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搖凰欲言又止,半晌又道:“就這樣,兩家親如一家過了大半年的光景那日,吳氏山莊忽然來了貴客”
“貴客?什麼樣的貴客?”蘇淩心頭一動,出口問道。
“我當時隻有十三四歲,年歲並不大,記不得所來貴客到底是誰,隻記得當時吳氏山莊,上上下下齊動員,將吳氏山莊打掃得煥然一新,更是淨水潑街,黃土墊道,吳氏山莊大門、二門皆掛了紅燈籠,張燈結彩,就如過年過節一般隆重。吳守道還命莊客、護院、仆從傭人、丫鬟小廝等全部換上了新衣衫那是我從未見過的場麵”吳搖凰道。
“好隆重的場麵,看來吳氏山莊定然來了一位身份極其尊貴的客人”蘇淩緩緩道。
“我記得還不到正午,便從鎮口來了一隊人馬,穿過青淄鎮大街來到吳氏山莊門口,當時吳守道率領著山莊內的所有人在山莊大門口親自迎接,當然,我就站在他的身後”
吳搖凰一邊回憶一邊說道:“我還記得,馬隊在前,後麵的人打著回避、肅靜的牌號,再往後,便是三乘轎子”
“官府中的人”蘇淩驀地出口道,他可明白,隻有官府大員,才有權利打著回避牌和肅靜牌。
吳搖凰點了點頭道:“的確是大官,我雖然不知道是誰,但落轎之後,從三乘轎子中走下三個人,雖然都穿著便服,第一個人我不認識,而且肯定這人從來都未曾來過我們山莊,但後麵的兩個人我卻是認識的,後麵那兩個人一個是府台大人,另一個是縣台大人。”
蘇淩有些吃驚,問道:“這是府台和縣台兩位官員陪同最前麵的那個人前來的啊,看來最前麵的那個人的官職的確挺高啊!”
吳搖凰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從未見過府縣兩位大人如此的卑躬屈膝過,他們皆滿麵陪笑,一左一右的陪著那個人,點頭哈腰的”
“而吳守道也趕緊朝三人迎了上來,也如府縣兩位大人一般無二,對此人畢恭畢敬的”吳搖凰道。
“他們三人簇擁著此人,進了大門,吳守道一揮手,整個吳氏山莊開始奏樂,吹吹打打,好不熱鬨接下來,府上的人也都簇擁著他們四人,朝山莊裡麵走去反倒是我變得無人問津了”吳搖凰苦笑一聲道。
“我便孤零零地站在山莊門前,不知道該去向何處,但我突然想起,這麼熱鬨的場麵,寇氏山莊應該來人才是,卻發現,周圍上下,全都是吳氏山莊的人,寇氏山莊連一個人都沒有前來兩家本是一體,無論大事小情,他們都會在一起商量以前兩家山莊,也有過貴客拜訪的事情,寇惟中和吳守道兩人,都是一起迎接的,兩家也是同時準備,同時接待的”吳搖凰道。
蘇淩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這次果真有些反常”
“我原以為,可能是寇氏山莊的人太忙,或者是吳守道忘記將這件事告訴寇惟中了,於是便想著去寇氏山莊,告訴寇家一聲,可是,我看向寇氏山莊的時候,卻見寇氏山莊的大門緊閉,門前站著兩列護院家丁,他們臉色鐵青,看向我們吳氏山莊的神色,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和憤怒”吳搖凰緩緩的說道。
蘇淩心中一動,大體上已經猜出了一些,卻並未挑破,隻專心餓地聽著吳搖凰講述。
“我見寇氏山莊如此,便打消了前去的念頭,便一個人走進了山莊之中我剛走進山莊,便看到山莊的大總管吳福急匆匆的朝我走來,臉上頗有慍色,看到我,便將我使勁一拉,扯拽得我的胳膊都疼了”吳搖凰道。
“吳福?這名字真不怎樣然而,他怎麼如此囂張,便就是吳氏山莊的總管,也不過是個下人,你可是吳氏山莊的千金小姐他怎敢如此對你?真是大膽包天!”蘇淩道。
吳搖凰歎了口氣道:“我已經習慣了,這全山莊的人,都對我畢恭畢敬的,畢竟我是吳氏山莊的大小姐,唯獨這吳福,見了我從來都沒有笑模樣,向來十分嚴肅,更有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對我說話也從來生硬,從沒有任何客氣的感覺”
“吳守道不知道麼?”蘇淩問道。
“知道,不僅他自己知道,我亦跟他說過,我不喜歡這個總管吳福可是吳守道卻告訴我,這吳福是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忠仆,他在吳氏山莊的地位,絕不僅僅是總管這麼簡單,要我對他恭敬,不要忤逆他”吳搖凰說道。
蘇淩有些匪夷所思道:“怎麼會這樣?你可是從小沒了母親的,而且是獨生女,貴為吳氏山莊的大小姐,你父親竟然讓你聽吳福的話,還要對他恭敬,這不是本末倒置了麼?就算吳福對你吳家再如何有恩,也不能成為他淩駕在你之上的理由啊”
