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煦的冬日陽光之下,太廟廣場一片肅然。李治穿一身黑色金邊九龍九章袞龍袍,頭戴白玉十二旒,一臉冷肅站在大殿之前。李治身後是高大的天子七廟,無數貢品,側後,宗正卿,太常寺卿和光祿卿肅然躬立。李治冷冽的目光掃過。李賢,李顯,李旦,三兄弟站在側畔。劉仁軌,戴至德,郝處俊,李敬玄,趙仁本,李義琰,來恒,薛元超一乾宰相站在左右兩側,之後才是尚書侍郎,無數官吏和外國使臣。在諸位宰相中間,劉審禮,李謹行,李絢,王孝傑,黑齒常之,李多祚,六人一身明光鎧,莊嚴對立。眾人中間,跪著一乾吐蕃俘虜,全都是千人將以上的將領。“自總章三年,大非川之敗後,朕屢屢自責,是朕行事多有操切,作風不謹才有大非川之敗,七年勵精圖治,整修兵備,加之戰略得當,將士奮力,才有今年大非川之勝,一戰而洗恥辱,朕心甚慰。”目光落在場中的俘虜身上,李治神色冷漠的說道:“當年大非川之敗後,我朝多有士卒落於吐蕃之手,今日爾等被我大唐所俘……段卿,按律該如何判決。”大理寺卿段寶玄站出,肅然拱手道:“回稟陛下,萬人將以上者,斬首,千人將以上者,罰做百年苦役,百人將以上者,罰三十年苦役……”“準!”李治淡淡的擺手。下一刻,無數的金甲將士已經上前,將所有的吐蕃俘虜全部都拖了下去。斬首的斬首,罰役的罰役。這是既定的儀式,皇帝沒有全部斬首,已經是因為這些人的資格不足了。李絢站在一側,手按八麵漢劍,神色肅然。獻俘太廟,在大唐,多用於一國被滅之時,將其國主、國中貴族一起作為戰俘,獻祭太廟。當年李靖統率十餘萬精銳北伐,自己更是親率三千精騎,奔襲頡利可汗的老巢,生擒頡利可汗,一戰滅亡東突厥。戰後,李靖將頡利可汗連同東突厥貴族押送長安太廟獻俘。頡利可汗因為在朝堂跳舞,這才躲過一死,但他手下的小可汗,不知道被斬了多少。李治當年攻破西突厥,先將西突厥王室的俘虜敬獻昭陵,然後才在太廟舉行獻俘儀式。在太廟前大會文武百僚、夷狄君長。將被西突厥王室一部分人作為祭品斬殺,以用祭祀先祖。生致敵酋於闕下,始為大唐威嚴。今日吐蕃未滅,自然不用如此陣仗。但為了洗刷當年大非川之敗的恥辱,才有了今日之舉。……吐蕃俘虜被拖走,黨項大小頭人戰戰兢兢的走了上來,然後噗通一聲,全部跪下。李治臉上的冰冷瞬間消散,滿是溫和的開口道:“彭城縣公已經獻上了黨項諸族的戶冊,爾等已經是大唐子民,無需如此緊張。”“多謝陛下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一眾黨項頭人跪下大聲呼喚。之前鴻臚寺已經教了他們許多,但這些人前後都隻記住這一句。不過這一句已然夠了,李治的臉上滿是笑意。因為這批人,便是當年最早對大唐親和的那批人的後裔。後來黨項首領反唐,這些人立刻就被打壓了下去。如今,那些反唐的黨項頭人已經被全部斬殺,剩下的這些,在李治眼裡,都是自己的臣民。“南昌王上奏,讓爾等子孫在太學就學,朕已經允了,一乾人等的住宿求學花費,全部由鴻臚寺開銷。”李治笑嗬嗬的看向來鴻臚寺卿劉伯英。劉伯英沒有絲毫猶豫的站出拱手,應諾領命。“好了,爾等下去吧。”李治微微擺手。“多謝陛下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一眾黨項頭人再度深深跪拜,然後躬身離開。李治抬頭看向眾人,沉聲說道:“吐蕃之戰,不過告一段落,明年,後年,都有後續,諸卿勿要懈怠,還當繼續奮力,為大唐,為朕,也為諸卿自己,爭得榮耀。”“臣等領旨,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大唐萬歲萬歲萬萬歲!”……“吐蕃如今情形如何,論欽陵如今情形如何?”李治在禦榻之上,看著下麵紫宸殿中的群臣,尤其是劉審禮,李謹行,李絢和王孝傑。王孝傑率先站出,拱手道:“回稟陛下,自臣率軍抵達通天河前,吐蕃人已經焚毀了通天河上下二十多座大小橋梁,並且在對岸廣布營寨,並且在通天河南岸十裡外布置五千騎兵駐守,時刻防備臣等突襲。”李治有些恍然的點點頭:“這麼說來,論欽陵是在以守為主了?”“陛下!”李絢站了回來,拱手道:“柏海諸城穩固之後,臣曾派使者前往昌都,催促論欽陵儘早讓元刺史返唐,順帶也查看了蘇毗的軍情戰況。”“哦?”李治頓時感興趣起來,問道:“元卿如今情況如何?”“回稟陛下,元刺史如今在邏些無恙,不過吐蕃人依舊未有將芒鬆芒讚死亡的消息放出,畢竟剛剛大敗,再放出國主病故,少主登基之事,恐怕國內要更加混亂。”