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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決戰隻在人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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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萬義軍登山之前,孫秀的偵騎就已經知道了。

上百名偵騎分為十數隊散落在邙山山頂,一見敵軍有集合出動的跡象,立刻就南下邙山。馬蹄踩過山間的落葉,露出蚯蚓鑽過的泥土味。聽到紛亂的馬蹄聲後,飛鳥躲進枝頭,走獸匿入草叢,繼而露出眼睛,好奇地打量著斥候們的去向。它們一向有些不理解,若不是為了覓食,人類為何這樣來去匆匆。

下過雨的山道還是太泥濘了。一些騎士為了趕時間,不斷揮鞭策馬,不料馬蹄打滑,踩在了石頭上。繼而整個人跌倒在地,摔得鼻青臉腫,嚴重一些的直接把馬腿摔斷了。其餘斥候見狀,隻能耐著性子降下馬速,在穀道間慢走。可即使如此,馬蹄濺起的泥花,很快染黃了偵騎們的褲腿,讓一行人狼狽不堪。

最前麵的禁軍偵騎到偃師禁軍大營,已經是辰時了。一行人灰頭土臉地向士猗報告,士猗聞言,急忙領了隊長去見孫秀。他彙報說:“賊卯時用膳,然後就騎馬過來了,看樣子是十萬大軍傾巢出動,現在正在登山。”

孫秀聞聽,嘻嘻笑著從胡床上站起來,神色非常輕鬆,但第一時間沒有說話,而是看向身旁的孫旂。

孫旂是懂兵法的,他明白孫秀的意思,是想要自己幫忙拿主意,稍作沉思,便拔出腰刀,揮手插在地上,大聲說:“中書,大喜啊!昨日天降大雨,道路濕滑如此,根本不利於大軍廝殺,可賊軍竟然強要作戰,一路踏泥水過來,累也累死他們!保待我殺!”

孫秀這才開口道:“好啊!那就傳令諸軍,讓他們快些進食,我們整陣待敵!”

半個時辰後,孫秀的禁軍列陣完畢。孫秀以車騎將軍孫旂、中壘將軍士猗、上軍將軍孫輔、折衝將軍李嚴、廣平王司馬虔為左翼,共兩萬兵馬;鎮軍將軍司馬雅、京兆王司馬馥、揚威將軍莫原、左衛將軍王輿為右翼,亦有兩萬兵馬;他自己與河南尹辛冉、主簿劉機、右衛將軍張秋為中軍,將最重要的甲騎與弩機都置於此處,確保自己的安全。

趙王軍北連邙山,南接伊水,背東向西,列堂堂正陣以待河北軍。

布陣完畢後,孫秀遙望左右,見自己兵馬軍列嚴整,陽光之下,諸部甲胄閃耀如海,不禁有些洋洋自得,私底下便問孫旂道:“伯旗啊,我大軍軍容如此神武,是否天下無敵?”

孫旂見周遭無人,難得說了幾句真話:“中書,單論軍容,天下的精銳都在此地,但有兵無將,恐怕不能物儘其用啊!可惜張……”

話說到這,他自知失語,連忙閉口不言。但孫秀知道他沒說完的人名是誰,是被他誅殺的前衛將軍張林。

之前孫秀政變時,在軍事上出謀畫策的便是此人。他當年是孟觀的副將,一起參與過平定齊萬年之亂,孫秀說動孟觀,本身也是有他牽線搭橋。可以說,趙王能夠成功登基,孫秀功勞第一,張林便是第二,時人將其並稱為“孫張”。

司馬倫登基之後,張林自認為居功甚偉,升了衛將軍還不夠,還索求開府儀同三司。孫秀不給,張林便找太子司馬荂告狀,司馬荂又將此事轉告給孫秀。孫秀見張林懷有怨氣,當即借用司馬倫的名義,將張林召入宮中,誣告其有謀反之罪,將其三族儘數抓捕,一朝夷滅。

這還是今年二月份的事情,也是趙王登基後洛陽的第一大案。

孫秀聽說孫旂之語,也感覺有幾分後悔,自言自語道:“唉,早知道會有今日,就先留張林一條性命,給他一個開府儀同三司,又能如何呢?”可惜世上已經沒有後悔藥可吃了。

好在很快又來了一個好消息,在河北義軍開始下山的時候,司馬荂從洛陽派來使者,告訴孫秀說:“征西軍司的前鋒已經抵達洛陽了,太子犒勞一番後,就請對方來與中書彙合。”

洛陽與偃師不過四十裡的距離,如果是騎兵,一個時辰就能趕到偃師。

這個消息令孫秀更添信心,方才的後悔頓時一掃而空,他摟抱著孫旂高呼道:“哈哈,這群賊子,不過是靠人多勢眾,才勉強贏我一陣!現在敵我人數相當,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怎麼贏!”

