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淩看著眼前的幾個兄弟,感慨良久,然後朝著韓驚戈走過去,深深的看了他失去的一臂,空空蕩蕩的袖管,隨著冷風左右搖擺,一時之間,心中五味雜陳。
他拍了拍韓驚戈的肩膀,緩緩道:「驚戈傷口還疼麼?」
韓驚戈先是一怔,斷臂之痛,豈能說不疼便不疼的?
韓驚戈低下頭,驀地開口道:「不疼!謝蘇督領關心!」
蘇淩點了點頭道:「驚戈啊,雖然之前咱們但蘇某敬你是一條漢子調令已經下來了吧是不是能回龍台京都了?」
韓驚戈聞言,聲音顫抖地低聲道:「是待下了山之後,我返回天門關韓府,跟兄弟們交接一下,便可返回龍台了!」
「好啊!好!」蘇淩滿眼欣慰的笑容,不住的點頭,「驚戈啊你總算是熬出頭了,可喜可賀啊所以,待會兒,處斬那些俘虜的時候呀,你就不要參與了」蘇淩緩緩的說道。
「為什麼!蘇督領,您是覺得我韓某到底還是外人麼?若是如此,韓某寧願不回龍台,也要」
韓驚戈眉頭一蹙,急切的說道。
「不不不驚戈,經過了這許多事,在蘇淩的心中,已然將你當做生死的弟兄了」蘇淩擺了擺手道。
「那為何督領您」
未等韓驚戈說完,蘇淩歎了口氣道:「我知道,咱們外放的暗影司的兄弟們都不容易,哪一個不是腦袋彆在褲腰帶上,隨時都有生命的危險呢哪一個不盼望著早些返回京都,與妻兒家人團聚呢?我還知道,很多的兄弟死了這麼久了,遠在龍台的家小還不知道他已經不在人世了,還整日翹首以盼他們回來呢」
「蘇督領」
蘇淩一句話,說的韓驚戈眼含熱淚。
「所以,這個節骨眼上,你一定不能出任何的岔子蘇淩沒什麼本事,要你平平安安的返回京都,與家人團聚這是我如今唯一能做到的事情!」蘇淩說的很摯誠。
「可是韓某一日未離開,便一日還是暗影司的人所以,蘇督領讓我跟著你一起去吧若是蘇督領不願意,那韓某寧願不回京都!」韓驚戈斬釘截鐵的說道。
「不!驚戈,你不但要回去,回去之後還要好好的生活驚戈,不是我不讓你跟我去做這件事兩千多人的性命啊一息之間,全部人頭落地若是你跟我去了,等著你的將是鋪天蓋地的罵名啊」蘇淩沉聲道。
「韓驚戈不在乎!」韓驚戈決絕的說道。
「那也不可!驚戈你可以不在乎,你的家眷呢?你的妻兒呢?你忍心他們一輩子生活在被人唾罵和指點之中麼?你願意他們因為你背負一輩子的罵名麼?」蘇淩一字一頓道。
「我」
蘇淩說罷,抬頭看了看林不浪、周幺和吳率教,忽地朝他們一躬,慌得他們趕緊過來扶,「公子您這是作甚,使不得,使不得啊」
蘇淩一擺手,阻止了他們,鄭重的一躬之後,朗聲道:「不浪、周幺、率教我知道,你們從來跟我都是最過命的兄弟但是,若是因為我蘇淩,致使你們都背上這濫殺的罵名蘇淩如何有麵目立於這世間!
