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就是你選擇離開的原因?”慕容見月幽幽地看著丁小乙道。
“是就是這些原因”丁小乙說完長歎一聲。
“還有麼”慕容見月緩緩地吐出這三個字,每個字之間都間隔停頓了一陣。
“難道這些還不足夠麼?慕容,隻有我離開,才能不拖累你,你才能絕對安全而我,本就江湖客,自生自滅即我的宿命!”丁小乙低低地說道。
“丁小乙,你是個懦夫,徹頭徹尾的懦夫!”慕容見月忽地淒然喊道。
“你以為你走了、死了、從這世間消失了,一切都一了百了了?你問過我是否願意與你一起承擔你所說的那些痛苦和危險麼?你口口聲聲說憐我、愛我、惜我、疼我可是你根本不知道,相比於那些被追殺、被算計、你的獨自離開,才是對我最大的傷害!”慕容見月聲音淒涼,淚流滿麵。
“慕容如果沒有我,你的生活還是會回到原本的安寧,勾欄唱曲,湖中泛舟、花叢春睡而我隻能帶給你無儘的追殺和危險!你所配者,絕非你的良人!既然你與我之間本就是個錯誤,那便讓我這個將死之人,結束這個錯誤!”丁小乙顫聲道。
“勾欄唱曲,湖中泛舟、花叢春睡多麼美好的事情啊”慕容見月淒然一笑,“可是丁小乙,你真的以為我在乎的是這些麼!你所說的那些所有的美好,那些都沒有你啊!”
“罷了丁小乙,你說你影響我,所以你放棄我直到今日,我慕容見月方才明白我苦苦追尋你的執念,到頭來真的那麼的可笑”
慕容見月滿臉的失望和破碎。
“自今日起,我慕容見月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有你沒你,都無所謂,我接受世事無常,接受分道揚鑣,我承認自己有委屈,但沒怨言,撐一把破傘,還不如淋雨!”
丁小乙苦笑,仰頭看著漆黑的蒼穹和慘白的月光,無聲流淚。
“若知今日陌路,你我更被情字所傷,還不如當時毒發之時,真就死了的好”
丁小乙低低地說道。
“打住!打住兩位都平複平複心情啊我是來說和你們的,可不是讓事情變得更糟糕慕容姑娘,蘇某知道你委屈,小乙啊,我也知道你的苦衷可是你們畢竟都是彼此愛過之人嗎,對不對何必再糾結往事呢?就如這漆黑的夜色,就算再黑暗,總也要迎接天亮的是不是”蘇淩見這兩個人越說情緒越加不對,趕緊打圓場道。
這兩人一個低泣,一個望月,皆是無言。
蘇淩有些莫名的氣惱道:“哎,我說我這是圖什麼,放覺不睡,大晚上的跑這裡吹冷風,聽你們叭叭叭的說個沒完,結果兩個都不說話,不表態了得了,那我不管了還不成麼”
蘇淩沒好氣地瞪了丁小乙一眼。
丁小乙這才勉強收拾心情,朝蘇淩一抱拳道:“讓蘇督領看笑話了”
蘇淩擺擺手道:“丁小乙,不如這樣,你倆的事兒,一會兒你倆找個沒人的小樹林自己掰扯去,是薅頭發撒潑,還是拽衣服泄憤的,怎麼解恨你們怎麼來,我也管不著但是我還是有幾個正事問問你們問完我就走!”
丁小乙點點頭道:“蘇督領請講!”
“這第一個事麼,丁小乙,你都說了你都要毒發身亡了,可為什麼直到現在還好好的,而且你脈象之中早無中毒跡象了呢?”
