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今晚的夜色比往常顯得格外的黑暗,茫茫夜色,彷如潑了濃重的墨汁,將一切都隱藏其中。
萬籟俱靜,蒼穹無星亦無月。隻有近處的滄水滔滔和遠處隱藏在縹緲氤氳黑霧中的滄水關,仿佛亙古不變,永恒矗立在黑夜之中。
雲氣茫茫,山如巨獸,冷血的蟄伏著,審視著大地的生靈,一旦有人不小心將它吵醒,它便要將這世間撕個粉碎。
“嗖——嗖嗖——”
數聲銳嘯劃破死寂,緊接著數道信礮箭矢穿破雲層,直衝天際,瞬間綻放出驚心動魄的流光。
“咚咚咚——”無數的鼓點聲同時在茫茫的黑夜之中響起,鼓點催人熱血,殺氣蒸騰如怒。
在深淵般黑暗的夜色中,激烈的戰鬥在毫無征兆下爆發。
“殺啊——,拿下滄水關,踏平渤海城!”
隨著一聲聲震天的怒吼,蕭元徹的人馬如洪流一般,出現在黑夜的四麵八方,趁著茫茫的霧氣,朝著不遠處的滔滔滄水極速的湧去。
滄水如怒,人潮亦如怒,兩相對撞,猶如挽歌。
蕭元徹如潮的軍馬,猶如燃燒的火焰,黑色鑲紅的鐵甲,黑色鑲紅的旌旗,在漫天的霧氣之中若隱若現,鋪天蓋地。猶如滾燙的熔岩,翻滾著,推進著。
每個戰士的精力旺盛、神情狂熱,仿佛無前麵無論有多少阻礙,都阻擋不了他們,都將被他們踏在腳下,永遠臣服!
憾天衛方陣在前,戰馬聲聲如雷,如狂。大地因此而震顫。
縱使前麵是滔滔滄水,這些憾天衛的騎兵精銳也仿如無物,策馬直衝入滔滔的江水之中,一時間驚濤拍案,卷起千重白浪。
水浪與馬蹄的聲音交織在一處,憾天動地。
其後,步兵、弓兵、槍兵、盾牌兵猶如開了閘的洪水,也齊齊的朝著滄水中狂湧而去。
滄水如何能阻擋這些視死如歸的熱血兒郎們,他們的眼中隻有一個目標——滄水關!
縱使百死,也要踏平它!
每一個方陣中,都簇擁著著幾員大將,其後屬於他們榮耀的旌旗飄揚如風。
憾天衛正中旌旗,上書一個大大的鎏金大字:黃!
旗下一員大將烏金盔,烏金甲,烏騅戰馬狂嘯,宛如殺神附體,正是憾天衛都督——黃奎甲!
步兵方陣中,三杆大旗,上書“夏、許、李”,旗下三員大將,殺意騰騰,奮勇向前。
正是:夏元讓、許驚虎、李曼典。
再往後看,蕭字旗、張字旗、徐字旗,各式各樣,各種名號的旗幟飄揚如怒,那裡便是蕭元徹的中軍主力。
蕭元徹穩穩的坐在戰馬之上,金盔金甲護身,身邊白馬之上,一名俊逸的少年,左手刀右手劍,正是蘇淩。
其後張士佑、張蹈逸、徐白明、臧宣霸、於白河、蕭子真、蕭子洪等等等將領護佑,宛如天兵驟降,直衝滄水險關。
之所以選擇在夜晚,這是郭白衣和蘇淩共同商定的,夜色遮掩,滄水關蔣鄴璩的神弩營的威力便會打折扣,又加上今夜天公作美,傍晚時分已經起了大霧,山高水大,這霧氣遮天而起,茫茫無際。
如此一來,那神弩營的神弩就算弩無虛發,在這暗夜大霧之中,也沒有辦法施展了。
蕭元徹下了死命令,要以雷霆萬鈞的速度,搶渡滄水,大軍彙聚於滄水關下,逼蔣鄴璩出關決戰。
蕭元徹的軍馬氣勢如虹,不過一刻的時辰,大軍已然涉了半個滄水,再一鼓作氣,便可直衝上岸,殺到滄水關下。
隻是,那被夜色和霧氣雙重遮擋的滄水關城依舊寂靜無聲,甚至沒有一點的火光出現,就如憑空消失了,安靜的讓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蘇淩一邊隨中軍向前,一邊也覺得,這滄水關的守軍有些反常,眼看便要渡過滄水了,那關中敵軍竟然絲毫不還擊的麼?
