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非彆,正是張芷月。
隻不過,因為之前舊漳瘟疫,張芷月隨張神農前來,他們素知蕭元徹乃當世梟雄,他們怕向蕭元徹表露自己的真實身份,被蕭元徹強留,以掣肘蘇淩,這才隻推說,張神農是蘇淩的醫道上的師父,而張芷月便化名阿月,扮成張神農的關門小徒。
至於他們與蘇淩到底是什麼關係,蕭元徹雖然有疑心,但並未深究。
那次之後,張神農和張芷月被離憂山的人接走,與蕭元徹也是不辭而彆,蕭元徹因張神農離開,不能為他所用,還好一陣子懊惱。
不想今日卻再次見到了阿月。
蕭元徹見是她,知道這個女娘儘得張神農的真傳,心中大喜,卻忽地想起什麼,出言問道:“阿月姑娘我若記得不錯,上次見你之時,你似乎是啞”
張芷月淡淡一笑道:“丞相竟然還記得民女連上次我不會說話都記得清楚民女請丞相恕罪軍中皆是男兒,人多也雜,阿月一個女娘,多有不便,隻得扮成啞女,這樣便少了不少的是非阿月並非存心欺瞞”
蕭元徹和郭白衣這才恍然大悟,蕭元徹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阿月姑娘蕙質蘭心,又是張神醫的高徒,想來蘇淩定然有救了”
張芷月微微搖頭,正色道:“丞相謬讚了,阿月雖懂些醫術,但若比起我師父張神農,卻差得遠了這次我來,還未見過蘇淩,不知他到底如何了故而不敢確定,我真就能將他救活”
蕭元徹心中暗讚,這個阿月不過一區區民女,卻回答的不卑不亢,自若自如,且這番說辭有理有據,並不誇口,果真是張神農的高徒啊。
蕭元徹這才並未因她是一介女娘而低看她,點點頭道:“阿月說的是不過你來了,蘇淩總算有一線生機,不是麼”
張芷月又輕輕一拂道:“丞相說的是,小女子儘力而為罷!”
郭白衣在一旁道:“阿月姑娘,你從何處來,想來累了罷,不如先讓人安置住處,你先去休息”
張芷月擺擺手道:“我自離憂山而來,奉家師之命,到戰場周遭查訪,家師言戰場周遭,人禍紛亂,多有疫病,教我前來,為百姓們診治,若無大疫最好,若有也可儘些綿薄之力故而我不敢耽擱,想到如今大晉渤海正是丞相與沈濟舟戰,便一路尋來偏巧遇到了蘇淩出事,這才想著他也是我家師弟子,便想來瞧一瞧”
蕭元徹點頭道:“張神醫懸壺濟世,醫者仁心啊阿月姑娘也是如此令人欽敬!”
張芷月又道:“救人如救火,我此刻也不累,方才來尋丞相途中已然吃了些乾糧,我想著此刻便去瞧瞧蘇淩的情況不知丞相以為如何?”
蕭元徹大喜,他巴不得張芷月前去,見她倒先說了,大喜道:“阿月姑娘說的是,既如此我這便命人備轎”
張芷月點點頭道:“如此,有勞了!”
蕭元徹命人前去備轎,又問張芷月道:“不知阿月姑娘前去蘇淩那裡,可需要什麼用的東西麼?若有,姑娘對我說了,我命人一同備了。”
張芷月搖搖頭道:“暫時不需要,我隻是前去先看看蘇淩的傷勢和中毒到了哪個地步,今日倉促,解毒已然不及了,若是有些什麼事,我藥箱中的物什便足夠了待阿月診過蘇淩之病症,若明日需解毒,今夜我開列個單子,交於丞相,丞相派人去準備便好”
蕭元徹點了點頭,說話間車轎已然備好。張芷月不動聲色地又將那輕紗帶起,朝蕭元徹道:“丞相請!”