“唉!”丁小乙口打唉聲,“我離開揚州之後,順江漂流,期間又遇到了幾小股仇家尋仇,萬幸的是都被我殺散了那毒也是發作得越發頻繁,好在我還有些內力修為,靠著運轉內力,強自將毒壓住船順江漂流嗎,陰差陽錯的將我又帶回了望江於是我乾脆棄舟登岸在望江城轉了幾日,終於百日斷魂沙之毒,再也無法壓製住”
“我雙眼一黑,昏死在望江城的山野郊外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我竟再次悠悠轉醒卻發覺我身在一處茅屋之中,躺在一個大榻之上,身邊還有三個人”
“是他們救了你?這三人是誰?”蘇淩問道。
“昏昏沉沉之中,我看到這三人兩個公子打扮,一位白衣,一位青衣,還有一個是個油脂麻花的老叫花子,手中執著一根竹杖,竹杖上還係著一個破葫蘆我雖然口不能言,但心中清楚,該是他們三人救了我的性命”
蘇淩心中一動,已然將這三人的身份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我就這樣在榻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三日,那兩個公子和那個老叫花子衣不解帶,寸步不離的守著我,那老叫花子頗通醫道,總是為我診脈後,吩咐青衣公子去城中買藥回來,然後煎了藥,那白衣公子親自喂我服下”丁小乙直到現在說起來,眼中還是一片感激之情。
“第四日清晨,我已經大好了便早早起來,在榻上打坐,遠轉內力,探查之下,便發覺我體內的毒素早已被祛除了七七八八,剩下的早已不足以致命了,隻需一些時日,憑著我的內力,也能將餘毒逼出來”
“我心中感激,那兩位公子和那個老叫花子這時從外麵走了進來,我趕緊下榻,朝他們拜謝,卻被白衣公子親自攙扶了,言說,天下人管天下事,何況我是一個有難之人,無須向他們道謝”
丁小乙一臉的緬懷之意道:“那位白衣公子,劍眉朗目,星眸如玉,溫文爾雅,謙和有度,鼻似懸膽,口若塗脂,端得是儀表堂堂!”
“當然,這些都不是最吸引我的,吸引我的是他身後背著的那柄長劍,端得是劍氣凜凜,雖然鋒芒儘斂,但卻給人一種說不出來扥古拙殺氣,相比之下,我那溫魂劍卻是遜色了不少!”
蘇淩一笑道:“這不奇怪,那柄龍刎劍,我卻是見識過的,確非世之凡品啊”
“蘇督領您竟然見過他”丁小乙驚訝道。
“那是很久遠的事情了,那個人我雖與他有一麵之緣,但每每想起,卻仍舊十分懷念啊也許這世間懷念他的人,除了你我,還有更多人的那個人才真正稱得上光明正大,至純至真之人啊”蘇淩歎息道。
“後來我細問之下,那三個人方報通了名姓那個老叫花子,的確是個醫道頗高的杏壇妙手,我身上的毒都是他配製湯藥祛除的他叫叫什麼化的”丁小乙想了想道。
“他叫元化是我蘇淩醫道上的師父”蘇淩緩緩道,滿心是對那個談笑風生,不修邊幅的老叫花子的思念之情。
飛蛇穀一彆,那個曾救過我蘇淩性命的師父啊,您現在在哪裡呢?過得還好麼可因為沒有銅板,打不到酒吃呢?
蘇淩想到這裡,端的是又想笑,又覺得心酸。
一切等戰勝沈濟舟,我一定要尋訪到我元化師父的消息,把他接到龍台城,我天天陪著他吃酒!
蘇淩暗暗地想著。
“不錯,就是元化神醫!未成想蘇督領竟是元化神醫的高徒受小乙一拜!”
蘇淩趕緊將他攔了道:“是我師父救的你小乙,你不用謝我的當年我師父元化也救過我一命”
丁小乙點點頭道:“元化神醫見我好了,便又留下了一些藥,叮囑了一番,方才執了竹杖,喝著那葫蘆裡的酒,還哼著小曲走了我又問那兩位公子的姓名,方才知道,那位青衣公子名喚蕭安鐘,白衣公子名喚蕭明舒”
“果真是大公子啊這也是你說,為何是大公子蕭明舒救你的原因罷!”蘇淩道。
“是的是明舒公子求元化神醫出手救我,而且我昏迷這三天,明舒公子寸步不離的照顧我,幾乎很少睡的當時大公子他們也未隱瞞我,向我言明了他們一個是當時的司空蕭元徹的侄子,一個是蕭元徹的長子”丁小乙道。
“那時蕭明舒要求你加入暗影司的麼?作為他救你的回報”蘇淩問道。
“不不不,蘇督領,不是要求,而是提議,加入不加入的一切遵照我的本心行事,大公子說了,他定然不會勉強,但是他的確發現我有些功夫,確實是暗影司合適的人選”丁小乙道。
“於是你就同意了?”