所以,你們一個都不能跟我去!」
「公子!不浪的家人早死了,我無牽無掛」林不浪急道。
「那溫芳華呢你願意她因為這件事而背負罵名麼?」蘇淩緩緩道。
「我」林不浪心中一顫,緩緩的低下了頭。
「公子!周幺出身貧寒,不在乎虛名!」
蘇淩轉頭看向周幺道:「你兩位兄長已經死難,唯餘你一人我如何再忍心你再背上罵名呢?」
「這」周幺一怔,啞口無言。
「嘿嘿你們都不用去了,都放心吧,俺大老吳本就是個粗人無家無口,俺陪著公子就行!」吳率教忽地嘿嘿一笑道。
蘇淩又看向吳率教,緩緩道:「率教,你曾是天下聞名的白隼衛一員,又是我師兄趙風雨的親衛你去,難道想讓白隼衛之大義和趙師兄的英名毀於一旦麼」
「額這」吳率教一捂嘴,一臉的惶恐。
蘇淩將他們挨個看了一遍,忽地毅然決然道:「所以,惟蘇淩去的!若要背負罵名,就讓蘇某一人承擔吧!」
眾人還想說什麼,蘇淩卻一擺手,做了最後的決斷道:「我意已決你們都不準跟著現在都回去,收拾行李大軍集合之時,在陣中等我!若是有人不聽話蘇某唯有一死!」
說著,蘇淩再也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扭頭轉身,朝著關押兩千陰陽教俘虜的方向,大步而去。
雪地之上,林不浪等人看著蘇淩漸行漸遠,默然無聲。
蘇淩走了一陣,待離開了所有人的視線之後,忽地停身站住,似笑非笑道:「早就跟著我了吧還不出來?牛鼻子,你要跟我到什麼時候」
「霧草行啊蘇淩,這什麼偽宗師也不怎麼萎啊,道爺我儘量地閉住呼吸,不發出聲音,沒成想,還是被你發覺了」
話音方落,人影一閃,浮沉子飄落在蘇淩的眼前,朝著他嘿嘿直笑。
「哎,那什麼萎宗師的你什麼時候發覺道爺的」浮沉子嬉皮笑臉道。
蘇淩懶得跟他計較,知道他嘴裡那個萎絕對不是正經的發音,嘁了一聲道:「就你那點道行從你跟著我開始,我就發現你了」
「不好玩不好玩」浮沉子搖頭晃腦,一臉無趣道。
蘇淩睨了一眼道:「牛鼻子,這十分不像你的風格,之前無論你做了什麼,立了什麼功勞,從來都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啊,這次,怎麼到現在還不走啊」
「蘇淩你特麼的把話說清楚你這是讓道爺幫你擦了屁股,就要趕道爺走啊門兒都沒有!」浮沉子一瞪眼道。
「再說了,道爺這差點連命都搭上了,結果到現在都還沒落一丁點的好處道爺可不走!」浮沉子一副死乞白賴的樣子道。
蘇淩笑道:「彆說得自己多委屈一樣,蕭元徹不是許諾你了,讓你自己想賞賜你什麼怎麼,到現在你都沒想好啊?」
浮沉子嘿嘿一笑道:「那怎麼能說想出來就想出來呢?這蕭元徹,道爺看在你的麵子上,幫了他不少忙吧好容易他開口要道爺自己想賞賜,那道爺不得狠狠地敲他一竹杠啊」
蘇淩笑道:「你這是要獅子大
開口啊」
「廢話兩仙塢,我那便宜師兄,本來就死摳,還沒事斷我的餉錢,我不得在蕭元徹身上賺夠本啊」
浮沉子白了蘇淩一眼,用肩膀杵了他一下道:「哎你這是乾嘛去啊」
「我?四處走走」蘇淩不想讓浮沉子知道那些事,隨口搪塞道。
「得了吧蘇淩還想瞞著道爺呢?道爺雖然人沒進那房中,但是你們議事都說了什麼,道爺我可是在牆根兒下聽得清清楚楚」浮沉子一甩手中的蒼蠅刷,得意洋洋道。
「你這牆根兒你特麼的也聽啊!」蘇淩一臉無語地罵道。
「要你管嘿嘿,不過,道爺真就好奇了,蘇淩你到底怎麼想的,你真的要按照蕭元徹命令,殺了那兩千多弟子?」浮沉子看著蘇淩道。
蘇淩一攤手,歎了口氣道:「不然呢?我還有其他的辦法麼」
「無量那個彌陀佛的這下你殺了那麼多人,真就折陽壽啊!」浮沉子裝模作樣的打了個稽首道。
蘇淩呸了一聲道:「牛鼻子,你就不能盼著我點兒好啊你勞資早死,也得拉上你!」
蘇淩瞪了他一眼,不知為何,竟忽地眼睛一亮。
浮沉子心中一動,趕緊連擺手帶搖頭道:「蘇淩彆這麼看著道爺你特麼的休要打道爺得主意!」
蘇淩一副你休想逃的模樣,一把拽住他嘿嘿笑道:「哎,牛鼻子,咱倆商量個事兒唄」
「沒興趣」浮沉子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
