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子點了點頭道:「現在,道爺已經能完全確定你就是譚白門了,所以這裡麵所有的事情,道爺都不會再隱瞞你了反正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你稍候片刻啊!」
說著,他站起身來,在問道廂房來回的轉了幾圈,終於眼睛一亮,在房間的角落裡找到了他想要找的東西。
一個十分不起眼的紙包,正靜靜地躺在那裡。
浮沉子將那紙包拿起來,打開看去,卻是一整包完好無損的茶葉,他又用鼻子湊近茶葉聞了聞,這才眉開眼笑地朝譚白門走了過來,嘿嘿一笑道:「蘇淩真不仗義,偷偷藏私不過還是讓道爺找到了道爺這便燒水,咱們泡了茶,邊喝邊聊這折騰了一天了,喝點這玩意兒,能提神」
說著,浮沉子用火折子將桌上的銅爐點著,兩個道士,相對而坐,竟頗有種圍爐煮茶的感覺。
不一時,那茶水已經煮好了,咕嘟嘟地冒著熱氣,浮沉子將茶壺提在手裡,給譚白門的茶卮中倒了一卮,那茶水甫一倒出,便覺滿室茶香,香而不媚,雅而不寡。
「嘿嘿,譚老弟嘗嘗看,蘇淩私藏的茶葉怎麼樣!」浮沉子朝著譚白門擠眉弄眼道。
譚白門覺著有些抹不開,畢竟未經蘇淩允許,便偷人茶喝的確有些不太禮貌,不過譚白門提心吊膽地一路摸到這裡,再加上跟浮沉子說了這許多話,的確是渴了。
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茶卮,一飲而儘。
他頓覺唇齒留香,回味甘甜。
譚白門也不由得脫口讚道:「好茶!道長,可知這是什麼茶葉」
浮沉子嘿嘿一笑道:「彆的茶葉,道爺還真不一定認識,這個麼,絕對是昕陽毛尖!」
譚白門聞言,頓時一怔,將那茶卮往桌上一頓,一臉的沉重,淒然道:「當年我父親譚敬就是因此茶而喪命的啊!我今日卻」
浮沉子剛喝了一口茶,聞言,趕緊將茶水咽下,拍了拍譚白門的肩膀道:「老弟你父親之死其實從他給蕭箋舒辦事的那一刻起就是注定的實在不能怪到茶葉頭上去啊你也說了嘛,茶是好茶」
譚白門半晌無語,終是一低頭道:「唉道長說得對隻是那畢竟是我父親我一時睹物傷懷罷了」
「理解理解」
浮沉子一笑,方又道:「蘇淩救過你,咱們年歲也差不了多少就彆一口一個道長的叫了,叫得生分了,道爺是愛交朋友的人,這樣吧,我長你一些,你就叫我一聲道兄吧!」
譚白門聞言,忙打了稽首道:「道兄!」
浮沉子一點頭,笑道:「哎!道爺最喜歡這個稱呼不過,譚白門,按說,無論你爹的死,還是整個濟臻巷大火,幕後的始作俑者都該是蕭箋舒,說得不客氣一些怕是蕭元徹也是知情默許的所以,正常來講,你應該深恨蕭氏一族的啊,如今你投身陰陽教,又被蒙肇所器重,這不是為父報仇,跟蕭氏一族算賬的好機會嗎?聽你的意思你似乎跟我一樣也隻是假意逢迎蒙肇,實際上你卻在幫蘇淩」
譚白門口打唉聲道:「唉我當時雖然年少,但也是十六七歲的年輕人了什麼事會不明白呢?我父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和母親也經常勸他可
是我父親譚敬他不聽啊,說得多了,他又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隻說自己身不由己他要不做,不僅是他自己,便是我們譚家,立時就不能活命啊」
「其情可憫其行可恨」浮沉子歎息道。
「可是,父親是被逼無奈才這樣做的,他在漕運十數年,都是在替蕭箋舒和蕭氏一族做事,搜刮的漕運錢財,幾乎全部落入了蕭箋舒的手上到頭來,卻還是被害死了每每想起,我雖知道了父親死不足惜,但心裡還是很難受的!」譚白門眼淚在眼眶打轉道。