“不,起初我是十分猶豫的,甚至想要斷然拒絕”丁小乙道。
“其一,我乃江湖客,浪跡大晉各地,性子懶散慣了,當官不自在,我一輩子都未曾想過什麼學得好武藝,貨賣帝王家所以內心是極為排斥的;其二,暗影司的性質,是情報暗殺組織,更是直接隸屬蕭元徹的,那蕭元徹世皆有言,早有不臣之心,上欺天子,下壓群臣小乙對他沒有什麼好印象”丁小乙道。
“嗬嗬”蘇淩淡淡一笑,“那你為何還是最後選擇加入了暗影司”
“因為大公子說了一段話,那段話讓我頓覺醍醐灌頂,牢記到現在!他說,這世間親眼所見的一切,都不一定是真實的,也不一定是最後的真相,或許那些隻是希望讓你看到罷了,何況聽到的呢?這世間人言可畏,黑白難辨,有的時候悠悠眾口,不奢望他們心懷好意,便是沒有什麼惡意,都不敢奢求所以丁小乙,隻有你真正的去了解一個人,一件事,那些人,那些事才是你心中最終的模樣,否則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妄的中傷!”
蘇淩擊節讚道:“此言當浮一大白!”
丁小乙也是十分感歎道:“大公子還告訴我,如今亂世,是非對錯,黑白顛倒,若隻用尋常手段,或許連自保都不能,所以,他統領的暗影司,並不戕害百姓,隻是亂世當有非常手段,先在暗處自保,方能撥亂反正這才是他創立暗影司的真正目的!”
“原來如此我就說嘛,大公子蕭明舒乃是天下一等的胸懷坦蕩之人,絕對不能創立這樣一個沒有人味的暗殺組織現在的暗影司,隻是繼承了蕭明舒初衷的皮毛分毫啊”蘇淩搖頭歎息道。
丁小乙默然不語,嗟歎連連。
“最後,大公子看著我,鄭重其事地說,丁小乙你要信我,就留在我的身邊,我要你親眼看看,我蕭明舒將開創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朗朗乾坤!”
“他說,他希望有一天人人有飯吃,人人有工做,人人酬勞相配,人人身份平等,人人遠離殺伐,人人平安到老”
“人人有飯吃,人人有工做,人人酬勞相配,人人身份平等,人人遠離殺伐,人人平安到老”
蘇淩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眼中閃著熠熠的光芒。
蕭明舒啊,何不早識君,識君君已逝。
遺憾,莫大的遺憾啊!
“於是那一日,小乙心悅誠服,拜服在大公子腳下,成了一名暗影司的暗衛”丁小乙說完,長舒了一口氣。
“這便是小乙以前的過往”
蘇淩點了點頭道:“隻是,小乙,依你之功夫,為何不在總司當差,怎麼來到了這偏遠的天門關呢?”
丁小乙長歎一聲道:“是小乙犯了暗影司的律法小乙跟隨大公子約有兩年,那一日大公子告訴我要與安鐘公子和奎甲將軍暗入宛陽,促成宛陽孫驍歸降,我原本要跟著,大公子卻不允,說讓我跟隨主力人馬同往,他們也隻是打打前站可是,蘇督領,宛陽血戰之事,蘇督領,你知道吧”
蘇淩惋惜地歎了口氣。
“那一戰,大公子和安鐘公子皆死難我當時在暗影司中,掩護著司空主力殺出重圍,聞聽明舒公子死難,彷如晴天霹靂”
丁小乙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卻仍舊在說話道:“那一刻,我肝腸寸斷,感覺天都要塌了我不顧一切,奪了一匹馬,向宛陽城的方向衝去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宛陽隻有戰後死去如山的士兵屍體和滾滾的硝煙我發了瘋一般的尋找大公子,丁小乙不能讓大公子就那般的一個人死在宛陽城,屍骨無人來收”