吳搖凰歎息搖頭道:“我當年年歲小,很多的事情都不懂,也不明白,但我知道,孝順是做女兒的本分,吳守道說什麼,我遵從就是從來不敢置疑和違背”
“那吳福將我狠狠地拉扯過去,帶著教訓的口吻質問我說,小祖宗,你這是瘋跑到哪裡去了,客人們都在正廳坐了好久了,但等你這個大小姐去敬茶呢,莊主讓我尋你了幾次,都找不到你”
“敬茶?讓你去?”蘇淩一臉難以置信的說道。
“你也不理解對吧,我當時小,但這件事我也覺得匪夷所思,我便低聲說,我是女娘,拋頭露麵實在不妥,再說敬茶有山莊的人來做便好,為何要我前去,我不去”
“未成想,那吳福當時就怒了,指著我好一頓數落,見我臉色不好,這才半哄半威脅對我言說,今日來的人,身份十分高貴,甚至能決定整個山莊的前途,莊主十分看重這次會麵,我是莊主獨女,隻有我親自前去敬茶,才能表示重視之意這也是莊主的意思,由不得我拒絕”吳搖凰說到這裡,聲音也帶著些許憤怒。
“沒有辦法,我隻得跟隨他來到廂房,他命人將早準備好的茶壺茶卮遞到我手上,讓我前去主廳敬茶我心中雖然千個不願萬個不想,但也沒有辦法,隻得硬著頭皮,低著頭,緩緩地走進主廳之中”吳搖凰道。
“我走進主廳之時,他們正在高談闊論,見我來了,這才都停止了談話,齊齊地看向我府台和縣台大人,之前我是見過幾次,自然也就沒什麼,可是那坐在主位上的所謂尊貴的客人,卻從見到我第一眼時,便一直盯著我看,眼神再不移開”
蘇淩心中一動,暗道,這朝廷大員,似乎有什麼歪心思啊。
“他那樣一直盯著我看,甚至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我也覺得他看我看得太死,將頭低得更低了,尷尬地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吳搖凰道。
“當時,整個主廳的氣氛十分的尷尬,誰都沒有先說話,過了一陣,還是吳守道乾咳了一聲,那人這才覺得他一直看著我,似乎不妥當,這才同樣以乾咳做掩飾,徑自又坐了下來”
“吳守道這才陪笑向他介紹我是他的女兒,名喚吳搖凰,更是朝我說愣著作甚,還不過去敬大人茶”
“我沒有辦法,隻得低著頭來到那人近前,斟了一卮茶,遞到他的麵前,聲音很低地說,請大人吃茶”
“那人見我如此,竟又開始死死地盯著我看,也不接我遞過來的茶,那眼睛放著我從未見過的一種光,恨不得將我全身上下看上一遍又一遍”
“我更覺尷尬和羞澀,將頭低得更低了,臉頰火辣辣的發燙”吳搖凰聲音很低,這話雖然她說得明白,但蘇淩聽得出,她說得十分的艱難。
“終於,一旁的府台大人咳了一聲,提醒那人我向他敬茶呢,那人這才如夢方舒,將那茶接了,然而他竟似有意無意地用他的手指朝我的手指勾了幾下嚇得我趕緊將手縮了回去這一下,那端在手中的茶,頓時灑出來了不少,整個灑在他的衣服上”
“慌的府台和縣台趕緊起身,連問大人沒有燙著吧,吳守道更是招呼伺候的丫鬟們來幫他擦拭,還大聲的訓斥我,為何如此毛手毛腳的,連個敬茶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吳搖凰說到這裡,臉上的厭惡神色更加難以掩飾,胸口也變得一起一伏起來。
蘇淩冷笑一聲道:“好一個貪淫好色的狗官,外表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卻是實打實的下流胚子!竟然對吳姑娘動了歪心思”
吳搖凰歎了口氣道:“唉我能如何,我那時還未成年,雖然知道這人看我的眼神十分奇怪,心裡也很討厭,可是隻有服從,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抗吳守道又斥責我,我當時心裡害怕極了,整個人都是顫栗的就在我不知所措之時,那人竟然出口幫我解圍了,他似乎十分大度地擺了擺手,說我年歲小,難免緊張,再說這點茶水,連衣服都沒怎麼濕,無妨,無妨我聽了之後,這才暗暗地鬆了口氣”
“假慈悲而已”林不浪驀地咬牙切齒道。
吳搖凰緩緩看了林不浪一眼,又繼續道:“吳守道這才也笑了起來,朝著那人一個勁地賠不是那人似乎並不在意,擺了擺手,突然站起身來,徑自來到我的身旁,眼見著他幾乎要貼到我身上了,他卻還沒有停步的意思,我頓時又驚慌失措起來,不由自主地向後倒退了幾步”
“狗官!竟然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你動手動腳!吳搖凰,你父親吳守道,就不管不問,任憑他如此無禮麼?”
