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白衣聞言,似有所思地低頭,沉吟不語。
蕭元徹也未再說話,似乎對蘇淩方才之言恍若未聞,淡淡的看著旁邊。
氣氛頓時顯得有些微妙。
蘇淩心中一動,暗道,這是怎麼回事,莫不是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了不成麼?
不應該啊,自己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再說張蹈逸和臧宣霸本就是之前商定好的,帶領攻伐青燕二州的人選啊,自己不過是提了個醒罷了
怎麼搞的這情形,好像自己犯了什麼大忌諱似得。
半晌,郭白衣這才乾笑了兩聲,顧左而言他道:“蘇淩啊之前議定的人選,主公自然不會忘隻是不作數了,所以主公才要咱們再推舉人選出來,你還是快想想到底誰更合適吧”
蘇淩先是一愣,心中甚為不解,但從郭白衣的神情和話語之中,蘇淩已經揣測出來了,這裡麵十有八九有什麼貓膩。
然而,蘇淩實在想不到更好的人選了,隻得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朝著蕭元徹一拱手道:“小子鬥膽,敢問丞相,為何之前議定的人選張蹈逸和臧宣霸不作數了呢?”
蕭元徹哼了一聲,有些不滿道:“不作數就是不作數了,問這麼多乾嘛,讓你想人選,沒有讓你問為什麼”
“額”蘇淩一怔,說不出話來,隻得又向郭白衣投去詢問的眼神。
郭白衣這才歎了口氣,作出一副無奈的神色道:“蘇淩啊,張蹈逸和臧宣霸乃是沈濟舟的舊部,迫不得已才降了主公,他們是新降的將領,所以這麼重要的任務,自然不能落到他們的身上啊!”
蘇淩聞言,仍舊有些將信將疑道:“是麼?丞相您真的是因為不夠相信他們,才想著另擇人選的麼?”
然而,不等蕭元徹回答,蘇淩卻是驀地一搖頭道:“不!不應該啊”
蕭元徹眉頭一蹙,嗔道:“什麼應該不應該的你哪裡來的這麼多疑問的”
蘇淩卻是仍舊自顧自地說道:“的確是不應該啊,這不像丞相用人的風格啊,丞相向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那張蹈逸和臧宣霸自降了丞相之後,一直勤勤懇懇,未有半點懈怠,每次戰鬥,必身先士卒,衝鋒在前而且,從丞相對他們的態度上,丞相也不是信不過他們啊我覺得,這個原因是不存在的啊!”
蕭元徹哼了一聲道:“蘇淩啊蘇淩,你要我怎麼說你好呢,嗯?說你不懂我吧,方才這幾句話說得,頭頭是道,真就一語中的,可是說你了解我吧,你這一副不問清楚不罷休的模樣,實在令人很生氣!”
說著,他大手一揮道:“罷了!你既然想知道,為何我不用張蹈逸和臧宣霸,那我就告訴你吧,是因為不久之前,這張蹈逸和臧宣霸二人,衝撞了我,我這才不打算用他們,而且當眾免了他們的差使”
“衝撞?如何衝撞啊?衝撞了丞相什麼”蘇淩一副不明所以的神色。
“你”蕭元徹一時無語,瞪著蘇淩喘著粗氣。
郭白衣趕緊接過話道:“蘇淩你怎麼問起沒完了,罷了主公,既然他非要弄清楚,那就讓白衣告訴他吧”
蕭元徹帶著怒氣,微微的點了點頭。
“蘇淩啊,隻因這張臧二將,曾在主公總攻天門關時,當著所有人的麵,請求主公攻破天門關後,不要屠城這才惹怒了主公這兩個人也的確太不曉事了,攻城在即,他們竟然說出那樣的話來,著實是動搖軍心更何況,他們本就是沈濟舟舊部,卻公然袒護沈濟舟治下的子民也難怪主公會生氣,罷了他們的差使啊!”