“可是,小乙無能啊,終究沒有尋得大公子的屍身我失魂落魄地返回暗影司中,卻被當時還是暗影司副總督領的伯寧責罰,因為暗影司的律法寫得清清楚楚,暗影司的首要任務便是保證主公蕭元徹的安危,哪怕赴死,也絕對要保證他的安危,其他的人,無關緊要而我卻無視暗影司律法獨自離開雖然是為了去尋大公子的屍身,但法不容情,更不徇私按照暗影司的律法,小乙罪當伏誅可是大家都感念大公子,對於大公子的死,整個暗影司哭拜於地,人人泣血因此伯寧大人法外開恩將我調離京都,遠赴天門,戴罪立功”
“什麼?竟然還有如此荒唐的律法麼?難道為了某一個人的性命,便要不顧更多人的死活?這律法不是為了彰顯人間正道,人間真情麼?為什麼會這樣,小乙你何錯之有?你隻是想取回大公子,還是他蕭元徹親兒子的屍骨啊!這也有錯?重情重義竟然是罪過!簡直豈有此理”蘇淩氣憤不已道。
“沒有辦法,暗影司的律法就是如此大公子在時,就有意地糾正這律法中失之偏頗之處,隻可惜,隨著大公子逝去不僅是這各部堂衙門、暗影司屬的律法,便是整個大晉刑律法度,都愈發的偏激和不合理了!”丁小乙無奈地搖頭。
“我這半生所見,強人欺壓好人,好人被欺負至死,強人照樣逍遙法外,而一旦他們還手反抗,輕則流刑,重則家破人亡,子耀、阿政皆如是!大晉律法?笑話而已!”丁小乙滿是不甘和憤慨道。
“《大晉刑律科》,一共四百五十二條律令,五萬六千六百八十一個字,從頭到尾不就寫的是四個字:公平正義嘛!
律法是讓壞人的犯罪成本更高,而不是讓好人出手的代價更大。”
“法,不能向不法讓步!”
蘇淩霍然站起,負手而立,麵對蒼穹,字字句句,鏗鏘憤慨的說道。
他聲音漸漸地平緩下來,卻依舊擲地有聲道:“曾經我讀到過一段話,真正強大的王朝,是在太平盛世有侵略彆國的實力,卻選擇相安無事;是一國之內,耕讀傳家,人心凝聚;是人與人之間的互為卯榫;是每個遠遊人與家鄉人從未人心疏遠,是讓更多不曾讀過聖賢書的人,都在做那不知書也達理的事!”
“泱泱大晉,昭昭日月,卻竟連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麼?”
這白衣少年,聲音昂昂,白衣勝雪,風吹動他的發絲,黑暗中,他一身雪白,仿佛照亮了四周方圓。
丁小乙訇然抬頭,看著眼前這器宇的少年,一刹那,有些恍惚。
他的眼中,眼前這個白衣少年與當年的那個白衣公子的身影,竟恍恍的重合融彙在一起,成了一個人的模樣。
“小乙啊”蘇淩緩緩回頭,眸中有光,“你放心罷,你也不必自責,奎甲將軍和我已經找到了明舒公子,此刻他已然在三河鎮的大山之間,永遠的安睡了!”
“真的麼?蘇督領沒有騙我?”丁小乙一臉的驚喜,霍然站起。
蘇淩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坐,又道:“若有機會,你我同路,去大公子的墳前,燒幾張紙吧!”
“好!”
蘇淩平複了一陣心情,這才又問道:“小乙,這些事情我都已經清楚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既然知道了我去不羨仙之事,為何還要在我返回陰陽教的路上密林之中,穿了黑衣,暗中跟蹤,被我發覺之後,你我還交了手,後來你扔給我一張字條,示警與我,讓我不要去不羨仙你是如何知道我去不羨仙會被碧波壇的人截殺的”
一句話,慕容見月的神情也變得驚訝起來,看著丁小乙道:“丁小乙,莫非你早就知道我們碧波壇的行動計劃了不成?”
丁小乙一臉疑惑,看了看慕容見月,又看了看蘇淩道:“蘇督領這話從何說起的?小乙是跟蹤了蘇督領,但是是在蘇督領前往不羨仙之時啊,而且小乙並未潛藏在什麼密林之中,更未穿了黑衣,與蘇督領動過手,那什麼示警之事,更是無從談起啊”
“什麼?”
蘇淩聞言,心頭一凜,眉頭緊緊的蹙了起來。
難道真的不是丁小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