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蒼鷹飛翔在夜空之上,大地之下一片清晰。一支吐蕃騎兵悄然從大軍外圍朝黑甲騎兵包抄而去,但黑甲騎兵卻先一步衝到了山腰之上,掉頭俯衝,瞬間直插吐蕃騎兵的要害位置,一舉將其擊潰。然後掉頭東向。李絢抬頭,看向高空之中。星月稀薄,蒼鷹的影子在地上根本看不到。但吐蕃騎兵所有的動靜,全部都在李絢的注視之下,一切如同掌上觀紋一樣明顯。吐蕃人試圖弄清大唐動靜的騎兵被李絢全部攔截。在大軍徹底撤入沼澤地一瞬間,李絢立刻帶軍返回小花石峽。……城門關閉,奮戰了一夜的士卒,立刻就被同僚扶下馬,送入營房休息。李絢在第一時間登上城頭。丘貞沐,周乾,蘇寶同,燕濤,李禕等諸將也全部跟隨。遠處,吐蕃已經開始試著朝小花石峽進攻,但兩側陡坡射出的弩箭,瞬間就將他們前後撕裂。戰場之上,最是忌諱前後脫節。衝的最快的人,永遠是死的最快的。再加上城關之上燈火通明,無數的黑衣士卒站立在城牆之上,巨大的床弩對準峽道之上。吐蕃人的攻勢終於停了。夜色之下,李絢眺望大花石峽城頭,麵色冷然。蒼鷹眼中,兩道身影站立大花石峽城頭,其中一人赫然正是論欽陵。此刻,論欽陵正抬頭仰望。蒼鷹瞬間高飛,片刻已經混入一團烏雲之中,不見蹤影。這個時候,論欽陵微微皺眉,看向身側道:“達劄,本帥總覺得在夜空之上,似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們,從入夜之後便是如此。你說會不會有什麼人,站在天上幫著大唐盯著我們。”“有,也應該是神女,幫我們盯著大唐。”達劄恭祿微微躬身,麵色恭敬。論欽陵輕鬆一口氣,說道:“達劄,從今日起,你就是青海都護了,若是今年不能將青海奪回來,王太後那裡,恐怕不好交代。”沒盧·達劄恭祿,前吐蕃青南都護,故吐蕃青東都護沒盧·烏西紮之弟,吐蕃王太後沒盧氏的親弟弟。在尚結讚被李絢一箭射死之後,論欽陵直接提拔達劄恭祿為青海都護。“大相放心,今年秋冬,唐人缺糧,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必須退兵,更彆說,還有光軍和突厥人相助。”稍微停頓,達劄恭祿冷笑著說道:“去年之時,讚普病逝,讓他們鑽了空子,今年,不僅要將青東青北青西全部都要拿回來,廓州河州,鄯州蘭州,也全要拿下。”論欽陵側著身子,忍不住的皺了皺眉頭。他實在有些不大喜歡達劄恭祿。之前讚普沒有過世的時候,達劄恭祿對他十分的恭敬,如今讚普不在,新王登基,沒盧氏對他雖然依舊尊敬,但有些心思卻是已經不由自主的膨脹了起來。目光微微一掃,論欽陵開口道:“突厥人反悔了,光軍也沒有攻打德令哈和伏俟城。”“啊!”達劄恭祿一愣,張開的嘴巴一時間忘了合上。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光軍拿下德令哈和伏俟城,然後再和突厥人彙合,一起殺向大非川背後。但現在突厥人一反悔,光軍瞬間就有被圍困的可能。而且他們還沒有拿下德令哈和伏俟城。達劄恭祿忍不住微微轉身,看向論欽陵,輕聲問道:“大相,這是為何?”“大唐中書令,西北道行軍大總管李敬玄率軍增援,攜帶一萬新軍和大量糧草,如今已經抵達天水,三日之後,就會抵達曲溝。”論欽陵平靜的搖搖頭。誰也不知道為什麼,論欽陵對大唐境內的消息,知道的竟是如此清楚。似乎除了魔道以外,論欽陵還有彆的消息渠道。達劄恭祿管不得這些,聽到論欽陵這麼說,他的臉色頓時難看的可怕。唐人增兵,而且還有大量糧草,對吐蕃來說,是一個極壞的消息。深吸一口氣,達劄恭祿咬牙說道:“還有一個冬天,我就不信他們這一個冬天也不缺糧。”論欽陵平靜的掃了達劄恭祿一眼,眼神中帶著一絲幽微。沒盧家的繼承人,也就這等水準了。烏西紮一死,沒盧氏後繼無人。轉身看向前方的廣闊天地,論欽陵心裡也忍不住的沉了下來。此番一戰,雖然雙方都沒有用全力,但也都能看的出彼此虛實。大唐有南昌王,有王孝傑,黑齒常之,李多祚這樣的年輕一輩,未來已占上風。如果青海這一戰沒辦法將他們徹底打壓下去的話,那麼到了未來,吐蕃恐怕很難支撐下去。論欽陵想起那位大唐河州刺史送給他的那本《三國誌》,整個人就不由得一陣煩躁。諸葛亮,曹操,司馬懿。有的時候,想要選擇根本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也正是因為那一本《三國誌》,論欽陵才將元明送往邏些。至於到了邏些之後,他究竟是生是死,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達紮,明日起,你進攻小花石峽,不管能否拿下,必須將南昌王牢牢的牽製在此。”論欽陵突然開口。達劄恭祿立刻肅然躬身:“喏!”