然後又催促使者說:“你再去催催他們,此戰得勝後,整個關西,我都可以封給河間王!他可與陛下共治天下。”

隨後他將這個消息告知全軍,全軍上下也是一陣歡呼,覺得此戰勝算有八九成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刻,河北義軍出現在禁軍的視線之內。

此時已接近午時,十萬大軍踩著泥水到伊水河畔列陣,臉龐上多帶有疲色。但他們整甲向東時,鐵架兵器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數裡之外都能望見明亮一片,還是很有威勢。

他們並不急於進攻,而是先取出隨身帶的炊餅和水壺,開始補充體力。

劉羨等將領尚不知曉征西軍司派援兵到來的消息。他們隻是策馬在陣前巡視,既觀察敵方,也觀察己方。不得不說,禁軍的軍容確實威武,劉羨在陣前巡視一圈後,對司馬乂感歎道:“看來武庫的甲仗,都被孫秀給搬空了。”

司馬乂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鐵甲,一向大膽的他,此時也有些忐忑了,問劉羨道:“府君,對方軍容如此嚴整,我軍踏泥地而來,真能取勝嗎?”

劉羨笑道:“殿下,軍容嚴整不過是表象而已。還是那句話,對麵立著這麼多人,真的肯死心為孫秀賣命的,到底能有多少人呢?我看連一半都懸。”

司馬乂的心慢慢落回肚子裡,點頭道:“那就看看吧,府君的計策能否奏效。”

習習微風自伊水兩岸吹過,兩軍的軍旗都獵獵作響。河北義軍的玄武旗,與禁軍高擎的黃龍旗遙相對應,放在一年前,誰能想到這個場景呢?帝國的兩大軍隊,竟然會在邙山腳下如此對峙,將要拚個你死我活。其實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一種不真實感,似乎邙山上埋葬的那些曆代英靈們,此時都在天空之中環繞,凝視。

劉羨看著上蒼,想著去年剛去世不久的老師陳壽,心想:老師是否也在半空中,見證這一戰呢?他將用此戰的勝利來向老師說明,他已經在老師教導又沒有走完的道路上,走出了很遠很遠……

收回心思後,劉羨回頭對身邊的一人說道:“你去通知越石,到我們上場的時候了。”

兩軍既然列陣,按理來說,接下來就是作戰了。禁軍無不摩拳擦掌,做好了決一死戰的準備。誰知這個時候,河北軍中奔出百餘騎,當前三人都沒有著甲,而是身著錦衣,甚至連起碼的鐵胄都沒有戴。

這大大出乎禁軍將士們的意料,對麵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來送死的嗎?這麼想著,他們都拉滿了弓,準備對方一進入箭程,就放箭射死對方。可等對麵的麵目漸漸清晰後,他們全都愣住了,手中拉滿的弓弦也都漸漸鬆了下來。

原來,在最前麵的騎士不是他人,而是當今天子的外戚劉琨。在他左邊的,是侄子劉演,在他右邊的,是同樣被俘的孫旂之子,孫髦。

三人立馬兩軍陣中,劉琨清了清喉嚨,衝禁軍將士高呼道:“各位將士你們聽著,司馬倫孫秀一黨作亂,罪隻是這些禍首的,同他人無關,何苦為他賣命呢?隻要撥亂反正,歸順義軍,爾等不僅無罪,反而有功!跟著孫秀,有甚好處,天南地北數十萬大軍雲集討伐,爾等可有勝機嗎?打不過,最後隻能變為一具枯骨,到時候,妻兒父子空悲切,豈不悲哉?我們對天發誓,隻要沒有參與殘殺淮南王者,一律不予追究!”

喊話完畢,禁軍之中鴉雀無聲。這時,孫髦出來策馬高喊道:“我是車騎將軍之子孫髦,你們都認識。你們不要害怕,常山王殿下與成都王殿下,都是仁義之人啊!此前戰死的同袍,他們都給予厚葬!沒死的俘虜,他們也都活得很好,隻等這一戰結束後,就可以放回家鄉了!”

劉演跟著附和說:“確實如此,我在河北親眼所見!”

眼見著禁軍陣中出現些許騷動,劉演翻身下馬,從後方伸手牽住兩匹馬。他害怕馬突然奔出,小心翼翼的將韁繩拽住,然後立在馬前侍衛。一左一右,馬上端坐兩人,正是司馬乂與劉羨。

禁軍之中,凡是六品以上的軍官,雖不認識司馬乂,但多半都認識劉羨,霎時軍中就響起哄然之聲。

劉羨不慌不忙,摘下頭巾,拔出常勝劍,說道:“諸位,我是前蕩寇將軍、現常山內史劉羨,也是義軍的主帥,你們都認識。現在坐在我旁邊的,就是常山王殿下。”

他頓了頓,將劍鋒舉至頭頂,說道:“我劉羨對天發誓,此前投降的俘虜都完好。今天如果歸順,隻要不是元凶巨惡,一律既往不咎,官勳如舊。如果再執迷不悟,休怪刀劍無眼。我如有謊言,必死於刀劍之下!”