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蕭元徹的大軍毫無阻攔的渡過滄水不成。
其實,蘇淩不知道,蕭元徹和他的每一個將士也都不清楚。
蒼茫的夜色和濃重的霧氣,是他們最好的屏障,但也是滄水關守軍最好的隱藏利器。
此時的滄水關關城之上,早已兵戈列陣如山,槍矛冷光,映襯著他們冷酷而又凜然的臉龐。
關城的每個城垛口處,都有一名重甲士兵,手中拿著一把怪異的弩機,弩機之上弩箭箭鏃閃著致命的冷光。
細細看去,大約二三百這樣的重甲弓弩手嚴陣以待,目光不錯的盯著遠處如潮渡河的蕭元徹的人馬。
滄水關關城之上正中城樓前,數十員副將捧出一員大將,但見此人頂盔摜甲,手執一杆描金長槍,神情冷峻而沉著,不動聲色的看著如潮的蕭元徹的軍隊越衝越近。
而他眼中的光芒也越發的冷酷起來。
此人便是滄水關守將——蔣鄴璩!
關城之上這無數的人,卻鴉雀無聲,就如同凜冽的寒冰,冷酷、神秘,每個人的黑色戰甲,與無儘的黑夜融為一體,深邃、冷峻。猶如寒冬的風雪,詭異而致命。
不動如山,時刻準備著給來犯之敵致命一擊。
“將軍,蕭賊軍馬馬上便要涉過滄水了,請示將軍,是否發弩!?”
關城之上,一員神弩營都統大聲吼道。
蔣鄴璩的神色猶如萬年寒冰,盯著洶湧向前的蕭元徹的人馬,沉聲道:“不急,再等一等!”
關城上的氣息驟然變得緊張起來。
雖然仍舊無人說話,但卻可以聽見明顯的喘氣之聲,此起彼伏,撩動著每個人緊繃的心弦。
“將軍,憾天衛已然全部涉過滄水了!”
“好快的速度憾天衛果真名不虛傳不過時機未到,再等一等!”蔣鄴璩神情和聲音一如方才那般沉著。
過了沒多久,那都統又大聲吼道:“將軍,蕭元徹步軍和騎軍、槍兵營都已涉過滄水了!”
蔣鄴璩神情微動,眼神中騰起一道火焰,卻轉瞬即逝,整個人再次冷靜的如一條毒蛇。
“再等一等不要著急!”
“這”那都統一怔,顯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將軍仍然不讓發弩。
“將軍!再不發弩,就錯過最佳時機了啊!將軍下令吧!難道眼睜睜看著蕭賊的軍馬衝到城下不成麼?”
蔣鄴璩身邊的數個部將皆眉頭緊鎖,不解的催促道。
蔣鄴璩的臉色猶如萬年的冰山不曾融化,他淡淡看了他們一眼,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威壓,讓他們不敢與之正視。
“怎麼,你們這就沉不住氣了?最佳時機還遠遠未到!堅守命令,所有人保持靜默,敢有不聽軍令,擅自還擊者,立斬!”
關城上的將士神色一凜,皆一低頭,不敢多說了。
又過了一陣,那神弩營的都統再次向蔣鄴璩回報,隻是這一次,他的聲音已然成了嘶吼:“將軍,蕭賊絕大部分人馬已然涉過滄水了,離我關下最近的敵人不過六百步!”
蔣鄴璩眉頭這才微蹙起來,卻還是淡淡道:“蕭元徹的中軍大旗,可有看到?”
“未曾!”
“繼續等!”
“喏!”
“將軍,隻有六百步了!”
“蕭元徹的中軍大旗可有看到?”
“未曾!”
“等!繼續等!”
“喏!”