隨即達劄恭祿抬頭問道:“大相難道是要在這三日之內,就進軍大非川。”三日?論欽陵抬起頭,看向遠處的瑪積雪山,輕聲說道:“伱知道唐人為何連夜後撤嗎?”“請大相賜教。”“突厥人不穩的消息,傳到了大唐軍前。”論欽陵嘴角帶出一絲冷笑,輕聲道:“你以為,大唐是如何獲得這個消息的?”達劄恭祿渾身一愣,隨即默然躬身。這就是論欽陵的手段,突厥人如果好好和他們合作,那麼消息自然瞞的死死的;而突厥人一旦有任何反複的跡象,論欽陵立刻就將他們送到了唐人的屠刀之下。“起碼此番一戰,突厥人是用不上了。”“大相,為何不將消息瞞著,烏海作戰,我軍有利啊!”達劄恭祿對大軍虛實了解的非常清楚。“你錯了。”論欽陵轉頭看向達劄恭祿,搖搖頭說道:“這一戰,起碼在烏海,大唐有不敗之勝。”“啊?”論欽陵轉頭看向小花石峽,輕聲說道:“南昌王始終不回小花石峽,我的心中難安啊!”小花石峽的積水壩,瞞不過論欽陵。以論欽陵之能,儘管李絢已經做的十分小心了,但是一直以來,從小花石峽流出的河水數量減少是瞞不了人的。尤其是到了今冬,整條河流幾乎成了一條不沒足的小溪,其中緣由如何,他怎麼看不出來。“好了,你去準備吧,將南昌王死死的牽製在這裡,本相便算你首功。”論欽陵側身看向達劄恭祿。“喏!”達劄恭祿小心的退了下去。他至始至終,都沒有聽到論欽陵關於積水的提醒,或者警告。論欽陵轉身,看向遠處的天地。一本書從他的袖子裡麵滑落了下來。赫然正是那本《三國誌》。……晨光落地,三千騎兵橫在小花石峽的穀口。李絢站在城頭,看向更多的騎兵如同黑水一樣的向十幾裡外的沼澤出口而去。進入沼澤,直赴苦海。論欽陵已經離開了大花石峽,“可惜了。”李絢輕歎一聲,昨夜撤離的太順利,以至於他們留在苦海和長水關的布局根本沒有生效。或者說是論欽陵提前警覺了。畢竟火攻之術用了一次,再想用,就很難了。長水關的那些機關陷阱,或許得要吐蕃人撤退的時候,才能再用。李絢的目光望向遠處的三千騎兵,但他知道,在大花石峽內,還有兩千騎兵。至於其他的,沒有了,再有也在大花石峽南部出口之外。如果說,李絢現在這個時候攻占大花石峽,立刻就能切斷論欽陵的退路。但論欽陵真的在意嗎?李絢冥冥中有種感覺,這大花石峽,還有這五千騎兵,就是論欽陵留給他的陷阱。一旦李絢拿下大花石峽,那麼他就無法離開這裡,前往大非川參戰。畢竟堵死論欽陵的退路這件事,即便是李絢,也沒法完全信任的交給彆人。一旦大非川戰敗,興海失守,花石峽怎樣都沒用了。……無數的吐蕃騎兵衝鋒小花石峽,然而驟遭箭雨,便立刻蜂擁著退了下去。燕濤站在李絢身側,看到這一幕,眼中滿是的難以置信:“王爺,這是怎麼回事?”“沒有怎麼回事。”李絢平靜的搖頭,眼神卻一直在看著峽穀之外的達劄恭祿,輕聲說道:“他是在保存實力。”“保存實力?”燕濤一時間有些沒有弄懂。“昨日之時,論欽陵剛剛撤走,所以他自然要好好表演一番,但慘烈的攻城戰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絕對承受不了這結果,同時他也明白,論欽陵這是在拿他做誘餌。”李絢深深吸了一口氣,腦海中將這一切快速的想明白。“誘餌?”“嗯!”李絢點頭,說道:“大花石峽隻有五千羊師,守衛力量尚且不足,如何還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攻城,一旦失守,城破人滅是自然之事,所以敷衍攻城是必然的,另外……”稍微停頓,李絢輕聲說道:“大花石峽守將達劄恭祿是沒盧王後的親弟,論欽陵將他置於此地,可不是什麼信重曆練,是要他的命。”“王後兄弟已經在吐蕃朝中和論欽陵奪權了?”燕濤頓時就明白了過來。“應當如……”李絢的話沒說完,一匹快馬已經從遠處而至,隨即一支長箭朝李絢麵門射來。“嗖”的一聲,李絢手一抬,已經死死的攥住了射來的長箭,目光落在了長箭上綁著的紙條上麵。“殺伐無情,眾生諸根。”“這是什麼意思?”燕濤看著紙條,一臉的不明所以。“戰場殺伐,生死無情,眾生有情,諸根普渡。”李絢輕歎一聲,說道:“他是在告訴本王,本王當初送還烏西紮屍體的情分,他記得,所以從今日起,他不會再派兵攻城了。”“他這是要王爺去大非川對付論欽陵。”燕濤頓時就明白了過來。“這一仗,沒盧氏希望論欽陵贏,但不希望他大贏,所以就玩弄起了手腳。”李絢嘴角帶出一絲冷笑。女人啊,千裡之外,還要戰場操弄,真不是死字怎麼寫。“王爺,若是他反悔……”“反悔就放開城門讓他進來。”李絢側身看向燕濤,低聲說道:“三四千人,這座城能埋了他們吧?”“可以是可以,但難免會動到堤壩。”“無妨,要殺論欽陵,現在或許用不著水攻了。”李絢深深的望向了大花石峽,輕聲說道:“你說一旦戰敗,誰最想讓論欽陵死呢?”“沒盧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