司馬乂緊接著也拔劍高呼道:“我司馬乂用家聲擔保,方才劉府君所言,一切為真!將士們,你們還要繼續被孫秀誆騙嗎?現在醒悟也不晚啊!凡是聽我話的,都跑到北邊邙山上去,脫離戰鬥,就算歸順!”

說起來,禁軍將士得知義軍渡河,一直就感到不安和茫然,是孫秀想儘了各種辦法,又是重賞又是欺騙,才讓他們下定決心一戰。可現在,他們見劉羨等人現身發誓,說孫秀說得都是假的,指引他們走一條活路,頓時嘩然響應。他們原本就不信任孫秀,此時有騎兵先跑起來,後麵的步軍也都丟棄軍旗,哄然北奔。

宛如春水洪潮衝碎堅冰,原本還嚴整莊嚴的禁軍軍陣,頓時碎裂開來,右翼完全奔散,隻剩下孫秀所在的本陣,以及為本陣所阻隔的左翼,左翼其實也有騷亂,隻是地形所隔,不能動彈罷了。

至此,劉羨與司馬乂等人回歸本陣。劉羨揮手道:“擊鼓進軍!”

義軍軍陣頓時鼓聲大作,這時也沒有什麼太嚴謹的布陣了,鐵騎步卒隨鼓聲一齊向前,自西向東,斜對伊水,向僅存的禁軍軍士發起衝鋒。

雖說滿地都是泥水,可萬足踏地,依舊地動山搖一般。那些尚沒有來得及逃跑的禁軍軍士,見此情形,魂飛魄散。左翼的軍士們,連忙把軍旗兵器全部扔在了地上,隻顧保命,硬朝著北麵的邙山飛奔逃走,這一下,連孫秀的本陣也無法維持起碼的秩序了。

有人在軍中高呼,試圖扭轉大局:“不要驚慌,長安的援軍馬上就要到了!穩住!穩住就能取勝啊!”

他說的是真話,可是誰會相信嗎?一個騙子口中說出來的真話,那依然是假話,不會有人相信的。在這種無序的衝擊之下,本陣將士們也開始潰逃。此時義軍還沒來得及接戰,但相互擁擠踩踏而死的人,已經超過上百人了。

至此情形,孫秀敗局已定。

孫秀對此也有預感,見義軍鐵騎撲來,他立刻拋棄軍隊,撥馬南走。剩下的禁軍軍士,尤其是靠近伊水河畔那一部分的,全都被擠在河邊。義軍將士隻顧著將他們前進衝殺,毫不留情。他們都知道,這是討趙的最後一戰了,也就是說,這是最後的立功機會,於是殊為賣力,沿河不斷地將禁軍將士驅趕下水。

禁軍被成批地趕到了伊水裡,上岸即死,都爭相渡河逃命。無數的人擠在剛剛漲潮過的河水中,踩踏溺死者不計其數。屍體在水中漂浮起來,使得水流帶赤,綿延數裡。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劉羨見敵方已經徹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便下令停止攻擊,通知軍隊說,敵軍扔下武器甲胄者不殺,開始收編俘虜,打掃戰場。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義軍將領粗略統計可知,戰前投降者約有三萬人,戰後俘虜約有一萬兩千人,為三軍驅趕下水,雖沒有統計,但可大約估計,死亡者約有九千餘人。其中禁軍將領幾乎一網打儘,參戰的司馬馥、司馬虔等人多被抓獲。

“沒有抓到孫秀?”一直觀戰的司馬穎有些不滿,無論戰果如何豐厚,竟然讓最大的元凶逃走了,那這一戰就是有巨大缺憾的。

但劉羨卻並不在意,他笑說:“殿下,沒什麼可遺憾的,他失去了洛陽,從今天之後,就是亂臣賊子,天下無處安生。哪怕隨便一個小吏,也能抓捕他。我敢打賭,他跑不出河南,立馬就會被人遣送回來。”

盧誌也持相同意見,說道:“兩位殿下,現在我軍已經掃去了入洛的所有障礙,現在應該早些入洛,解救天子、處理趙王才是!”

正議論間,忽然有令兵來報,高呼道:“殿下,將軍,大事不好了!”

眾人都不以為意,此戰已經大獲全勝,就連孫秀都棄軍而逃了,還能有什麼大事不好?但令兵接下來的一句話,令所有人霎時變色:

“西麵出現一支數萬人規模的大軍,正在向我軍進軍!”

“他們高懸白虎旗,似乎是趙逆自征西軍司請來的援軍!”

“諸位可回頭去看,敵軍前鋒離我軍已經不足三裡了!”

諸將聞言,立馬回頭望去,隻見邙山山頭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數千麵獵獵作響的幡旗,幡旗白底黑邊,皆繪有白虎。上萬名騎兵盤踞在旗幟之下,陣列森嚴,這正是劉羨最熟悉的征西軍司騎兵。

此時的義軍正四處抓捕俘虜,陣列散亂無章。隻要征西軍司一衝,當即就會逆轉局勢,使義軍全麵潰敗。

在場所有人都意識到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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