終於,關城眾人的眼中,一杆黑底鑲紅邊的大纛浩蕩如風,破雲而出,那個大大的鎏金蕭字,刺痛了每一個人的眼睛。
不等那都尉來報,蔣鄴璩驀地抬槍朝著那蕭字大纛一指,嘶吼道:“神弩營,敵軍就在眼前,蕭賊離此不遠,弩上弦,給我放!”
“放——!”
神弩營的眾弩兵大吼一聲,“吱吱吱——嗖嗖嗖——”
無數扣動弩機的聲音訇然而響。
刹那之間,弩箭如天河倒瀉,自滄水關上傾天落下!
這一刻,蕭元徹的大軍已然全部涉過滄水,離著滄水關不足五百步。
“噗——啊!——”
“噗噗——噗噗——!”
無數蕭元徹士兵中箭聲,慘叫聲,戰馬因失去主人而受驚的嘶鳴聲在同一時刻轟然爆發。
寂夜最後的寧靜終於被撕扯掉。
隨著那弩箭如瀑如浪的落下,蕭元徹的人馬紛紛倒地,整個滄水關下猶如煉獄。
血流如河,屍體如山。
蕭元徹軍隊的行進速度,肉眼可見的刹那間凝滯下來。
蘇淩正自跟著中軍向前疾衝,忽的前麵慘叫不斷,抬頭看時,弩箭如雨,已然朝他們中軍的方向逼來。
“不好!那蔣鄴璩竟然守株待兔,等咱們上岸,看清了咱們的動向才還擊!”蘇淩大吼一聲,刀劍並舉,策馬攔在蕭元徹之前。
與此同時,張士佑大吼一聲道:“盾兵列陣,舉盾,禦!”
“保護丞相!喝——!”
中軍盾兵營皆大吼一聲,紛紛極速向前,擋在蕭元徹的戰馬之前,刹那之間,無數镔鐵盾牌被士卒們舉過頭頂。
“嘭嘭嘭——”
就在盾兵舉盾的那一刹那,無數弩箭如雨暴射而下,打在盾牌之上,嘭嘭響的驚心。
饒是如此,還是有幾個盾兵舉盾舉得稍微慢了些,被弩箭穿了個透膛,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
而其他的同伴,根本顧不上這些死去的人,大吼一聲,再下一陣箭雨疾落而下之前,將這些缺口再次堵上。
箭雨如怒,滌蕩在盾牌之上,聲聲如狂。
蕭元徹在盾牌的掩護之下,毫發無損,蘇淩在一旁,一邊撥打著漏網的弩箭,一邊朝著整個隊伍的前方看去。
中軍還好,因為幾乎所有的盾兵都在極力的阻擋弩箭的襲擊。
可是前軍,無論騎兵還是步兵、槍兵都被這狂暴的箭雨所壓製,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不僅如此,每一刻都有人倒下,或慘叫,或無聲無息。
蘇淩心中一頓,這樣下去,根本衝不到關下,不僅如此,這樣的傷亡是難以預計和承受的。
可是,外麵的箭雨實在太過急驟,想要不顧一切的向前衝,根本不可能。
得想個辦法,這樣被動下去,這一戰必然失敗!
蘇淩的眉頭擰成了大疙瘩。
可是一時之間,如此的環境之下,他如何能即刻便想出辦法。
蕭元徹和中軍被箭雨壓得動彈不得,如烏龜一般龜縮在原地。
蕭元徹心中焦躁,怒火直衝頂梁,忽的大吼一聲道:“這是打仗,還是做縮頭烏龜呢?全軍聽令,不惜一切代價,給我衝!”
“殺啊——!殺啊——!”
蕭元徹的死令既下,就算這漫天箭雨依舊,但所有的將士也皆顧不得了,沒有盾牌,那就一起向前衝,射倒一個,總不能全部射倒!總有人能衝到滄水關下!
刹那間,怒吼聲聲,慘叫聲聲,蕭元徹的軍馬發狂了一般,不計一切的代價奮勇向前。
蒼穹上弩箭如瀑如霜,蒼穹下壯士如怒如潮。
關城之上,蔣鄴璩冷冷的看著關下發生的一切,那無時無刻都在消失的生命,仿佛與他沒有任何的關係。
臉色一如冰山,從來不曾融化。
“將軍,蕭賊人馬悍不畏死,冒著弓弩向前,已有反撲之勢了如今最近之敵不過二百步!”
