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乙,不要以為我不會對你出手!”慕容見月的聲音有些顫抖。
丁小乙卻不說話,隻是用軟劍指著慕容見月,一步不退。
蘇淩長歎一聲,頗為無奈地朗聲道:“唉!我都說過了,我最不喜歡喊打喊殺的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說,小乙是個男人的話,坐下”
丁小乙一怔,看向蘇淩道:“蘇督領,可是”
“坐下!”蘇淩的聲音又提高了一些,然後朝著慕容見月淡淡一笑道:“慕容姑娘你對小乙的感情,我看得清楚明白,你也不用否認現在隻有你我三人就算小乙不出手,便是蘇某一個人,怕是也不是你想殺便殺得了的”
慕容見月冷眸閃出一道殺意,蘇淩卻又淡淡道:“退一萬步,便是我蘇某束手就死你覺得暗影司會放過這件事不追查你可以不顧你的安危,可是你就不替小乙想一想麼?咱們三個人,你和小乙都安然無恙,我卻死了,你覺得小乙能解釋得通麼?你若想讓丁小乙蒙受不白之冤,讓暗影司誤會你和丁小乙聯手殺了我,那請你自便吧,蘇某絕不還手就是”
說著,他看向慕容見月,一臉的風輕雲淡。
“我”慕容見月手中的劍緩緩垂下,低頭不語。
“我方才說過的我現身的目的,不是要與你慕容見月敵對的碧波壇已經從某一個方麵來講,放棄了你所以從某些方麵來講,你已經算不上碧波壇的人了,除卻碧波壇這唯一一點,你與蘇某並無怨仇罷稍安勿躁還請先冷靜下來,聽蘇某說幾句話,你要覺得蘇某說了一通屁話,那再殺我不遲,如何啊”
慕容見月思緒連轉,她心中承認蘇淩說得很對罷了,且聽聽他想說什麼
慕容見月再次收了長劍,冷冷地席地而坐。
“蘇淩你還想說什麼!”慕容見月麵無表情道。
“我?我想聽故事啊”蘇淩聳了聳肩,聲音卻十分誠懇。
“這許多年,我見過許多人,也跟許多人講過故事”蘇淩的神情有些滄桑之意。
他看向丁小乙道:“小乙啊,我說讓你跟慕容姑娘破鏡重圓,言歸於好這句話,的確發自本心可是,我要做得到這些,就得知道你和慕容姑娘的往事這個故事,你可願給我講一講麼”
丁小乙聞言,眉頭微蹙,低頭沉默了半晌,方點了點頭道:“好吧我跟慕容之間的事情是我埋藏在心中,想著要帶進棺材之中的既然蘇督領想聽,那小乙便試試講一講罷”
“小乙的家鄉,跟慕容一樣,皆在遙遠的沙涼大漠——敦掖。”丁小乙的聲音平緩而低沉。
“小乙的整個年少時光,都是在那裡渡過的但,我並非從小就認識慕容起初小乙的家還算能夠自給自足嗎,解決溫飽小乙的爹娘都是老實本分的農民,在敦掖城,依靠雙手揮舞著農具,一點一點地開荒,開辟了不到一畝的薄田”丁小乙的神情陷入對往昔的回憶之中,臉上的滄桑之意也逐漸變得濃了起來。
蘇淩點點頭道:“沙涼,敦掖也就是淩武城那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世間,蘇淩定要去走一走的”
“雖然隻有不到一畝的薄田,可是那裡是沙涼,滿眼皆是浩瀚無垠的沙漠,能夠在那裡有這樣一點田地,用來耕種,父親偶爾深入沙漠獵來一些動物,我和我阿姊,也還能夠每日吃飽飯這已經比敦掖大多數人過得好上許多了敦掖城,那個時候,荒涼得很,那裡的百姓,能每天不餓肚子,已然是最大的幸福了”丁小乙緩緩道。
“阿姊長我五歲我們一家四口,過得拮據但無憂無慮”丁小乙緩緩地歎了口氣,眉頭也越蹙越緊。
