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將田樺看著離開的商隊,眉頭緊鎖,耳邊傳來“這件事誰都不準說出去,否則,鞭死”的威脅,跟上薛濤,低聲道:“薛鎮守,這人做的是走私買賣,我們從中幫襯,一旦事發,朝廷追罪下來,你我難逃一死!”
薛濤伸出手,遞給了田樺一顆珠子:“這東西名為東珠,算是珍貴之物,拿到金陵少說也能換千兩銀鈔。”
田樺退後一步:“我不要這等之物,臟!”
薛濤哈哈大笑:“臟嗎?那你看那些戰馬臟不臟,若是給你,你騎不騎?”
田樺不說話。
薛濤背過手:“放心吧,這東珠會入冊,我不會拿。”
田樺凝眸:“那為何給商人開城關,助他們走私?”
薛濤大踏步向前走:“為何?這是個好問題,我也想問一句為何。老田,這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裡麵的水深著呢。”
殺胡口至大同右衛不算遠,且這段路人少。
待進入大同右衛之後,常千裡負責戰馬交割,而韓靖之、向子期、錢竹汀則討要了一間房,在房間裡開始奮筆疾書。
韓靖之寫的是各部落的規模,蒙古包的數量,大致有多少男人,多少女人,多少孩子,負責人是哪些,羅列出來之後,還繪製起了表格……
商隊久不入草原,蒙古人見到商隊,自是興奮,幾乎所有人都跑了出來,這就給了韓靖之等人觀察與分析的機會。
向子期則記錄著這個部落的習俗,戰馬數量,牛羊數量,還有與他們搶奪牧場的敵對部落,以及這些部落對元廷的態度。
這些在不經意的談話之間,都可以套出來。
錢竹汀繪出了一幅幅輿圖,與常見輿圖不同,他筆下的輿圖出現了等高線,山的起伏程度,丘陵的高低,哪裡是凹地,哪裡適合藏兵,哪裡危險,哪裡駐有部落,都清晰地繪出。
這些東西不適合在做買賣的時候寫出來,萬一蒙古人發飆搜身找出來,那就坐實了細作的身份,那可是會掉腦袋的,甚至會連累所有人,毀了太子的計劃。
所以,一切的信息都存在了腦子裡。
現在入關了,人在大同右衛裡麵,這個時候就需要將得到的信息全部整理出來。
這一整理,便用了三日。
大同右衛的將官將整理出的情報,秘送大同。
陽曲。
大商莊殷設宴,招待歸來的常千裡,舉杯道:“聽聞常東家手眼通天,做起了大買賣。這剛回陽曲才幾日,買賣已搶足了風頭。說起來,這臘月裡能日進鬥金的,也就常家了。”
常千裡知道有些事必然會來,含笑道:“什麼大買賣,不過是一點小生意罷了。”
莊殷嘴角微動:“小生意?嗬,這裡沒其他人,咱們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這買賣,帶上我一起做,如何?當然,打點用的銀錢,我們出一半。”
常千裡低頭,端起酒杯:“莊東家,恕難從命。”
莊殷臉色陰沉下來:“有錢大家一起賺,這樣生意才能長久,咱們也能和氣生財。若是一味吃獨食,那可不太合適。”
常千裡一飲而儘,開口道:“若是莊東家進來,隻按每人每月五兩結給銀鈔,可願接受?”
霍——
莊殷站起身來:“常千裡,你這樣說話就過分了!大家都是做買賣的,知道出關的利有多大,每月每人五兩,虧你說得出來!我是入夥,不是當你的夥計!”
常千裡將酒杯放在桌上,抬頭盯著莊殷:“我也隻是個夥計,你不會以為這麼大的事,我能說了算吧?”
出關走私這種事瞞不住。
賣幾頭羊、幾頭牛,不會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可拿出大量的皮貨,想不惹人注意都難。
這些年山西的皮貨買賣很是萎靡,說到底就一個原因:
沒上好的皮子。
可突然之間,常家帶來了大量皮貨,怎麼來的,想一想就知道。
聰明的商人不在少數,隻不過莊殷是第一個設宴邀請常千裡的人罷了。
莊殷眯著眼:“你上麵是誰?”
常千裡嗬嗬一笑,起身道:“這種事誰敢說。另外莊東家,你可不要有檢舉告官的心思,我敢出關做這種掉腦袋的事,自然是走通了其中關節。這裡麵的過節有多深,牽連有多廣,你應該很清楚。”
“一旦有人知道是你告知了官府,將事捅了出去,鬨大了,那些人臨死之前的反撲,你能不能承受得起,還需要好好掂量。這頓酒菜算在我賬上,告辭了。”
莊殷自然不敢告官。
想出關走私的商人很多,畢竟這是海利。
可問題是邊關重鎮在將官的把控之下,想走通那些人的關係可不容易,尤其是徐達坐鎮大同,巡視頗頻,治軍又嚴,那些人也不敢胡來。不管那些人能不能打胡虜,他們要收拾幾個商人那還是有法子的。
逼急了,人家用勾籍的方式,都能將自己拉到軍隊裡充軍去。或者派幾個粗漢埋伏在路上,等自己做買賣的時候,敲幾棍子……
這事還不能撕破臉,可看他丫的賺錢發大財,心裡實在不平衡。
時間過了幾日,知道這事的商人不少,即便是府衙、三司,也應該聽到了一點消息,可令所有商人鬱悶的是,彆說太原知府,就是布政使也沒過問一句。
有人傳聞,夜間常千裡曾去過一趟布政使司,出門的時候,布政使的師爺送出了兩條街。
不管這事是不是真,常家關係夠硬是所有商人有目共睹的。
常千裡站穩了腳跟,雖說賺到的錢大部都進了布政使司的倉庫,可常家的名聲、影響力,已非往日可比,這些無形的東西,所帶來的好處難以估量。
平陽府,洪洞。
西風吹冷,已是光禿禿的老槐樹隻剩下枝條在動,如同瑟瑟發抖,又如同悲傷的人在抽泣。
老槐樹看了一眼祠堂。
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嫗,拄著拐杖的手已是青筋老皮,麵容憔悴,對身後四十七八,快邁入老人行列的兒子顧安問:“三孫兒被朝廷移民到哪裡去了,可有音訊了?”
顧安的鬢角已有些發白,聽聞老母親的話,皺了皺眉頭,糾正道:“母親,不寒是老四,不是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