蕭元徹知道她一女娘,不便拋頭露麵,也不多問,點了點頭當先和郭白衣先朝外麵去了,張芷月緊隨其後。
三人上了兩輛車轎,蕭元徹和郭白衣在前,張芷月在後。
一路之上,蕭元徹欣喜之情難以言表,不斷說著蘇淩有救了。
他更是對郭白衣言道:“”看你的病也刻不容緩了,趁阿月姑娘在此,不如連你的病也一並瞧了”
郭白衣淡淡一笑道:“我這病治與不治皆如此了,還是莫讓阿月姑娘分心,全力替蘇淩診治才是。”
穿過兩條大街,車轎在蘇淩的臨時歇住之地停下,張芷月下轎之時,見蕭郭二人已然等在那裡了。
門口侍衛見是蕭元徹,趕緊拱手施禮,隨即一人撒腳如飛前去裡麵送信。
不多時,林不浪和周幺兩人急忙忙地接了出來。
蕭元徹對林不浪的感覺不算太好,隻覺他年輕驕傲,殺伐又重,不好籠絡,但他也明白這林不浪與蘇林之間的感情,微微朝林不浪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林不浪倒也不曾慢待,雖談不上恭敬卻也拱手還禮,倒是周幺十分恭敬地見禮後,招呼他們進去。
他二人也同時看到了蕭郭二人身後的綠衣女娘,輕紗罩麵,不知是誰。
兩人並未多問,請著三人進了院中。
甫一進院,張芷月便秀眉一蹙,撲麵而來的滿是濃重的藥味,她瑤鼻一嗅,便嗅出了其中大多數是什麼藥材,做到心中有數,這才隨蕭元徹等人進了房中。
房中的藥味更重了,彌漫在整個房中上空,屋中還點著檀香,卻還遮不住那藥味。
空氣之中,藥味與檀香混雜在一處,讓人覺得有些呼吸不暢。
張芷月跟著蕭元徹和郭白衣來到內室,一眼便看見了仰躺在榻上的蘇淩。
那哪裡還是一個活人,分明是一具死人
蘇淩僵直地躺在那裡,麵容枯槁,毫無血色,嘴唇乾裂,呼吸極為微弱,若不是胸口和鼻翼還在微微翕動,分明就是死了。
胸口之處那毒箭,箭杆已經被折斷取了下來,但那箭鏃卻還深深地嵌在前胸,周圍的創口因為箭鏃嵌進去有些久了,已然有些腐爛的跡象了。
那露在外麵的箭鏃隨著蘇淩胸口微微起伏,也極其輕微地顫動著。
這倒成了蘇淩還活著的唯一憑證。
張芷月不看還好,一眼看到蘇淩如此,隻感覺自己五雷轟頂,有千百個鋒利尖刀狠狠地戳著自己的心,每一下都蝕骨之痛,鮮血淋漓,整個人都要碎了。
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她的身子已然難以自持地微微顫動起來。
張芷月,不可以!你不可以這樣,否則蕭元徹會瞧出破綻的,定然知道你與蘇淩的關係匪淺!
神魂之內,張芷月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自己,可饒是如此,她的眼淚還是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好在有輕紗罩麵,蕭元徹等人才未曾覺察,加上蕭元徹已然搶步來到蘇淩病榻前,一臉的悲痛,握著蘇淩的手,傷心地喚著他,並未注意張芷月。
郭白衣將蕭元徹勸住,蕭元徹這才沾了沾眼角的淚,朝張芷月道:“阿月姑娘,拜托你了!”
張芷月強忍悲痛,卻已然說不出話來,輕紗之下,俏麵淚眼,輕咬櫻唇,緩緩的點了點頭。
張芷月整個人都是恍惚的,她極力的克製住不讓蕭元徹瞧出自己的異樣,饒是如此,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蘇淩的身旁嗎,坐在榻上的。
她隔著輕紗,凝望著眼前的蘇淩。
那是她日夜思念的人啊,如今就在眼前
可是,他卻成了這樣,甚至命在旦夕。
蘇淩啊,你可知道阿月來了麼?
