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月沉,淮南侯端坐在主位,望著下首跪著的兩個女兒。
一個哭得淚眼楚楚,扯著他的衣角求饒。另一個隻抿著唇不說話,眼中卻透著股倔強來。
他心下有了分辨。
於是清了清嗓子,輕咳一聲,“清月,既然是你傷了鎮國公世子的鸚鵡”
孟清月的身形猛地一晃。
雖已有心理準備,可及至親耳聽見父親要把自己推出去頂罪時,她仍是不可抑製的含了分苦澀,“可是父親,傷那鸚鵡的人明明是””
“究竟是誰並不重要。”
淮南侯的語氣和緩,卻帶著股不容抗拒的威嚴,“重要的是你姐姐與鎮國公世子定了親,若此事由她認下,惹得世子爺一怒之下退了婚,這後果可是你我能承擔的?”
所以,她便要替孟長樂背了這黑鍋麼?
孟清月覺得荒謬,可偏偏她又無話可說,畢竟這三年來,次次都是如此。
她也曾是金尊玉貴的侯府小姐,隻因當年侯府親女走失,她便被收作了養女,多年來亦是視如己出,百般疼愛。
直到三年前,孟長樂被找了回來。
她現在還記得當時淮南侯一家是何等歡喜與激動,抱著孟長樂就如同稀世珍寶,唯有她局促的縮在角落裡,看著相擁而泣的親人們,第一次隱隱認識到,自己像是個外人。
而之後的三年裡,淮南侯府對孟長樂珍若明珠,補償她多年在外受的苦楚。
而欺壓鳩占鵲巢多年的孟清月,似乎也成了他們向孟長樂表態度的一種手段。
可今日的事情,卻又有些不一樣。
孟清月深深垂下頭,死寂的眸亦泛上幾分淒楚,“父親,聽聞那鎮國公世子跋扈無情,姐姐傷了他的鸚鵡,他都能毫不留情提出退親,若是換成我”
話音未落,就被一旁的孟行舟不耐煩打斷,“正因世子爺跋扈,才要你來替長樂頂罪——你占了長樂十二年的人生,也是時候該還她的恩情了!”
孟清月抬眸,怔怔的看著眼前清風明月般的男子。
這是她的兄長——不,確切的說,是孟長樂的兄長。
在孟長樂回來之前,孟清月覺得孟行舟是世上最好的阿兄,他會翻牆給她買果子吃,會攢錢在她生辰宴上放煙花,會在冬日裡把自己的碳火全部搬到她屋裡來,還信誓旦旦說男子漢不怕冷。
可是自從三年前孟長樂歸家,他便隻是孟長樂一人的哥哥了。
還孟長樂的恩情?
可孟長樂對她有什麼恩情?
她不是被抱錯的孩子,更不是鳩占鵲巢的假小姐,而是堂堂正正被父母接過來,疼愛了十二年的養女。
思及此處,她稍稍有了幾分底氣,“世子縱然要與姐姐退親,可到底還有商量的餘地。若是此事真由我認下,萬一世子爺盛怒之下打死了我”
她想問問阿兄,問問爹娘,究竟是她的命重要,還是孟長樂的婚約重要?
可是答案顯而易見。
孟行舟輕嗤一聲,“若你死了便能換來世子爺鬆口,也算你命有所值!”
孟清月怔然半晌,忽的竟是笑了,隻是這笑淒苦無比,含著淡淡的淚珠,傾灑而下。
淮南侯夫婦對視一眼,雖也覺得兒子說話有些過分,可細想卻也不無道理——
清月代替長樂享了十二年的榮寵與疼愛,如今隻是頂個罪而已,又不是真要了她的命。
哪就那樣矯情了。
於是淮南侯斟酌片刻,先開了口,“清月,你背後到底是淮南侯府,世子爺不會真拿你怎麼樣的。”
“清月,聽話,你便替長樂認了罪吧”
“清月”
一聲比一聲嚴厲,一聲比一聲壓迫,沒等下一句“清月”出口,孟清月便俯身,答應下來。
畢竟早答應晚答應,到最後都是要答應的——說到底,她不過是個養女。
在一家子骨肉至親麵前,她根本沒有辯駁的餘地。
“那我明日便去國公府”
孟清月說到一半,便被孟行舟蹙著眉打斷,“不必等到明日了。”
他望了望外頭的天色,再回過頭來,語氣寒涼猶勝飛雪,
“趁著現在天黑下雪,你去國公府前頭跪著,這樣才能彰顯了咱們侯府的誠意。”
他此番言論,既是出於繼承人的身份為侯府籌謀,也是出於兄長的身份為妹妹孟長樂打算。
唯獨絲毫沒有考慮過孟清月,這個他也曾疼愛多年的妹妹,單薄的身子是否經得過漫天風雪侵襲。
淮南侯和夫人略一思忖,遲疑的目光隻略過孟清月一瞬,而後便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
“此法甚佳。”
淮南侯的語氣如釋重負,“我侯府的女兒雪夜下跪請罪,這下,縱使鎮國公府有天大的火氣,也該平息了!”
說著便朝外頭吩咐:“來人——”
孟清月惶然的跪在原地,屋外狂舞飛雪,她的神色終還是有了幾分無措與驚慌。
她自知父兄都不會幫自己,於是求助的目光悲切望向侯夫人,“母親”
這樣大的雪,會活活凍死人的!
她從小就怕冷,那時候母親總把她攬在懷裡,再在她手中塞一個手爐,生怕她受了凍。
孟長樂回來那一天,也隻有母親注意到她的局促,哭著把她抱在懷裡,信誓旦旦保證她照樣是自己的掌上明珠。
可麵對孟清月懇求的目光,侯夫人隻是心虛的彆開了眼,
“清月,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做得了主凡事還是得聽你父親和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