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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齊王窘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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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元年的二月,年關過去後,氣溫明顯回暖,積雪消融,黃河解凍,馬上就要進入百花爭豔、暗香浮動的仲春時節。洛陽城的大司馬府邸內,獨攬朝政的齊王司馬冏,煩躁地翻閱著眼前三省的回文,在他麵前,大司馬府的諸位幕僚正並排而坐。

此時距離義軍勤王進京,差不多已有八個月時間。由三王輔政,變為齊王獨攬朝政,也差不多過了半年,可這半年來,大司馬府的行政並不順利,或者可以說,遇挫頗多。

司馬冏想辦的事情有很多,雖然口中說,他想恢複太康年間的治世,但實際上,他的夢想更大。他自負是齊獻王司馬攸的嫡子,想繼承先父的遺誌,去除國內的種種弊病,徹底將朝政扭轉。因此,在永寧元年的大朝會時,他令幕僚們當眾獻策,以表現自己的宏偉藍圖。

可現實卻是,他很多政策尚未展開,便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攻訐和挫敗。

為了改革財政,他試圖在朝廷內裁撤一批冗官,令尚書省擬定一份名單。結果尚書省審查以後,遞交上來一份宗室王公為主的清流名單,這令司馬冏頗為猶豫。又不知是什麼原故,決議還沒有下,此事就已在外麵傳得路人皆知。名單上的許多宗室得知消息,都上門說情,令他難以應付,最後此事隻能不了了之。

司馬冏又想提高理政效率,他近來試圖推崇考績論,打算取消朝中的一些舊俗,整頓一些朝堂中的浮華風氣。若是有官員占據高品,平日裡卻屍位素餐,毫無成績,司馬冏就打算調低這些人的品狀,而擢用那些出身較低,但也更務實的人才。

考績的法令推出後,司馬冏確實是費了心思,令府中的幾位掾屬從事去各府巡查,整頓京畿各府的風氣,頗有一番成果。但這一舉措,卻未能給大司馬府帶來美譽,反而招來了許多厭惡。推行差不多一月,就有殿中禦史桓豹上表,他未經大司馬府,公開向天子彈劾大司馬府處事不公。

說來問題倒也不大,無非是司馬冏的掾屬在考績時,對於那些主動討好行賄的公卿網開一麵,對於沒關係的寒士反倒格外苛刻,這是人之常情。但事情就是這樣,不捅出來的時候,大家可以當做無事發生,但有人上表,那事態就大不一樣了,眾人紛紛議論說,大司馬是在以權謀私,排除異己。

這極大地損害了司馬冏的顏麵,令他大為惱怒。得知消息後,他當即以桓豹涉嫌參與東萊王謀反一事為由,將桓豹抓捕下獄,嚴刑拷打了一番後再放出來。等眾人再見桓豹時,此人已經手腳儘斷,皮焦肉爛,哪怕勉強養好傷,身體也算是殘廢了。

但如此一來,大司馬府的新政飽受質疑,考績一事自然就推行不下去了。

當然,最令他感到棘手的,還是最先發生的司馬蕤謀反案。

“事情是怎麼泄露出去的?不是說好,辦得密不透風嗎?”司馬冏煩躁地對眾人指責道。他所指的,是秘密處死司馬蕤一事。

為了維持自己的仁德形象,司馬冏一開始就放出命令,不打算處死司馬蕤,而是僅將其廢除爵位。但兄弟兩人走到這個地步,司馬冏怎麼可能心裡不恨呢?同時在他身後支持者不明的情況下,司馬冏很快下定決定,要將他斬草除根。

但此事不能明麵上來做,葛旟便想了個主意,明麵上可以先徙封司馬蕤為微陽侯,令其置國。表麵上這麼看,足以見司馬冏的恩德。但實際上,等司馬蕤到了封地,司馬冏便直接向上庸內史陳鍾下令,用金屑酒秘密處死司馬蕤。等司馬蕤死後半年,再宣傳說他憂懼而死,誰也不能說司馬冏的不是。

可令人沒想到的是,司馬蕤死了才不到半個月,司馬冏得知死訊才三日,洛陽就傳出風聞,說什麼微陽侯已死,時間、地點、人物都傳得有鼻子有眼。

不用多想,這定然是大司馬府中有人泄密。司馬冏當然不能容忍此事,便召集幕僚,要查出個大概來。

可大司馬府的幕僚有數百人,這該從何查起呢?