吳搖凰一聲歎息,搖頭道:“吳守道當時一心想的是如何巴結此人,至於他如何行事,吳守道隻做不見,更何況,他隻是靠近我,也並未有什麼非禮的動作”
“這還不算非禮動作?靠在你身上才算不成?你這父親也是真做得出來,就眼睜睜地看著你這個女兒被他如此輕薄而無動於衷?你本就是女眷,男女就應避嫌,你親自拋頭露麵敬茶,已經是極限了,現在他又如此行事,那些聖人之書,真就是讀到狗肚子裡去了麼?”
林不浪本就嫉惡如仇,聞聽此言,頓時大怒,一把將流光劍狠狠地搠進雪中。
他反應如此激烈,吳搖凰卻是萬萬沒有想到的,不由地看著他,有些發愣。
蘇淩一笑道:“吳姑娘,我這林兄弟是個紅臉漢子,最見不得聽不得這些事情他真性情,你不要介意!”
吳搖凰這才撲哧一笑道:“原以為林公子不定如何厭惡奴家的,如今看來,林公子果然光明磊落,愛憎分明,竟然因為奴家的事情,動了真氣,奴家感動還來不及,如何能介意呢!”
林不浪哼了一聲道:“這不一樣,一碼歸一碼林某向來如此!”
吳搖凰格格嬌笑道:“林公子隻聽這些便如此惱火,若是往下再聽,豈不是要氣炸了不可”
蘇淩聞言,愕然道:“怎麼,還有更過分的?”
吳搖凰點了點頭道:“那人見我後退,趕緊一副和藹可親的神色,忽地將我的手抓住,一副笑臉說,不要害怕,你年歲小,我呢跟你父親可是好交情,所以是你的長輩說到底,你還是我賢侄女呢”
“說著,他一邊不停地摸著我的手,一邊笑著問我,賢侄女喚作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呢”
吳搖凰秀眉緊蹙,聲音低沉道:“我如何見過這等陣仗,雖然他對我笑著,但他不停地摸著我的手,讓我心中滿是對他的厭惡,可是我不敢反抗,更不敢將手抽回嚇得神色大變,身體顫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他,依舊那副笑眯眯的樣子,不停地問著這句話”吳搖凰道。
“簡直豈有此理!趁人之危,表麵問話,暗中占你便宜,此人真該死!吳搖凰,你父親呢?他是眼瞎了,就任憑此人如此對你而無動於衷麼?”林不浪怒道。
“吳守道?嗬嗬,他隻是先一愣,眼睛眯縫著,似乎想著什麼,然後乾脆將臉一轉,假裝吃茶,以茶蓋臉,隻做不知”吳搖凰冷笑道。
“這”蘇淩和林不浪對視一眼,一臉的震驚。
“到後來,吳守道見他若再不說話,實在有礙觀瞻了,這才咳了一聲說,我是他的獨女,名喚吳搖凰,幾年剛滿十四歲”
“那人又使勁地摸了幾下我的手,這才撤回他的手,轉身做回他的座位上,依舊笑眯眯地看著我說,好名字,好年歲再過一兩年,定然國色佳人”
“無恥,身為長輩,當著你父之麵,竟然說出這種話來,好厚的臉皮!”林不浪恨聲道。
蘇淩眉頭緊鎖,注視著吳搖凰的神情,心中暗暗地想著什麼,並沒有再說話。
吳搖凰又道:“我終於得以解脫,但卻不敢離開,那吳守道這才衝我擺擺手,讓我退下,我轉身快步走出了主廳”
“等我逃出主廳,不由自主地便淚流滿麵起來,從小到大,我雖然不被吳守道疼愛,但也算錦衣玉食,從來未受過此等委屈,我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跑到水井旁,打了水,把我的兩隻手埋進水中,洗了不知道多少遍,搓了不知道多少回直到被我的貼身丫鬟芸兒路過時看到了,她這才一把將我的手抓過當時我的手已經被我搓得通紅,芸兒大驚,問我為什麼如此,我失聲痛哭,我告訴芸兒,我的手已經臟了,無論再洗多少遍,也洗不乾淨了”
