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星辰不知何時被風吹走,原本晴朗的天空,早已被烏雲全數遮擋起來。
烏雲湧動,翻滾如潮。
天將落雨,黑雲壓城。
荒山曠野,古木狼林,衰草連天,起伏如浪。
一個瘦小的身影,疾速地穿梭在幾乎與他同高的衰草之間,身形時隱時現,走得決絕而倔強。
那是秦羽,他自從離了蘇淩,出了舊漳城後,便再也未曾回頭。
他不顧一切地向前走,眼前隻有一條路,他不知道走向何處,又該去往何處。
他知道他必須走,無論走到哪裡。
他就這樣極速地走著,機械地走著。不知何時已然一頭紮進這漫天一人多高的衰草叢中,看不到來處,亦看不到儘頭。
他走得決然、麻木,全然不顧自己的胳膊上、腿上、臉上滿是被衰草刮傷的傷痕,有的已然微微的滲出血來。
衣服也被刮破,可他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
喘息著,胸口起起伏伏,但似乎,他並不知道疲憊。
終於,他被一株粗壯的草藤絆住,“噗通——”一聲,摔了個結結實實。
火辣辣的疼痛,立刻襲遍全身。
他這才感覺自己筋疲力儘,渾身被藤草刮破的傷處火辣辣的生疼。
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漫天荒野衰草中,秦羽一個人放聲痛哭。
可他哭了許久,耳邊除了風聲,再無其他。
他抬頭望向蒼穹。
無星無月,烏雲如怒。
風起雲湧,蒼穹變化莫測。
秦羽一時間看呆了。
這天地廣闊無垠,這世間變化莫測。
偏偏我秦羽離開了他們,一個人就不可以麼?就生存不下去了麼?
今日公子趕我走,若我他日有所成就,公子啊公子,你又如何看我秦羽!
七檀哥哥那般英雄人物,我秦羽便做不到麼!
秦羽啊,你哭什麼,從現在開始,你要記住,你要當這天下一等的人,做這天下一等的事!
想到此處,秦羽的眼神愈發堅毅,忽地一抹眼淚,訇然站起身軀。
邁步,繼續向前。
走,去這天下!
秦羽收拾心情,再次埋頭,這一次,速度比方才更快了幾分。
他正走間,忽覺眼前,白影一閃,一人飄落在他麵前,離著他數丈有餘,昂然而立。
秦羽一怔,緩緩停身站住,抬頭打量此人,不由的一怔。
此人卻非俗家,而是一身月白道裝打扮,道袍寬大,隨風飄蕩,氣度出塵,宛如仙人,看年歲,似乎與蘇淩相仿。
卻見他手拿拂塵,似笑非笑地看著秦羽。
秦羽從未見過此人,覺得十分麵生。
他眉頭微蹙,冷聲道:“你是何人,為何攔我去路!”
那道士淡淡一笑,頷首道:“你不識得我,我卻識得你小施主,你可是喚作秦羽麼?”
秦羽有些訝然道:“道士,你到底是何人,為何會知道我的名字!”
那道士一臉高深莫測的神情,淡淡道:“我既來與你相見,當然是有緣人。”
“有緣人?我不認得你,讓開,莫要阻了我的去路!”秦羽麵色愈冷道。
那道士微微搖頭道:“年輕人,小施主,年歲不大,戾氣太甚,總歸是不好的!”
“廢話少說,裝神弄鬼,再不讓開,莫怪秦羽不客氣了!”秦羽臉若冰霜,厲聲道。
那道士哈哈大笑,隨意地朝秦羽看了兩眼道:“秦羽啊,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如咱們打個賭,你儘你所能,全力刺我,我不還手,你若刺中我,隨你離開去往哪裡可倘若你無論如何也刺不中我,便答應我一件事,如何啊?”
秦羽聞言,冷笑道:“無聊至極,小爺沒工夫跟你打賭,快快閃開道路!”
那道士聞言,臉上似笑非笑,將拂塵一甩,半點讓路的意思都沒有。
“你!這是你自找的,休怪我了!”秦羽惱羞成怒,鏘的一聲拔出腰間短匕,寒光一閃,一個“乳燕投林”,整個人懸起,朝那道士激射而去,半途中短匕直刺那道士胸膛。
那道士淡淡笑著,看著秦羽刺來,不躲不閃道:“這一招倒有幾分蘇淩的氣勢!孺子可教也!”
秦羽也不搭話,一匕首刺來,想著這道士必然被刺中。
可是他的短匕落下,光芒儘斂,卻發現自己刺了個空,那原本在他麵前的道士,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秦羽正自愣神,忽聽身後有人大笑道:“小施主,我在你身後,你這是往哪裡刺呢!”
秦羽駭然轉身,卻見那道士氣定神閒地站在他身後,道袍鼓蕩,從容不迫。
“你!再接我一招!”秦羽有些激了,一咬牙關,蹬蹬蹬朝著那道士方向使了個急跟步,一匕橫推,一道弧光,直追而去。
可是秦羽短匕刺出去了,人也到了。卻再次撲了個空。
那道士的聲音從他左側響起道:“小施主,再來,再來啊!”
秦羽頓時覺得自己被莫大的羞辱了,大吼一聲道:“臭道士,休走!”