「不過譚白門分得清是非黑白蘇公子是譚白門認定的恩公譚白門能活到現在,皆是因為當年蘇公子的話點醒我我父親雖然貪腐,雖然給蕭箋舒做了不少的惡事但是父親常常跟我說,無論什麼時候,什麼樣的身份,都要知恩圖報所以,如今我在陰陽教的遇恩人我便是再恨蕭箋舒和他們蕭氏一族恩人的忙譚白門不能不幫,恩人有難,譚白門也不能袖手不管!」譚白門鄭重的說道。
「講義氣!好兄弟!哈哈」浮沉子笑著點了點頭道。
「扯遠了咱們回到正題當年我被蕭子真帶到禁軍營後,那蕭子真最開始表麵之上,對我還算不錯,並未因為我爹的事情,將我劃到下等禁軍而是給了我一個中等禁軍的身份還讓我負責在龍台禁宮最偏僻,最安全,往來最少的祈安門當值」譚白門緩緩的說道。
「那這樣看來,這蕭子真還不算壞,算是有良知嘍?」浮沉子雖然看起來是在誇讚,但卻似乎頗有些玩味的神色。
「嗬嗬起初我便是這樣想的,在那裡,我也算過了一年多的安穩日子而且結識了我譚白門此生最重要,也是唯一的兄弟——段荊煨」譚白門說到這裡,神情驀地有些激動。
浮沉子點點頭道:「看來這個段荊煨絕對是你最重要的兄弟了,你說這些年話的時候,聲音都不自覺的有些高了」
譚白門聞言,忽地臉上又是一陣濃重的憂傷,淚光閃動道:「段兄是譚某見過最義氣的漢子我活了這二十餘年,遇到的壞人不計其數,但也遇到了,兩位救我性命的恩人,一個是蘇公子,一個便是這段荊煨」
說到這裡,譚白門淚如雨下,聲音顫抖道:「段大哥他最後為我而死了啊!我譚白門此生實在愧對於他啊!」
「嘶這段荊煨竟然為你而死了到底發生了什麼?」浮沉子一臉震驚道。
「怪我!都怪我啊怪我不死心一心想要找到我父親被殺還有濟臻巷大火的真相,揪出幕後真正的凶手卻因此連累了段大哥,因此喪了性命啊!」
譚白門說到這裡,早就沒有了往日的沉穩,呼吸驀地急促起來,渾身開始不住地顫抖。
浮沉子趕緊倒了一卮茶,推到他的麵前道:「譚白門啊不要激動慢慢講慢慢說」
譚白門將這卮茶一飲而儘,這才漸漸的平靜下來,歎了口氣,方緩緩的說了起來。
「最初的時候,段荊煨大哥跟我一起在祈安門當值,我倆還是同一時辰值守,一來二去,我倆便熟稔了譚白門這世上的親人都死絕了以前的朋友因為我父親的緣
故,害怕禍及己身,因此都如同避瘟神一般避著我能入禁軍者,都是有些家世的尤其是中等禁軍更是如此」
「唉這個見鬼的時代,什麼都要靠家世不過千百年來,這些情況,又有什麼改變呢」浮沉子搖頭歎息道。
「段荊煨他不一樣,他家世十分普通,他父親因為當年國賊王熙侵犯京都,死守祈安門,被王熙亂兵所殺,朝廷體恤段家忠義,這才恩準段大哥子承父業,到大內效力當差」
「原來如此」
譚白門點點頭道:「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段大哥跟我一樣,都沒什麼家世背景,往往遭到其他的禁軍排擠,所以時間長了,我與段大哥便成了交情莫逆的兄弟了」
「我倆一起當值,當值結束後,便一起到龍台街巷的酒攤上,要些花生米和老酒,一醉方休往往深夜之時,我與段大哥,喝得爛醉如泥,唱著含含糊糊的小調,踉踉蹌蹌地回住處」
譚白門的神情之中滿是對那段日子的眷戀和回憶。
「那段日子雖然無聊,雖然備受其他禁軍的排擠和捉弄,但段大哥在,什麼事情我們一起扛,一起喝酒,一起醉醺醺地在深夜無人的龍台街巷晃悠那是譚白門,此生最愜意的時光啊」譚白門聲音低沉,緩緩的講述著那些過往。
浮沉子聞言,長歎一聲,唏噓不已。
譚白門又道:「久而久之,我與段大哥無話不談,後來說起了我父親和整個濟臻巷失火的事情興許是我吃醉了酒,嘴就沒有把門兒地亂說話我告訴段大哥,我父親死得憋屈,濟臻巷的大火燒得讓人心寒,濟臻巷死去的三百多人的陰魂還在京都龍台上空哭泣我說,我譚白門此生,定要將這些事情的真相查清楚我要為所有的死者討回公道!」