郭白衣這話說得不輕不重,明麵上看起來是責怪張蹈逸和臧宣霸,實則,無論是蘇淩還是蕭元徹都從郭白衣的話中,聽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意味出來。
蕭元徹故作不知,隻是似有深意地淡笑著看著郭白衣。
蘇淩心中卻是驀地一動,原來是這樣,看來這張蹈逸和臧宣霸的確為人頗為正直的,並未因為投降了蕭元徹,而委曲求全,是非不分,不顧無辜百姓的性命,更是直言犯諫,觸怒了蕭元徹。
可是,這郭白衣的話裡,似乎還有另一層深意啊。
蘇淩刹那間明白了,原來之前郭白衣說了那麼多,從整個大晉版圖勢力分析,到最後分析的分兵的關鍵之處,這一切,他其實都在謀劃一步大棋啊。
這步大棋,就是郭白衣還是覺得分兵的將領應該是張蹈逸和臧宣霸最佳,所以,他之前的所有言語和謀劃,都是為了最後要蕭元徹重新起用這兩位將領,所做的準備啊。
想通了這一點,蘇淩不由得有些苦笑,郭白衣這步大棋謀劃得很不錯,若不是這最後,蘇淩都沒有感覺出來郭白衣的用意到底何在,直到方才,他才察覺出來
但是,他謀劃他的大棋也好,還是想要說動蕭元徹重新起用張臧二將也罷,卻是不應該把蘇淩自己也算計進去啊
此時此刻的蘇淩,甚至覺得,自己就是老卒拱心,殺死棋局老將的那最後一枚過河卒!
說實在的,蘇淩的的確確,從心向外不願意當這各過河卒。他甚至不想接招,乾脆推說自己根本沒有想到任何的人選,到最後被蕭元徹一通臭罵拉倒。
可是,就在蘇淩剛想說出口時,心中不由得一沉。
不行!若是自己真的這樣說,蕭元徹自然不會再問自己這件事了,那張臧二將也自然不會再有領軍攻伐青燕二州的機會了。
可是,這樣一來,相當於自己從行動上支持了,蕭元徹駁斥那些阻止他屠城的人做法,換句話說,相當於自己間接的支持了蕭元徹屠城的決定。
若是到了蕭元徹大會文武,討論到這個核心的屠城問題的時候,自己再出言反對,蕭元徹定會以自己讚同他罷了張臧二將為理由來質問自己,到時候自己可就真的無話可說了。
再有,蘇淩也是真心覺得,張臧二將的的確確是攻伐青燕二州的帶兵將領不二之選。
罷了罷了,管那麼多乾嘛!郭白衣設局,讓自己當過河卒,那自己就心甘情願當一回過河卒吧!
想到這裡,蘇淩朝著蕭元徹鄭重一拱手道:“丞相無論是什麼原因,張蹈逸和臧宣霸惹得您不快,但小子仍然覺得,他們才是分兵攻打青燕二州領軍將領的最佳人選,這一點,小子無論到什麼時候都不會改變的!”
蕭元徹聞言,臉色鐵青,盯著蘇淩的眼睛也驀地變得灼灼起來,沉聲道:“蘇淩,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
郭白衣心中一顫,也暗暗地為蘇淩捏了一把汗。
他心中其實對蘇淩也有些過意不去的,畢竟的確是自己下了一盤大棋,讓蘇淩成為那個過河卒,可是這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的。
如果可能,他寧願自己是那個過河卒,可是,之前就因為自己勸阻蕭元徹不要屠城一事,使得蕭元徹十分罕見地疏遠了他一陣,攻打陰陽教這麼重要的事情,蕭元徹都將他撇下了。
當然,這裡麵也不乏蕭元徹真的為郭白衣的身體考慮的因素。
所以,這個過河卒的角色,隻能無可選擇地落在蘇淩的身上。
蘇淩啊,但願你莫要讓我失望啊!
郭白衣在心中暗暗地想著。
蘇淩聞言,灑然一笑道:“蘇淩自然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可是無論蘇淩說的這些,丞相是否愛聽,是否覺得小子衝撞了您,但一切的事情,都是為丞相計,都是為了丞相能夠萬無一失的拿下渤海城而已,蘇淩沒有任何私心,更沒有任何好處可得,相反的,還有可能因為這個惹得丞相怪罪小子所以,小子問心無愧,也不怕丞相見責!”
蕭元徹沒想到蘇淩會如此說,不由得一怔,在心裡想了想,覺得蘇淩這幾句話,雖然聽著有些碰耳朵,但是的確字字句句說在理上。
他因為這件事,或者說因為推舉張臧二將為征伐青燕二州的將領之事,觸怒於我,的確沒有任何好處啊!
換言之,他也的確是為了我,我之戰勢的大局考慮啊。
蕭元徹想到這裡,臉色才變得略微好了些,淡淡道:“罷了蘇淩啊,我不怪你,你也不要再往下說了,總之,用誰做征討青燕二州的將領都可以商量,但是張蹈逸和臧宣霸絕無可能!”