在座的幕僚們迅速分為兩派,一派主張不要追查此事,路秀就主張放棄,他道:“大司馬,經手這件事的人很多,想要查,都是沒頭沒尾,捕風捉影的事情,誰能查出來呢?”

“若是追查此事,事情越鬨越大,反而容易弄得人儘皆知,這不相當於不打自招了嗎?大司馬,我建議還是不要理睬此事,流言傳播過一陣,自然也就散了。”

“散了?”葛旟卻冷笑起來,質疑道:“現在我王名義上是朝堂首輔,可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之入骨,就這麼放任流言傳播,我王威信何在?以後又如何行政?那些人豈不是更加猖狂,在暗地裡陰謀亂政?”

“彆忘了,如今才不過半年,他們就給我們製造了多少麻煩!”

“這些地裡的老鼠,不敢正麵和我們抗衡,就用些棋子來給我們製造醜聞,這又不是第一件了,長此以往,怎麼得了?”

一時間,幕僚們都有些沉默。他們都知道,葛旟說的醜聞,不隻是誅殺司馬蕤一事。

最近一段時間,大司馬府前頻頻出現一些怪事,最引人注目的兩件,已讓人議論許久。

一件發生在去年的冬月,一名孕婦路過大司馬府時,忽然腹痛難忍,便到大司馬府前,向門人苦苦哀求,請求到府內進行分娩。大司馬府是軍機重地,怎麼能讓不知道來曆的人入內呢?門人便詰難孕婦,讓她遠離府門。那孕婦道:“我隻要生下孩子,截去孩子的臍帶便走。”門人仍舊不許,結果看著那孕婦在門前難產而死,母子偕亡。

另一件則是發生在去年的臘月甲子,正當司馬冏入朝議事回來,他剛剛入府,忽然就有一個白頭老翁闖到門前,大聲高喊道:“不出甲子旬,便有大兵起!”甲子旬,即六百日,結束以後,差不多就是孫秀所宣稱的甲子大劫。這簡直是公然挑釁司馬冏的權威,司馬冏忍無可忍,當即派人將其拿下,拷問一番後,無有所得,便將其處死。

這兩件事,已經在整個洛陽城傳播開來。人們都說,大司馬虐待孕婦和老者,實在沒有仁德,這也是大不吉之事。說不得,齊王殿下並不是那個能夠中興社稷的天命之人。

但放在大司馬府的幕僚們眼裡,平白無故地,怎麼會有人主動來大司馬府尋釁?而且一而再,再而三?這分明是有人在暗中煽動輿論!

可麵對這樣的輿論攻勢,大司馬府卻毫無辦法。對方用的是血淋淋的人命,沒有留下任何線索,你能奈何呢?

司馬冏隻能把目光盯緊在王衍身上,他問負責監視王衍的衛毅道:“王夷甫最近有什麼破綻沒有?”

衛毅拱手答道:“回稟殿下,自從被免官以後,王夷甫一直門可羅雀,並沒有什麼人與其往來。”

司馬冏失望地歎息一聲,俯首陷入冥思。

到了此時,葛旟對司馬冏表態道:“殿下,我們不能再忍讓了,必須想辦法,現在已是非常時期,亂世當用重典!必須將這些事查個水落石出!”

祖逖聞言,在一旁冷笑道:“水落石出?說得簡單,人長一張嘴,還能讓人不說話不成?說不出建議,我們誰不會拍馬屁?”

葛旟大怒,罹罵道:“我看你就是內間!”

兩派幕僚頓時相互指責,大聲爭吵起來,堂堂的大司馬府,如今就像是街頭鬨市,若是更進一步,兩邊幾乎就要動起手來。

司馬冏見此情形,不由得大為火光,一掌拍案如同響雷,連聲大喝道:“住口!住口!都給我住口!”

等場麵安靜下來後,司馬冏怒視眾人,說道:“我對待各位,可以說是坦誠腹心了,難道還有哪裡做得不夠好嗎?都這個時候了,諸位都是朝野有名的名士,能不能拿出一個能用的計策!”