「我是酒後狂言可是這些話卻被段大哥牢牢地記在心中了,後來酒醒以後,他告訴我,譚白門,大膽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他段荊煨,會竭儘全力地幫助我」
「唉段荊煨的確把你當做了生死的兄弟啊!」浮沉子歎息道。
「隨著時光緩緩流逝或許是蕭子真的授意,也或許是我們中等禁軍的千總為了討好蕭家最初時,隻是派幾個溜須拍馬的禁軍前來找我的茬,刁難我但是,段大哥好身手,每次都跟我一起,將這些歪瓜裂棗打得滿地找牙後來那千總竟然親自下場無論做什麼都要刁難我處處與我為仇作對段大哥便處處維護我所以,很多的時候,因為小事,我挨了多少板子,段大哥就陪著我挨多少板子打完板子,我跟段大哥互相攙扶著,一瘸一拐的照樣去吃酒,照樣喝酒喝到大醉那段時間,挨餓受凍這些事情,更是常有的但都有段大哥陪著我」
譚白門說的事情雖然讓人很氣憤,但是他的聲音平緩,似乎並不太在意。
「有兄弟陪著,吃苦受罰,那也無所謂!皺皺眉毛都不能算一條漢子!」浮沉子也笑道。
「後來,那千總對我的刁難更甚段大哥覺得這事情絕對有原因段大哥比我的腦子好使,他跟我分析了許多,最後他對我說,會不會當年濟臻巷失火和我父親之死,其實就是蕭氏父子乾的我真正的仇人就是他們,而我被蕭子真收編為禁軍一員,其實
就是將我放在蕭氏的眼皮底下等時間長了,無人再提及那些事後,再尋機除掉我徹底的斬草除根他說,否則的話,那千總也不能天天都刁難我,板子一次比一次挨的多,挨的重啊」譚白門低低的說道。
「段荊煨竟然還有這等心機看來這個人的確不是那些尋常禁軍可比的啊真是可惜啊」浮沉子歎道。
「我當時是有些不相信的可是後來種種,甚至那把總都明說了,總有一天要我死我曾經去蕭子真的府上找他,想著念在當年是他親自送我到禁軍營的,這些事跟他說說,他能替我說說話,未成想被一陣亂棍打出那些蕭子真的爪牙,追打我了數條街,哪裡是教訓我,分明是想要我的性命啊幸虧段大哥路過,出手相救,一人獨戰那十幾個爪牙,將他們打跑了,方救下我」譚白門一臉憤恨道。
「這是圖窮匕見了那蕭家看來是終究不願放過你啊」浮沉子搖搖頭,又似感慨道:「唉,想不通,其實留著你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威脅他們高高在上,你不過是無權無勢的一個人罷了也許,斬草除根,已經成了他們的習慣了」
譚白門又道:「段大哥救下我之後,便對我說譚白門,現在你還看不清楚麼?蕭氏根本就是沒打算放過你,當年之事,幕後的真凶定然是蕭氏」
「你相信了?」浮沉子淡淡看了一眼譚白門道。
「我當時還是半信半疑的我還是太傻了就想不顧一切地返回禁軍營,找那個千總,質問他為什麼要處處刁難我可是段大哥卻不同意,他說若是我現在回去,八成是出不了禁軍營了,連命都會葬送在那裡」
「你沒有聽是麼?」浮沉子似乎洞察了一切,淡淡道。
「是我太天真了」譚白門一低頭,滿眼皆是悔恨和懊惱
「當時,我跟段大哥爆發了自相識以來,最大的爭吵到最後段大哥說,我要去送死,就不要連累他,他可不去我賭氣說,就沒想過要你同去於是段大哥負氣而走」
譚白門忽的一頓,頭深深的低了下去,再抬頭來時,淚如雨下,喃喃道:「其實到後來我才知道,段大哥生氣是假,負氣出走也是假他故意讓我覺得這樣其實是要替我而死!以命換命!」
「什麼!——」
浮沉子的心驀地縮緊了,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譚白門。
譚白門眼神滿是破碎,喃喃道:「我不顧一切,衝進了那千總的營帳,質問他為何要處處刁難我豈料,那千總指使他的守衛,反誣我以下凡尚,懷恨在心,要殺了他然後命人將我推到轅門外就地梟首!」
「好狠毒!」浮沉子咬了咬牙道。
「我心中猶不死心,被人推搡著,還問他為何要這樣做他以為我必死了,這才獰笑著說,在我臨死前,要我做一個明白鬼,以免向閻王告狀時,不知道是誰要我的性命」