「那就來點興趣唄」蘇淩嘿嘿笑道。
「來不了!蘇淩你又特麼的算計道爺!」浮沉子似乎猜出了蘇淩怎麼想,一臉無語地罵道。
「來不了,也得商量不跟你開玩笑,你不是也被蕭元徹許諾過賞賜麼?要不你用你的賞賜保下陰陽教這些無辜的弟子,我呢,用我的賞賜,保下天門管所有的百姓怎麼樣,動心不?這可是功德無量的大好事啊」蘇淩一臉蠱惑地說道。
「不怎樣一點都不動心蘇淩你還是省省吧,你這如意算盤打的是啪啪響啊你你心懷蒼生,是你的事,道爺可沒那個閒情雅致這事沒商量,兩字兒,沒門!」浮沉子瞪著蘇淩,沒好氣地嚷道。
「哎,我就納了個悶了,你是不是出家的道士啊,你們不是講究慈悲為懷麼?這不是你的大功德麼你為啥不願意啊!」蘇淩瞪著浮沉子,猶不死心道。
「我是道士不假,但特麼的是被我那便宜師兄逼的再告訴你,道爺我打算還俗了怎麼滴吧!彆跟我扯沒用的,想讓道爺白白浪費這要大賞賜的機會,門兒都沒有!」浮沉子叉著腰,吹胡子瞪眼道。
蘇淩聞言,也故意裝作惱怒道:「牛鼻子,勞資再問你一遍,你願不願意吧!想清楚再回答!」
「想得很清楚,不乾!」浮沉子拒絕得十分乾脆。
「尼瑪行,還兄弟呢,你真就忍心我被萬人唾罵成劊子手是不是!」蘇淩有些生氣道。
浮沉子哼了一聲道:「彆想得那麼嚴重,殺俘虜而已,再說了,這消息真的傳得天下皆知,也得好些時日呢再者,這些什麼陰陽教弟子,真的如你所說的那麼無辜?他們真無辜,就再走投無路,也不能入邪教啊,哪一個不是被成仙和長生的貪念驅使的
」浮沉子一臉嘲諷道。
「另外挨罵的是你蘇淩,關道爺我什麼事啊你蘇淩想當活菩薩,我可沒那個閒情」浮沉子滔滔不絕道。
蘇淩見浮沉子的確是鐵了心的不願意,這才正色道:「牛鼻子你是不是有彆的想法你到底想利用蕭元徹許諾你的賞賜乾什麼?」
「要你管道爺拿著這未兌獎的獎券,心裡踏實,能睡好覺,不成麼?」浮沉子翻著眼睛道。
蘇淩無語,隻得有些生氣道:「行!你拿著這賞賜等著下崽吧你!」
說著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我就等著下崽了,怎麼樣」浮沉子也來了氣了,一跺腳,朝反方向頭也不回地走了。
蘇淩離著那關押俘虜的地方越近,心中越來越沉重。原本他打算讓浮沉子幫忙,用蕭元徹許給他的賞賜,換那兩千多人不死,可是也不知道浮沉子哪根筋不對,死活都不同意,蘇淩最後的希望也落空了。
那麼,下麵的事情,屠殺和死亡,隻有自己親自麵對了。
蘇淩心中沉重地又走了一陣,抬頭看見前方,正是那原本極樂殿的殿門處。
他明白,到地方了,穿過這殿門,便可以看到,那些被押在一起的陰陽教兩千多弟子。
蘇淩整理了一下心緒,邁步走了進去。
剛走過殿門,蘇淩的眼前便看到原本那氣勢恢弘的極樂殿,如今早已經坍塌,大部分的殿閣化成了一片灰燼,被皚皚白雪覆蓋著,偶有被燒得很黑的木梁木柱在外麵,看起來十分破敗和淒涼。
唉,盛極一時的陰陽教,終於還是落了這樣的一個結果。
火燒了這裡,可是罪惡遠遠沒有結束,並且伴隨著殺戮。
殺戮的執行者,還是自己。
蘇淩苦笑幾聲,驀地又看到這極樂殿廢墟旁邊大片的空地之上,烏泱泱地跪滿了陰陽教的弟子,年輕的,年老的,甚至還有看起來稚氣未脫的小道士。
一眼看去,他們皆跪在厚厚的雪地之上,滿滿騰騰的,看不到邊界。
兩千餘人啊,這是兩千餘鮮活的生命,卻要在不久,由自己一聲令下,皆要被斬首
蘇淩的心情愈加的沉重起來。
那兩千多陰陽教的俘虜,跪在雪地之上,衣衫襤褸,身上幾乎都覆蓋了厚厚的雪,無人敢動一下,連撣掉身上的雪,這個動作他們都不敢做。
他們跪在那裡瑟瑟發抖,神情呆滯,苟延殘喘,他們的眼中麻木得連絕望都看不到了。
蘇淩不忍心再看,低著頭朝著那裡走去。
徐白明和李曼典已經看到了蘇淩,皆迎麵走了過來,李曼典手裡拿了一個名單,遞給了蘇淩道:「蘇長史這是已經核實無誤的,總共兩千三百三十一人的名單請蘇長史過目。」
蘇淩明白,這一份名單,是一份名副其實的死亡名單。