蘇淩和林不浪聞言,也不由得一陣搖頭唏噓。
“等回到我自己的房中之後,我這才哭著將我的所遭所遇告訴了芸兒,芸兒大驚失色,她比我年長一些,雖然我們主仆相稱,但私下裡情同姐妹,尤其是芸兒聽到吳守道竟然是那種所作所為之後,心中更是驚疑不定,她在我麵前來回地踱著步子,為我想對策我當時並未意識到有什麼嚴重的,便說話寬慰她,然而她畢竟年長我一些,很多事情她卻是懂的,她說,那個今日前來的所謂貴客,定然對我不安好心,看著莊主的意思,應當是對他的所作所為是默許的,她告訴我說,小姐,你現在的處境極其危險,必須要想一個完全之策才行”吳搖凰道。
“這芸兒倒是不錯,一心替你著想”蘇淩歎息道。
“嗯多虧了芸兒,要不然後麵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做了,也是她幫我,我才暫時的安全她想了許久,告訴我說,茲事體大,不是我跟她能夠解決的,現在必須告訴一個人,讓他來幫我們,才能平安無事”吳搖凰道。
蘇淩心頭一動,朝吳搖凰問道:“芸兒所說的這個人,是誰?”
“他他就是寇家山莊的少莊主,寇洛弘”說到這裡,吳搖凰的忽地抬頭看向漆黑的天空,眼中出現了,從未有過的脈脈深情。
蘇淩看在眼中,心中已然對吳搖凰和寇洛弘之間的關係,猜出了八九。
果然,吳搖凰的臉色有些緋紅,朝著蘇淩和林不浪喃喃道:“寇洛弘就是蔻丫頭的哥哥在之前我們小的時候,我跟蔻丫頭一樣,在心中一直都把他當做我的親哥哥,寇洛弘對我比對蔻丫頭還要好,無微不至,悉心照顧,甚至那時,蔻丫頭都因為寇洛弘對我比對她還要無微不至,悄悄地生過我的氣呢”吳搖凰說到這裡,想到往昔種種,竟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起來。
“我與寇洛弘一起長大,可以說感情很深,有很多時候,我甚至覺得寇洛弘比吳守道對我更好上百倍千倍,也比他對我用心百倍千倍我們可以說青梅竹馬”
那青梅竹馬四個字,吳搖凰說的聲音更小了不少,低垂粉頸。
蘇淩和林不浪也從未見過眼前這嬌嬈女娘竟還有如此害羞之時。
“大約是半年之前,寇惟中與吳守道在一起家宴之時,更是將我的終身大事,許給了寇洛弘,他們當時大笑說,這也算親上加親所以那個時候,我這個從小就是他的妹妹,身份開始轉變成了,寇洛弘的未婚妻”吳搖凰喃喃道。
蘇淩聞言和林不浪對視一眼,雖然蘇淩心中早就有所預感,但還是有些驚訝道:“原來,你是寇洛弘未過門的妻子,換句話說,蔻丫頭她還要喚你一聲嫂子!?”
吳搖凰聞言,先是緩緩的點了點頭,忽地星眸久久地望著天空,眼中滿是淒然和遺憾。
半晌,她方幽幽說道:“從那一天起,我生活的每一天,都帶著無比的希望,我滿心期待地等著,寇洛弘娶我進門的那一天,我覺得那一天,我一定是最漂亮的他寇洛弘一生一世,白首不離的娘子”
“可是,到頭來,終究是鏡中花,水中月的大夢一場,夢醒之後,一切都支離破碎了而我,也再也沒有資格,做他寇洛弘的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