“可是敦掖,乃至整個沙涼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啊這其中的原因,蘇督領,想必您明白吧!”丁小乙緩緩的抬頭,看向蘇淩。
蘇淩點了點頭道:“皆因那王熙做的錯事,沙涼鐵騎禍亂京都龍台”
丁小乙點了點頭道:“是啊所以,這場禍亂之後,沙涼、敦掖、大漠便成了朝廷揮之不去的陰影朝廷開始無以複加地扼製整個西北沙涼,每年的賦稅、徭役越加的繁重,加上各路諸侯對沙涼也是心有餘悸,恨不得都要踩上一腳於是沙涼在各方的盤剝之下,百姓生活日益艱辛,餓殍遍地,家破人亡,律法廢弛,盜匪橫行,朝廷派去的官吏,不但不為民做主,甚至還要巧立名目,剝削百姓,中飽私囊甚至官匪勾結,大興不法之事,整個沙涼,成了不法之地,治安廢弛,武鬥盛行,每天都有橫屍街頭的人整個沙涼,成了被大晉遺忘的沒有希望的地方”
丁小乙緩緩閉上眼睛,劍眉竟不能自持地顫動著。
他忽地睜開眼睛,眼中滿是悲憤道:“可是,這所有的罪,所有的惡,都是那個王熙造成的,他與各方勢力,與大晉朝廷之間的神仙打架,禍及百姓,可是蘇督領,沙涼大不部分的人,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他們從來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什麼,這所有的一切不公、不允,所有的罪責嗎,都要這些百姓來承擔呢?這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之下,百姓如此悲涼,公平麼?”
“小乙,有的時候,這天下和時局使然,我們都無能為力啊”蘇淩歎息道。
“蘇督領小乙小的時候,有兩個很好的玩伴,一個叫做子耀,一個叫做阿政他們都是清白家的孩子,父母都是老實本分的普通農戶我們三個小孩兒,總在一處,捉小蟲子,玩耍嬉鬨,或者就什麼都不做,就坐在沙土堆上,看滿天黃沙,長河落日”丁小乙的神情,仿佛出現了孩提時,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還有自己最好的兩個玩伴——子耀和阿政。
“那時候的我們仨,從來都是無憂無慮的,從來都不知道什麼是門第,什麼是身份,什麼是低人一等,尤其是子耀,那是一個很愛笑的小男孩,笑起來的時候啊,露出兩個小虎牙,天真爛漫,可可愛愛”
丁小乙的聲音帶著一絲開心道:“蘇督領,你知道麼,子耀家裡是種蘋果的,每每蘋果成熟的時候,他就幫著父母摘下蘋果,推到敦掖的集市上販賣,他還會趁著大人們不注意,偷幾個蘋果,帶回來給我和阿政吃我們坐在沙堆上,一起吃這蘋果那蘋果是小乙吃過最甜的東西”
“那子耀現在在哪裡?應該和你一樣,成人了吧,你和他若是見到,還會一起吃蘋果麼?”蘇淩被丁小乙眼中的笑意感染,也淡笑問道。
可丁小乙的笑意,卻在這時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淒涼和悲哀,他的聲音低沉,艱難地吐出三個字:“他死了”
他驀地看向蘇淩,聲音低沉嘶啞:“子耀死了,死在了十三歲那年,他再也長不大了,他再也沒有機會走出那個滿是風沙的沙涼,去看看外麵的風景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蘇淩一臉震驚,疾問道。
“嗬嗬”丁小乙苦笑搖頭,“若是得了不治之症而死,那也算子耀的命,命裡如此,也怨不得什麼可是,蘇督領,他是被如他這般年歲的三個男孩活活打死的!活活打死啊!”