眾人一時麵麵相覷,誰也不說話。

最終是主簿王豹道:“殿下,這樣吧,既然人多眼雜,大家都放不開手腳。不如您讓諸君各自上表獻策,在表中暢所欲言,您擇其善者而用之,如何?”

這倒是個辦法,司馬冏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一些,他說:“既如此,那就這麼辦吧!”

於是眾人散會,又過了兩日,眾人的文表都遞到了司馬冏府上,差不多有二十來份,司馬冏將其一一取來細看。

這裡麵的建議大部分都不可用。如葛旟就提議說,直接找個罪名將王衍抓進牢內,嚴刑拷打,不信王衍不開口,供出他的同謀。

司馬冏雖然心下很嘉許葛旟的態度,但這很明顯是不可行的。沒有罪名,直接拷打王衍這個士族領袖,甚至殺了他,那些中立的官員,誰還願意為大司馬府效力?多少士族會倒向成都王、河間王那邊去?這固然得一時之快,卻遺禍無窮。

想到這,他將葛旟的文表棄置不用。

又如戶曹掾屬孫惠說,應該善修仁政,勤儉自察,用仁德來感化天下,雖然一時可能會被人誤解,但隻要長期堅持,世人終能看見殿下的本真。周公尚且恐懼流言,但他令天下大治,又有誰不感恩呢?

司馬冏很鄙夷這種說法,天下哪有純用仁德來取的呢?王莽打造出一副聖人嘴臉,確實坐上了皇位,可單靠仁德,能夠解決問題,守住天下嗎?昆陽一戰,四十萬大軍潰敗,徒為天下笑柄罷了。漢宣帝將此事說得很清楚,霸王道雜之,仁德、武力、權謀,缺一不可,方才是真正的帝王之術。

因此,他將孫惠的文表棄置不用。

司馬冏接下來又看了十來篇,內容大同小異,令他頗為不滿,直到看到祖逖的文表時,他不禁眼前一亮。

祖逖的建議主旨是,直接向河間王動兵。

他認為,如今大司馬屢屢遭受挑釁,歸根到底,是勤王時武功不足,故而威望不足,才會為人所輕視。想要真正在洛陽確立威望,非得再建立武勳不可。

而河間王本來就是趙王一黨,所謂勤王,不過是臨陣變卦而已。如今又疑似挑唆東萊王謀反,正該發兵討伐之。倘若齊王能一舉入關,平定河間王,奪回征西軍司,大司馬武功揚於四海,那些宵小之輩,自然就不敢再跳腳了。

為此,他還提出了具體的入關策略:

朝廷大軍可以兵分三路,一路由長沙王帶領,自河東入關;一路由新野王率領,自武關入關;齊王則親率主力大軍,自弘農大舉入關。三位藩王率三路大軍齊頭並進,必叫河間王首尾不能相顧。到那時,司馬冏再傳檄關西,號召關西忠臣一同舉義,如此內外夾攻下,司馬顒如何能夠抵禦呢?

看著這份文表,司馬冏不由怦然心動,他覺得祖逖說得有理。作為倡議元勳,他本該是無可爭議的首功之人,可政局卻走到這樣一個不湯不水的地步,歸根到底,就是自己的武功不足,沒能在勤王時率先入洛,才不得不事事妥協。

原本他是打算,先在朝中推行新政,整合自己在南中國諸州的勢力,等一切穩固以後,再酌情收回關中與河北的兵權,如此按部就班,最為妥當。

但現在來看,洛陽暗流湧動,自己沒有足夠的威望,恐怕難以平定,不如直接興兵討伐關中,奪回征西軍司,那就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

想到這裡,司馬冏心情激動,當即將這份文表單獨拿出來,在卷首寫上一個“奇”字。而後派人去請中書監董艾,請他來詳議這個計劃的可行性。

在等待的時間內,他再翻越接下來的文表,心想,若沒有更好的策略,不妨就按祖士稚的計劃去執行。

不過很快,他翻閱到主簿王豹的文論,又是心中一動,拿起筆墨,在卷首標上一個“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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