蔣鄴璩聞言,忽的冷冷的笑了起來,那笑容沒有一絲暖意,卻更讓人心中感到寒冷。
“既然如此那便放他們來吧!”蔣鄴璩說完,再次大吼道:“神弩營,聽我軍令,全體停止射弩!”
“喏——!”
神弩營弓弩手驀地停止了射弩。
刹那間,方才滂沱如雨的傾天箭弩,刹那間消散的無影無蹤。
“將軍為何要停止!?他們離我們不過二百步了!此時正是神弩發揮最大威力的時刻!”
早有蔣鄴璩部將出言反對。
接二連三,四五個副將皆抱拳懇求道:“將軍,弩箭不能停啊!不能停啊!”
蔣鄴璩不言不語。臉如冰霜,目光如炬,冷冷的盯著已然離著不遠的蕭元徹的大軍。
不說話,也不反駁。
蕭元徹的大軍正自舍生忘死的冒著弩箭向前衝,卻不想那箭雨竟在刹那間停止了。
刹那將,許多人都不相信這是真的。
蕭元徹被眾將護佑在當中,正自惱火,驀的也發覺那弩箭竟然全部消失了。
蕭元徹哈哈大笑起來道:“天無絕人之路!一小小關口,能有多少箭弩?定是那蔣鄴璩的箭弩用完了!”
蘇淩心中也疑惑不解,雖然不知道到底為什麼,卻隱隱覺得突然停止的箭雨定然不尋常。
他出言提醒道:“丞相,此事怪異,還是小心為上盾兵營還是原地護佑的好!”
蕭元徹一擺手,大笑道:“蕭某人絕不做縮頭烏龜!”
說著,他大吼一聲,一揚手中金絲馬鞭道:“盾兵營左右後撤,中軍各部,隨我直殺向前!”
“喏!”
“喏!”
“喏!”
無數將士應命的聲音響起,他們都憋著一股氣,方才被人當烏龜刺蝟,這下讓那滄水關的敵人血債血償!
“殺啊——!”
蕭元徹大軍嘶吼連連,喊殺聲震天徹地,再次如潮湧來。
蕭元徹在張士佑、徐白明等人的簇擁下,也一甩馬鞭,胯下戰馬四蹄蹚帆,朝著滄水關直衝而去。
“丞相”蘇淩還想說什麼,卻已然不及了,蕭元徹和眾將的戰馬刹那間已然狂奔向前了好遠。
蘇淩搖搖頭,歎息一聲,催馬向前追去。
滄水關上。
蔣鄴璩的眼睛如電,就如一條毒蛇冷冷盯著蕭元徹軍馬的一舉一動。
忽的,他驀地死死的盯著最前方的天際處。
那裡蕭字大旗如風飄揚,旗下那個金盔金甲的人
蕭元徹!
果真是他!
蔣鄴璩眼睛頓時精光暴射。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字字如刀:“蕭元徹!老子等的就是這一刻!既然來了,那就彆回去了!”
卻見他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忽的轉頭取過一旁衛兵手中的弓弦。
張弓搭箭,一氣嗬成。
沉心,靜氣,瞄準那大旗下的金甲之人。
一句冷冷的話如霜如刀,帶著索命的寒意和決絕。
“蕭元徹,送上門來,就給我死吧!”
鬆弦,一道流光,“嗖——”,響徹雲霄!
箭如穿雲,帶著如芒火星,直襲向那金甲之人。
蘇淩正催馬向前,忽的抬頭看去,隻見蕭元徹正前方不遠,一道如星火的流光呼嘯著朝蕭元徹直衝而來。
而蕭元徹正和諸將疾馳縱馬向前,根本沒有絲毫的留意。
那是什麼?那如線如芒的星火是
下一刻,蘇淩隻覺得渾身如被冰雨澆透,從頭到腳都是徹骨的寒冷。
哪裡是星火,分明是冷箭!
刹那間,蘇淩不顧一切的大喊起來道:“丞相,小心!”
蘇淩的話已出口,蕭元徹也驀地意識到了什麼。
他轟然抬頭。
一道流光,朝向他。
呼嘯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