一道寒光,“黃龍擺尾”短匕朝著左側道士近前急刺而出。
“不走,不走!道爺樂得解悶呢!”
那道士話音落下,左側之處,已然空無一人,秦羽再次刺了個空。
卻聽右側身旁,那道士似無趣道:“三招了,連道爺的衣角都未沾到,無趣,無趣極了!小施主,不如你接道爺一招試試如何啊?”
秦羽剛轉身向左側,刺出一匕,卻驀地感覺眼前白光一閃,那道士如鬼魅一般早已出現在他麵前。
慌忙之間,秦羽舉起短匕,那道士忽的一掌拍來,罡風鼓動,那掌未拍在秦羽的身上,掌中罡風已然將秦羽手中的短匕拍落在地。
“當啷——”一聲,清響過後,秦羽剛然一愣。
卻聽道士哈哈笑道:“既如此,站好了,彆動!”
“啪——”疾風一般,那道士右手二指齊出,不偏不倚正點在秦羽肩頭穴位上。
秦羽直覺得自己肩頭一陣酥麻,彷如過電一般,他想再動,卻發覺已然不能。
整個人如木樁一般呆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道士做完這些,這才象征性地撣了撣自己衣衫,那衣衫上本無塵埃,他卻並不覺得多餘。
那道士打了個稽首,淡淡笑道:“唉多日不活動筋骨,這身手倒是退步不少折騰這兩下,可把道爺累個半死”
秦羽被製住,卻能說話,厲聲道:“道士,如此辱我,倒不如一掌斃了我的好!”
那道士翻翻眼睛看看秦羽,忽的似笑非笑道:“斃了你?道爺可舍不得秦羽啊,你可是個寶貝如此死了,豈不可惜!”
秦羽聞言,怒道:“莫要折辱與我,道士,你到底想做什麼!”
那道士打量了幾眼秦羽,遂不緊不慢道:“秦羽啊,你是不是被蘇淩趕出來了啊”
“你你如何知道的!”秦羽一驚,低頭黯然道。
“嗬嗬,道爺知道的多了去了,道爺不僅知道你被趕出來,還知道為何蘇淩會趕你走”那道士頓了頓又道:“不就是死了兩個原本的下等兵卒,被蘇淩收為親衛而已嘛,這蘇淩啊,也太過小題大做了,下等兵卒,至於麼”
“你不要中傷我家公子!”秦羽眉頭一皺道。
“你家公子?”那道士彷如聽了笑話一般,嘁了一聲,斜了秦羽一眼道:“你認他,他可不留你為了兩個無所謂的人,連這麼好資質的徒弟都不要,蘇淩真是暴殄天物!”
“我家公子重情重義,臭道士,你懂什麼!”秦羽斥道。
“這般時候,你還替他說話,當真義氣啊!不錯,我喜歡!”那道士越看秦羽越順眼。
“你說他重情重義?秦羽啊我且問你,若沒有你,那渤海蘇淩可能全身而退?若無你,李七檀豈會助他?若無你,沈濟舟當年逼殺沈濟舟的真相豈能大白天下!”
那道士說罷,眼神灼灼的看著秦羽。
“這”秦羽眼神一暗,低低道:“是我不聽公子勸告,鑄成大錯”
“大錯?嗬嗬”那道士不以為然的一笑道:“那周伯周仲,本就是下等兵卒,戍邊之時做了逃兵,更失身為賊,隻是走了運氣,成了蘇淩的親衛罷了,當然,倒也算講些義氣,為了你喪命也是事實。可是秦羽,有仇不報,豈能稱之大丈夫?一味隱忍便是怯懦!你為你的親人有何錯的?”
“我”
“那周伯和周仲,救你而死,也是死得其所,又豈能都怪在你的頭上?蘇淩重情重義,為了他們趕你離去,天下亂世,你這十幾歲的少年,出去無人照應,便是送死。他對旁人倒是重情重義,對你這般,哪裡能算得上重情重義呢”那道士淡淡說道。
“這”秦羽心中一顫,他無力反駁這道士,他甚至覺得這道士所言,很有道理。
公子啊你真的對我有些苛刻了啊!
秦羽緩緩低頭。
天中烏雲,遮掩了所有光芒,看不清秦羽的表情。
“秦羽啊,你身上血海深仇,資質又好,你就甘心就此孑然一身,世間流浪,再做回乞丐不成”那道士看著他,緩緩道。
“我不願!”
那道士點點頭又道:“你父母,你哥哥,還有李七檀他們的血海深仇,你真的就不報了,真的就願意忍了?”
“我不願!”
秦羽霍然抬頭。
那道士眼神滿是灼灼深意,看著他又一字一頓道:“你真的願意就如此寂寂無名,淹沒於塵世間,讓蘇淩他們再也記不起你秦羽的名字麼?秦羽,回答我!”
“我不願!我不願!我不願!”
秦羽握緊拳頭,眼中燃起熊熊火焰,大聲的吼道。
“善了個哉的人最怕的就是失去了熱血慶幸,慶幸!”
那道士打了個稽首,胡亂的念了一通,這才盯著秦羽,一字一頓道:“秦羽啊,他們不稀罕你,道爺我稀罕啊他們不願收留你,道爺我願意收留你”
“秦羽不如,你跟道爺走罷!”
“跟你?要去哪裡?”
“荊南兩仙塢”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