心佛所用的黃金數量卻隻有真正實心佛的不到十分之一,差彆就大了。剩下的手段,一下子就沒法用了。……李絢抬頭看向對麵的元萬頃,他不知道明崇儼是怎麼知道婺州佛像之事,但佛像輕重從來不重要,重要的是年初的時候,越王和曹王給東宮送了兩座佛像。若是因此而被人勾連起來,婺州和越王,曹王,再加上李絢,還有太子……這裡麵的心思就太險惡了。如果這個時候,禦史再跳出來,李絢必然要陷入深沉的殺機當中。另外還有那些國子監的士子也被勾了出來,眾口鑠金之下,就連李絢都會感到無比頭疼。隻是……李絢的目光在禦史和國子監的士子身上掠過,奇怪的是,今天這些人全部都安靜的可怕,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李絢提前準備的後手,都沒有能發揮出來。有意思。李絢的目光重新放在了紮巴拉的身上,同時在裴炎的身上掠過。……吐蕃國使紮巴拉,雙手合十,拱手道:“金錢糞土,大唐果然繁華,但東宮昨夜的十幾條性命,是否就是盛世之下的冤魂?”整個大殿之內,頓時無比的肅然、凜殺起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