丁小乙一字一句,皆在控訴。
“活活打死?還是如他年歲的一般的孩子?這怎麼可能!”蘇淩一臉的難以置信。
“窮人的孩子,若想改變命運,隻有一條路可走,要麼從軍,要麼讀私塾將來考取功名沙涼敦掖,雖然很亂,可是我們三個孩子的父母,還是咬牙攢了積蓄,送我們到鎮上的墅裡去讀書,做學問隻是,誰都不曾想到,這一去,卻成了子耀的不歸之路,子耀竟因此喪了命!”丁小乙一臉淒然道。
“十歲那年,我、子耀和阿政三家父母坐在一起,湊夠了銀錢,送我們三人到鎮子上念私塾他們對我們三個小孩說,好好讀,好好學學問,我們三家以後都要指望你們了當時我們仨,都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學,一定要聽私塾先生的話,學個名堂出來”
丁小乙苦澀地笑道:“可是事與願違啊,那私塾怎麼是尋常人能上得起的我們三個都是窮孩子,私塾裡,不是裡正的公子,便是做官做吏家的公子他們打心眼裡看不起我們三個啊我們在學校倍受欺負,他們那些富人家的公子,糾結在一起,發動整個墅堂的孩子,辱罵我們,毆打我們我們每天都被打得鼻青臉腫,渾身是傷!”
“就因為我們身份卑賤,就因為我們該受欺負!就因為他們看不慣我們!”丁小乙眼中滿是恨意,一字一頓道。
“還手啊!為什麼不還手?還有你們私塾的先生是瞎了麼?看不到你們被打,受欺負麼?”蘇淩也有些怒了。
“我們三個人,本就瘦弱,還手?隻能遭致更恨的毒打,受更大的欺負啊!那私塾的先生,他不瞎,他也看得得到,可是,那些都是公子,他們或多或少都有些權勢,而我們隻是窮苦人家的百姓,一無財力,二無背景,他會真心地管我們麼?”丁小乙淒涼道。
“我們不是沒有向先生舉發,可是,先生說他說,這是小孩童之間的打鬨嬉戲,能算個什麼事呢?他不但不管,更漠視縱容,反而我們舉發他們,被他們知道,還會招來他們更加變本加厲的毒打和欺負!”
丁小乙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慕容見月渾身顫抖,眼中滿是揪心的心疼,她忽地喃喃道:“小乙,這些你為什麼不對我講,為什麼不對我提半個字!”
“我慕容,你我相識,早已時過境遷,那些不好的事情,就像夢魘,我不想說,也不想回憶了!再者,說出來,還有意義麼?”丁小乙一怔,再次低下頭去。
“蘇督領那年的初春,子耀忽然跑到我家,興高采烈地告訴我說,墅裡那三個打我們,欺負我們最恨的三人,要找他去玩當時我覺得不對勁,我怕他們三個再欺負子耀,便勸他不要去,但他說,這樣一直被他們欺負,也不是個事,這次他們主動相邀,那他便跟他們好好說說,讓他們以後不要再欺負毆打我們了我給了他一些銀錢,十九個銅板我說,子耀啊,你不要激怒他們,他們如果再欺負你,你把這些銅板給他們,讓他們放過你知道麼!”
“子耀開心的拿了銅,點頭說,讓我等他的好消息,才興高采烈地去了他走後,我越加的不放心,在家來等了一陣,這才追了出去”
丁小乙的虎目之中泛起淚光的,低頭克製了許久,方抬頭,聲音低沉道:“可是我還是去晚了為尋了子耀許久,終於在一個廢棄的田棚子發現了子耀和那三個男孩可是,那三個男孩根本就是三個惡鬼!他們根本不是找子耀去玩的,而是要殺了他啊!我當時害怕極了,躲在一棵樹後,我眼睜睜地看著這三個惡鬼,他們”
丁小乙的聲音顫抖,如何也講不下去了。
“他們做了什麼?做了什麼?”蘇淩的心驀地揪緊了。
“那三個惡魔,舉起了做農活的爬犁,狠狠地砸向子耀,子耀被他們砸倒在血泊之中,他們還不放過,瘋狂的,歇斯底裡的用爬犁,將子耀的臉、頭砸得麵目全非,血流遍地直到子耀失去了最後的生機”
“什麼,十幾歲的孩子做的卻是如此泯滅人性,喪儘天良的事情!他們在殺人啊!”蘇淩的聲音不可置信,更多的是痛心和憤怒。
“後來,這三個惡魔殺死了子耀,又在沙土中挖了個坑,將子耀掩埋,然後揚長而去!”
“等他們走了許久,我才渾身顫抖地爬到掩埋子耀的地方,用手,用他們遺留在那裡的犁耙,拚了命的將沙土挖開我看到了,子耀慘不忍睹的屍體,他的臉早都稀爛,還往外冒著血我看到他小手中還緊緊地握著,那十九枚銅錢!緊緊地握著!”