李絢拱手。“是了,主少國疑,便是這種情況。”李治點頭的同時,目光從李賢的身上掃過。李治繼續問道:“那麼接下來,吐蕃應當會安靜一段日子了?”“是的。”李絢拱手,說道:“畢竟吐蕃人剛損失了數萬大軍,即便是吐蕃國內還有軍力可以調動,但想要重新調集,也需要時間。加上冬季酷寒,想來他們就算要做什麼,也應當是明年的事情了。”“明年?”李治剛剛有些放鬆的臉色再度陰沉了下來,隨即又問道:“明年如何?”李治的目光落在王孝傑的身上,王孝傑張了張嘴,但最後卻低下頭,閉嘴不言。以王孝傑之意,明年自然是要打過通天河,拿下昌都,然後窺伺邏些。但是以朝廷如今的情況,撤兵還來不及,如何能夠有多少支援於進兵之上。在場群臣這時目光都落在了李絢身上。相比於王孝傑,李絢除了是一名同樣不弱的戰將以外,他還是一名富有遠見的主帥。李絢拱手,說道:“回稟陛下,到了明年,論欽陵便會謀求反擊……隻有重新戰勝大唐,他才能夠重新豎立威望。”“那麼明年,他會進攻稱州嗎?”李治的神色已經完全肅然起來。“臣以為不會。”李絢抬頭,輕鬆恭敬的說道:“自從大非川一戰之後,瑪多,稱多,也已經落入大唐之手,百姓歸順,萬民降服,吐蕃人的眼線已經難以再滲入柏海和通天河兩岸,環境陌生,人和不再,論欽陵不會貿然北攻。”“不攻如何獲勝?”“以守為攻。”李絢深吸一口氣,說道:“從通天河至昌州,中間群山連綿,峽穀多處,而且地形熟悉,又能拉長我軍糧草,臣若是論欽陵,必定會坐守以待,然後等我軍入彀,最後一舉殲滅。”“那麼明年……”李治認真的看著李絢。李絢拱手,說道:“陛下,黨項族人雖然歸附大唐,但民眾心裡,若輕易起戰,百姓消耗,民生凋敝,多有衰亡之象,故臣準備明年,認真治理地方,整修道路,開拓民生的同時,以靜製動,以守為攻,等論欽陵入彀,最後一舉殲滅。”論欽陵等著李絢攻過通天河,李絢則是等著論欽陵攻過來。誰過河,誰倒黴。就是如此。李治眉頭瞬間一挑,驚訝的看著李絢。對於青海明年之戰,朝中並不打算拿出多少增援,能保證前線軍糧已經是難能可貴之事,至於進取,則看軍將如何決斷。如今,李絢卻是主動提出了守靜之舉,這讓李治心中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頗多滿意。殿內群臣,全部都微微點頭。稍微琢磨,李治開口:“以靜製動,以守為攻,論欽陵若是入彀,你有多大把握能夠拿下他。”“十成!”李絢拱手,說道:“陛下,不管是大唐攻昌都,還是吐蕃攻瑪多,都需要先過通天河,這條河便已經將五成的危險帶給過河之人,之後便是利用山勢地形進行埋伏。”“若是伏擊,自然當有所成,若是悄然從爾等不查之地,悄然越過通天河,突襲稱多,拿下瑪多,吐蕃便再有立足之地,然後再將爾等趕回大非川,局麵翻覆,又該如何?”劉仁軌走了出來,目光冰冷的看向李絢。李絢先是對著劉仁軌微微拱手,然後才又轉身看向李治,拱手道:“陛下,明年前半年,論欽陵必然不會貿然攻擊,到了後半年,他的耐心才會消失,才會試圖攻取通天河北岸,偷襲之事,乃是必然。”“你打算如何做?”“陛下可知,當年蘇毗女王亡國之時,有一後裔,逃離了蘇毗。”李絢拱手,一句話頓時引起了李治的興趣。“如今吐蕃孫波茹,便是當年蘇毗女王國。”李治點點頭,說道:“當年蘇毗亡國滅國之後,便再沒有其後人消息。”“是!”李絢認真拱手,然後說道:“吐蕃國法嚴苛,百姓分三六九等,且下層奴隸占據多數,百姓對吐蕃統治多有怨恨,若能夠找到當年蘇毗後人,進入挑撥,則可以趁機利用,同時掌握蘇毗境內吐蕃人的一舉一動。”在場群臣頓時就明白了李絢的打算。論欽陵想要偷襲通天河北岸,那麼大唐便利用蘇毗女王的後人,盯住蘇毗。如此一來,不僅可以防備論欽陵偷襲通天河北岸,甚至可以在來年進攻蘇毗之時,找到合適的內應。李治立刻忍不住的問道:“那麼那蘇毗女王的後人,如今在什麼地方?”“突厥。”李絢拱手道:“陛下,蘇毗亡國後,蘇毗王子芒波傑孫波逃遁突厥。”“突厥?”李治的眉頭微微皺起,隨即說道:“令定襄、雲州、北寧、北安、北撫、北開、順、祐、化、長十州都督府,單於、安北都護府,進行詳細察查,一定要找到其人。”如今的局麵下,蘇毗王子芒波傑孫波及其後人的下落,對大唐至關重要。用好了,吐蕃對大唐的威脅將會越來越遠。即便是用的再差,明年一年,大唐也當無憂。李治的目光再度落在了李絢身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