譚白門頓了頓,方一字一頓道:「那千總在我耳邊陰惻惻地說了一句話,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他說什麼」
「他說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我姓譚上麵要姓譚的人死誰也不能讓他活著!」
譚白門說到最後,竟是咬牙切齒,渾身栗抖,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直到那時,我才終於明白和醒悟原來真相真的如段大哥所言那樣,殺我父親的凶手,火燒濟臻巷的幕後主使人真的是蕭箋舒,是他們蕭氏一族!」
「唉譚白門啊,你應該好好想想當時蘇淩救你時,說的那句話的深意啊,否則也不會招致如此的大難啊!」浮沉子搖頭歎息道。
「也是在那時,我才明白,為何蘇公子恩公說要我好好活著,隻有活著才能找出真相的真正含義可是,一切都晚了晚了啊!」
譚白門仰頭向天,緩緩閉上了眼睛,眼角淚水無聲滑落。
「我以為我真的會被推到轅門,當眾斬首可是沒曾想,那十幾個千總的手下竟然將我綁著,押到了大營的一處僻靜無人之處」
浮沉子眉頭一皺,急道:「看來他們是要暗中殺了你然後毀屍滅跡啊做的實在是太絕了!」
「我以為我必死之時,忽的眼前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段荊煨段大哥!」譚白門的聲音再次顫抖起來。
「段荊煨他竟然敢隻身闖營救你!渾身都是膽啊!」浮沉子讚道。
「也是在那時,我才知道,段大哥一身本事,卻是七境中期的武者他手中一條大槍,將那十幾個人全部搠死然後拉起我便跑」
「可是,動靜還是驚動了那個千總於是千總親自帶了人馬,要將我和段大哥徹底擊殺段大哥好生了的,帶我一路衝殺,用槍挑爛了大營外的柵欄,我跟他這才逃了出去可是無奈,那千總帶了騎兵,就在身後緊追不舍眼看他們要追上我們了我萬念俱灰,要段大哥自己逃走,不要管我」
譚白門眼睛都哭紅了,抬頭看向浮沉子,喃喃道:「你知道麼就憑段大哥一身本事他若是逃走,誰也攔不住他可是他卻不願逃走,更是點了我的穴道,將我的衣服和他的衣服對換了然後,他親口告訴我,他說,兄弟,替你段大哥好好活著!」
「我大聲喊著他不要如此可是他卻毅然決然,他望著天空說,他父親一心報國,為國赴難他父親死的那日,他的心也就死了現在,他不能看著他最好的兄弟去死然後他他」
譚白門說到此處,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了。
浮沉子也是一臉的戚然,並不說話,隻是看著譚白門,讓他儘情的哭泣。
終於,譚白門抬起淚眼,喃喃地說道:「段大哥將自己的槍搠進了自己的心口,然後用最後的力量,為我做了兩件事」
「什麼事」浮沉子緩緩地閉上眼睛,似乎也在悼念那個為兄弟替死的漢子——段荊煨。
「第一件事,就是他用最後的力氣,為我解開了穴道,第二件事就是他從腰間拔出了禁軍陌刀,然後一刀一刀地將他他的臉割劃的血流如注麵目全非」
「什麼這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段荊煨為何要如此做啊!」浮沉子一臉的震驚道。
「段大哥用最後一絲氣息,聲音微弱地告訴我」
「他說白門老弟隻有這樣,他們才會以為死的是你活的是我段荊煨你才能徹底的逃出生天」
「他說白門老弟不要哭,也不要傷心,大哥去見我的父親了」
「他說不疼的自己已經快沒有知覺了感覺不到疼痛了」
「他說兄弟!好好活著!」
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