蘇淩淡淡一笑,再次拱手道:“丞相若是小子還是極力舉薦張臧二將的話您又將如何呢”
“你!放肆!蘇淩,你真的是越來越沒規矩,越來越野性難馴了!無複多言,再要多說,攆你下車,外麵吹冷風受凍去!”蕭元徹嗔道。
蘇淩聞言,絲毫不在乎,一點頭道:“好吧,既如此,蘇淩告退去外麵吹冷風受凍去了!”
說著就要起身,去車攆外去。
慌得郭白衣趕緊朝蕭元徹一拱手道:“主公,主公三思啊,蘇淩在陰陽教幾生幾死,還受傷了,雖然現在傷處已經大部分愈合了,但是還是有些嚴重的刀劍創傷未曾完全好,之前他為了追趕咱們,已經在外麵凍了許久了,現在已經是夜裡了,他隻穿了長衫,未著任何甲胄,真的出去,可是要凍壞的啊主公您真的忍心”
蕭元徹其實也是生氣之下,隨口說說而已,想著讓蘇淩知難而退罷了,可見蘇淩真就要下了車攆,他卻是真的有些不忍心的,剛要開口叫住他。
卻見蘇淩又嘻嘻哈哈的轉頭回來,坐在了車攆之中,一副二皮臉的模樣。
蕭元徹用手一指蘇淩,嗔道:“你這小子,不是出去受凍麼,何故又返回來呢?”
蘇淩腆著臉,嬉笑道:“那啥外麵冷嗖嗖的,我這小身板出去就凍成冰雕了我才不傻呢,這裡麵倆炭火盆燒得暖暖活活的,乾嘛自己要出去受罪啊”
說著,蘇淩又朝蕭元徹嘿嘿一笑道:“再說,丞相您真忍心攆小子下車啊”
蕭元徹聞言,無奈搖頭點指蘇淩,笑罵道:“你啊你啊這一手二皮臉的無賴手段,是真的讓我沒有辦法我呢,也就真吃你這一套,唉,要是老二能學你這一手學那麼一點兩點的,也不會被我天天訓斥!”
“切,蕭箋舒,大晉出名的臉酸得主天天黑著臉,跟誰欠他一百文錢一樣!”蘇淩直到這時,還不忘編排幾句蕭箋舒。
蕭元徹和郭白衣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氣氛隨之緩和了不少,蘇淩見狀,這才試探的朝蕭元徹嘿嘿笑著,磨磨唧唧道:“那個丞相,您真的就不再考慮考慮張蹈逸和臧宣霸啊?”
蕭元徹頓時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低頭沉思,半晌方抬起頭來道:“罷了念你一片赤誠,我就給你一個說說理由的機會,你隻要說的我動心了,我收回成命,讓張蹈逸和臧宣霸重新做領兵攻伐青燕二州的將領也不是沒有可能”
蘇淩等的就是這句話,他迅速地與郭白衣交換了一下眼神,這才點頭道:“既如此那小子可是有什麼說什麼了啊”
“講!”
蘇淩有模有樣地清了清嗓子,忽然伸出三根手指頭,學著郭白衣的模樣,拿腔拿調道:“以蘇淩觀之啊,丞相您用張臧二將,會有以下三個好處”
他這個模樣,逗得蕭元徹和郭白衣又是一陣好笑。
其實這也是蘇淩刻意而為之,他知道自己越表現得輕鬆,嘻嘻哈哈的,蕭元徹對此事的排距和反感就會越低,自己說服他的可能就越高。
“其一,丞相方才也說了不少的人選,無論是夏元讓還是張士佑,或者其他的人,白衣大哥可是都給否了,他的理由呢,您也是聽進去的,更是讚同的,所以,蘇淩也就不多廢話了那咱們就把每一個算得上還能拿得出手的將領都篩選一遍,之前都不說了,丞相,現在能想到的將領,對了許驚虎丞相可用麼?”
郭白衣差點沒笑出來,他可是知道,現在蕭元徹正惱著許驚虎呢,許驚虎現在還在做火頭軍呢,蕭元徹自然不會用他,蘇淩這個人選八成是有意說的。
“蘇淩,你在開玩笑麼?這個人,自然用不得,再說,他也是步兵將領”蕭元徹道。
“額那蕭子真,蕭子洪,蕭子明蕭”
蘇淩還未說完,蕭元徹已經不耐煩地擺手道:“得了,得了,彆蕭了,這幾個都是年輕後輩,打仗還湊合,帶一路兵馬,那麼重的任務,自然不行!”