她心亂如麻,痛斷肝腸,連自己要做什麼都忘了。
她就這樣望著他,他緊閉雙目。
她知道她來了,他卻不知道她來了。
她望著他,不動,不言,久久。
“阿月姑娘你這是”郭白衣覺得眼前這阿月似乎自見到蘇淩之時,便有些異樣了,見她坐在蘇淩近前,一動不動,不由的出言道。
張芷月終是緩過神來,強忍悲痛,儘量的讓自己的話音看起來正常道:“諸位,你們還是回避一下吧,我要替他診脈,不能有半點打擾待我看過他的傷勢,再喚諸位前來。”
蕭元徹點點頭道:“既如此,咱們就先出去罷!阿月姑娘拜托你了!”
張芷月微微的點了點頭。
屋中靜悄悄的,所有人都離開了,隻剩下張芷月和昏迷不醒的蘇淩二人。
張芷月緩緩地摘掉罩在臉上的麵紗,望著昏迷的蘇淩,忽地喃喃道:“蘇哥哥我是芷月啊,我來看你了你知道麼?你睜開眼,看看我啊”
淚如雨下,摧心斷腸。
可張芷月明白,蕭元徹他們就在一牆之隔的外間,自己不能哭出聲,就算自己再悲傷,再難過,都不能哭出聲。
可是,她不過是個還不滿二十的小女娘,如何能忍得住。
她儘力的忍著,咬著櫻唇,就要咬出血來。
終於,她發覺自己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悲傷如潮似湧,攪動在她的心中每一寸。
她終於忍不住了,櫻唇一張,一口咬住榻上蓋在蘇淩的身上的衾被,下一刻,淚水滂沱。
隻有這樣,她才能毫無掛礙,徹徹底底地痛哭,隻有這樣,她才能不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張芷月伏在蘇淩身上,感受著他因為高燒滾燙的身軀,彷如烈日灼心。
張芷月明白,她不能任由自己放肆自己的悲傷,因為她的時辰不多,外麵還有人在等著她。
她打起精神,自己抹了抹臉頰的淚水,忽地展顏笑了,笑中帶淚。
“蘇淩啊,你可知道,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擔心你,想念你,哭的時候,無人給我擦拭淚水,我就像現在這般,自己抹掉自己的淚水這麼多日子,我已經記不清楚我這樣做了多少次了”
張芷月喃喃地說著。
“你說過的,芷月笑起來最好看,你要是醒著,見我如此,是不是會笑話我啊”
她喃喃的說著,仿佛蘇淩就在身邊,深情地望著自己。
“蘇淩啊阿爺很好,他現在就住在離憂山,閒著沒事的時候,總是和蘇大叔釣釣魚,吃吃小酒,有時會纏著那個叫做軒轅鬼穀的老家夥下下棋,兩個老家夥還不如小孩子,會為了一步棋,爭得不可開交的,你說好不好笑啊?”
“蘇淩啊,阿爺和我,還有蘇大叔,蘇大娘,還有軒轅老鬼、聽荷師姐每天都過得很好隻是我們都很好,離憂山也好,卻沒有你啊”
“蘇淩啊阿爺身體還硬朗,隻是他老了好多啊我有一次見阿爺在偷偷抹淚,他告訴芷月,他說,他想你了,他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時間再見一見你啊”
張芷月就這樣說著,仿佛自說自話,或黯然神傷,或展顏微笑。
就仿佛蘇淩在認真的聽著一般。
直到最後,這小女娘再也說不下去了,淚水緩緩落下,一顆一顆落在蘇淩的手指上,無聲碎裂。
“蘇淩見不著你的時候,我隻能對離憂山萬丈深淵說話,你不回答我,可如今我見到你了,你跟我說說話吧”
許久,張芷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眸中破碎的憂傷漸漸消散,眸光也越來越堅定起來。
她輕輕的說道。
“蘇淩,不要怕芷月來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