“我好恨!我恨我自己為什麼沒有當時衝過去,為什麼沒有不顧一切地跟那三個惡魔拚命!”丁小乙一臉的愧疚,忽地揚起手,狠狠地在自己的臉上抽了幾下。
“小乙!”
慕容見月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淒然地喚道,滿臉的心疼。
蘇淩感覺自己的心被揪得難受,拍了拍丁小乙的肩膀,沉聲道:“小乙,這不是你的錯,你當時也是個弱小的孩子,你若真的衝過去,這三個惡鬼,不介意多殺一個”
他頓了頓,忽地一字一頓道:“報官啊!去報官啊!大晉刑律寫得清清楚楚,殺人償命!”
“報官?嗬嗬”丁小乙淒然一笑,“蘇督領,報了官了可是沙涼,尤其是敦掖,律法廢弛,何人心中還有那把高懸的律法之劍!”
“可是再如此,大晉刑律也寫得清楚明白,凡年滿十歲者,殺人等不法之事,一律判死!官府就算在忌憚這三個惡鬼的家世,可是律法不容褻瀆!”蘇淩沉聲道。
“律法是人寫的,怎麼執行,也是人決定的啊!蘇督領,他們都是官宦富家,便是大晉京都龍台城,也是官官相護,何況早已視法度為無物的敦掖沙涼!”丁小乙悲憤道。
“那三家的大人,勾串官府,私改了那三個行凶凶手的年歲,於是,他們從十三歲變成了九歲!然後官府堂而皇之的宣布年歲不足,不予處刑,又裝模做樣的訓斥一番,美其名曰訓誡申飭然後這三個行凶的惡鬼,安然無恙,大搖大擺的走出了縣衙!”丁小乙眼中的憤怒在熊熊地燃燒。
“怎麼會這樣?律法便是要保護好人不受歹人的侵害,一旦有人不顧律法,侵害他人,必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這是曆朝曆代不容置疑的根本!為什麼”蘇淩隻覺得胸中憋悶的難受,壓抑得讓他呼吸不暢。
“蘇督領,你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麼?遠遠沒有!”
丁小乙的聲音驀的大了許多,“因為是我家告發的他們,還有阿政家接下來,便是他們對我們兩家瘋狂的報複!”
“那一年,沙涼大旱,顆粒無收可是,食不果腹的是我們這些窮苦的百姓,根本餓不著那些門閥、鄉紳、官吏之家啊,他們用低價逼著我們家和阿政家,將辛辛苦苦開墾出來的農田和果田以極低的價格賣給他們,然後收取我們高額的銀錢,讓我們在我們自己的土地上替他們耕種,所有的收成,隻留可憐的口糧,然後皆儘被他們搜刮走!”
丁小乙說著,驀地抬起頭道:“蘇督領,在自己的土地上耕作,還要給他們掏銀錢,收成十之八九還要交給他們!蘇督領啊!這是什麼狗娘養的道理!這是什麼狗娘養的世道!”
“這件事,小乙認命,窮苦百姓,皆受他們的壓榨,便是大晉盛世就已如此,何況如今的大晉乃是看不到一絲希望的亂世!”
丁小乙忽地神情愈冷,臉上的恨意滔滔:“可是,誰為死去的子耀主持公道!他的生命永遠的定格在十三歲!就這樣結束了,徹底的結束了,而那些殺人的惡鬼,還在逍遙法外,還在錦衣玉食,還在猖狂跋扈,還在變本加厲地欺淩霸道!”
“子耀失去的性命,我們遭受的不公,所有的這一切,所有的!我們該向誰討要!這一切,又該算到誰的頭上!”
“小乙”
蘇淩默然,緩緩的低頭,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既然那律法兒戲,既然那天道不公,既然那世間皆黑!那這一切,就由我,丁小乙,去討還一個公道罷!”丁小乙驀地大吼起來。
他的眼瞳通紅,眼角欲裂,神情冰冷而絕望。
“複仇!我在等待一個時機,時機若到,子耀的,我們家的,阿政家的,這所有的不公,所有的屈辱,丁小乙將會讓他們全部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