“也是,蕭子真他們也的確有些飯桶額,那個年輕”蘇淩趕緊改口道。
“哼”
再說這幾個姓蕭的將領都是蕭元徹的子侄,他見蘇淩這樣編排,如何不哼一聲,以示不滿呢。
蘇淩嘿嘿笑道:“那是最後兩個,謙和夏元謙”
“嗯他們兩人,一個善於急襲,一個善於攻城,倒是合適的人選,不過文謙多身先士卒,短於大局謀劃,元謙嘛,性子太急,遇事沉不住氣,這麼重要的事情,他們還是差點意思!”蕭元徹道。
“你看,丞相,人都說完了,您都給否了,那怎麼辦不用張蹈逸和臧宣霸,總不能您親自去吧,那中路主力,誰來壓陣啊”蘇淩斜著眼睛看向蕭元徹道。
蕭元徹聞言,沉思不語,表情也頗有些為難。
蘇淩見狀,不給蕭元徹考慮的機會,又道:“其二,方才白衣大哥已經說了,攻伐青燕二州的將領必須要滿足幾個條件,其中最為關鍵的是,要精通青燕二州的地理形勢和城池兵力布局,知道哪些地形有利,哪些城池的兵卒少,除此之外,還要熟知個城池的敵兵守將是誰,功夫和韜略如何不僅如此,最好能以大勢和大義服之,這樣我軍才能不費一兵一卒的,兵不血刃的拿下城池,更可以一路以此法,令燕青兩州的將領紛紛倒戈,開門請降,這樣我軍才能更快地拿下青燕二州,更快地與中軍主力在渤海城下彙合,不給沈濟舟可乘之機對吧!”
“不錯,白衣方才已經說了”蕭元徹淡淡道。
“那這樣的將領,除了張蹈逸和臧宣霸,還能有誰呢?隻有他們是土生土長的渤海將領,渤海的情況,地理形勢,各城池的兵力和將領的長處和短處自然隻有他們最清楚吧所以,他們絕對是最好的選擇啊”
“不僅如此,他們本就是渤海來的降將,從他們口中說出來的丞相的恩德,聽在那些想要投誠的敵將耳中才更有說服力啊,那這不就大大提升了,他們不戰而降,投降丞相的成功率了麼畢竟同一屋簷下的人,才更容易有話題,更容易引起共鳴啊”
蘇淩滔滔不絕的說道。
蕭元徹吸了一口氣,眼神流動,看得出來,他聽進去了,而且很認真思考著蘇淩的理由。
蘇淩見狀,趁熱打鐵又道:“再有,其三丞相啊,咱們這次跟沈濟舟戰,無數雙眼睛都盯著咱們呢,不僅看戰局,戰事走向,誰勝誰敗,更看丞相您的處事風格啊說白了,就是看您對原本屬於沈濟舟陣營,後來投降您的人,是真重用,還是假利用啊”
蕭元徹聞言,看了蘇淩一眼道:“我何曾在乎過他人評說?”
“丞相,這個不是您在乎不在乎的事啊,而是會不會動搖沈濟舟軍心的事啊您想,若是沈濟舟陣營中投靠您的張臧二將得到了重用不對,重用中的重用,能夠獨自領兵,攻打一方,這是什麼概念,這是降將做夢都夢寐以求的待遇啊那這事要是傳到沈濟舟那些將領的耳中,那丞相您愛惜將才,禮賢下士的名聲不就天下傳頌了麼,那那些敵將還跟這沈濟舟混個屁啊,畢竟一個喜好猜忌,而且窮途末路的主公,跟著他,的確是沒前途啊所以,丞相一旦任用了張臧二將,這可是一個擾亂沈濟舟軍心,招攬有意投降丞相將領和人才的好時機啊!”
蘇淩滔滔不絕,一陣白話,終於是說完了,然後他又一拱手道:“丞相,這三個理由,小子已經說完了,不知道能不能打動您呢?當然,我這隻是吆喝吆喝,至於最後拿主意的,還是您您決定就好!”
說著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郭白衣。
郭白衣也看了他一眼,微微的點了點頭。
到底用不用,張蹈逸和臧宣霸,隻看蕭元徹最後的決斷了。
蕭元徹想了半晌,終於朝著朝後麵一靠,長長舒了一口氣,擺了擺手道:“蘇淩啊,雖然你說的有些誇大的地方但是不得不說,總體上,你說的還是很有道理的”
“罷了,那張蹈逸和臧宣霸既然歸附了我,我自然不能讓他倆閒著,隻吃我的糧食那就讓他倆繼續帶兵,攻伐青燕二州吧,等咱們回去,我會當眾宣布的。”
這下,郭白衣和蘇淩心中一顆石頭,總算落了地了。
兩人皆是一喜,朝著蕭元徹拱手道:“丞相(主公)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