他無心看這上麵的名字,因為每一個名字皆對照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蘇淩將那名單揣在袖中,朝二將勉強一笑道:「二位將軍既然已經看過了,自然不會有什麼岔子咱們就候在這裡等著大軍集結完畢的消息,然後將他們押出去吧!」
二將點頭,陪著蘇淩從跪著的俘虜之中,穿行而過。
蘇淩麵無表情,一眼都不看那些俘虜。
那些俘虜看到了來了一個年輕公子,少部分人不認識,但是大部分人還是認識的,知道這個人就是蘇淩,在陰陽教他
們多次見過的,跪著的不少俘虜,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整片的雪地上,竟出現了小小的騷動。
這一下,那些看守的兵卒都有些慌了神,生怕這騷動會鬨出亂子來,一個個手裡拿著鞭子,開始不停地抽打那些俘虜,讓他們安靜下來,不準出聲。
一時之間,鞭子聲和慘叫聲此起彼伏。
蘇淩一閉眼,歎了口氣,他已經無心製止了,到了這個地步,自己還能說什麼呢?
由他們去吧。
三個人穿過俘虜群,來到最前麵,早有兵卒搬了三把椅子,三人坐了,皆不說話,等著前麵大軍傳來消息,等著行刑的時刻到來。
寒風刺骨,蘇淩不由自主地拽緊了些衣領,索性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忽地,一聲大喊傳來道:「蘇淩!蘇淩真是你啊你睜眼,睜睜眼,看看我!是我!」
蘇淩驀地覺得這聲音十分的熟悉,趕緊睜開了眼睛,尋找起來。
卻見跪著的俘虜最前麵,有一個穿著臟兮兮道袍,披頭散發,蓬頭垢麵的人,正不顧一切地掙紮著,想朝蘇淩近前擠,一邊擠,還一邊的揮動著雙手,喊著蘇淩的名字。
蘇淩看著他,覺著他的身形十分熟悉,可是他披頭散發,將他整張臉都快遮住了,蘇淩一時之間也認不出來。
便在這時,這個人早已驚動了一旁幾個侍衛,侍衛頓時拿了鞭子,一邊拳打腳踢,一邊咒罵不絕道:「不開眼的東西,死到臨頭了,蘇長史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如雨的鞭子落下,抽打在那個人的身上,饒是如此,那個人一邊連連慘叫,卻一邊仍舊揮動雙臂,不住的喊著蘇淩的名字。
蘇淩騰身站起,幾步來到那人近前,正好一個侍衛的鞭子落下,被蘇淩一把拽住,冷聲斥道:「行了!都退下,從現在開始,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再打他們了!誰再放肆,彆怪我不客氣!」
那幾個侍衛聞言,趕緊抱拳,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
李曼典看在眼中,剛想站起來,卻被徐白明遞來的眼神攔住了。
兩個人皆又坐下,目不轉睛地看著蘇淩。
蘇淩來到那個人身邊,卻見那個人朝著蘇淩近前跪爬了幾步,聲音抑製不住的顫抖和激動道:「蘇淩!真的是你!你不認識我了,是我啊!是我」
蘇淩一時有些愣住,這才淡淡道:「額你是誰啊?你頭發遮住了臉,我一時有些」
「哦哦哦」那人連連點頭,趕緊用手將自己的頭發胡亂的朝後捋了捋,一臉興奮地抬起頭,看向蘇淩道:「蘇淩!這下看清楚了吧是我!」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不停地指著自己的胸口,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動無比。
蘇淩定睛看去,不由的眉頭一蹙,不過隻看了一眼,他就已經認出了眼前這個極其狼狽的道士究竟是誰。
「原來是你啊隻是,我跟你之間似乎沒什麼交情吧,你這樣不顧一切地引起我的注意難不成你想讓我救你?」
蘇淩這話說得有些不鹹不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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