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意思?」審正南一臉狐疑道。
蘇淩淡淡道:「你必死了,你可知道?」
「用不著蘇長史提醒,審某從被俘那一刻,就沒想過活著出去」審正南說得風輕雲淡。
蘇淩長歎一聲,搖了搖頭道:「你以為的死,是個什麼樣子?」
「死什麼樣子?無非推出轅門,梟首後,將我之頭顱懸於大纛之上,以震懾我渤海兒郎」審正南淡淡道。
「人皆有一死便就如此,也是我審某死得其所」審正南的眼中十分淡然,看不到一絲一毫對死亡的恐懼。
「嗬嗬審正南,你不覺得,這樣的死法,太快了,也太容易了麼?」蘇淩緩緩的看向審正南,若有深意的道。
「容易?太快?難不成,你們要腰斬。車裂於我不成?蘇淩!蕭元徹!你們王八蛋!我乃天子親封渤海重臣,你們怎能罔顧天子而辱我乎!」審正南終於沉不住氣了,圓睜二目,幾近嘶吼道。
蘇淩冷笑一聲道:「審正南,你罵錯人了罷,可還記得,上次我走時,親口說過,明日送你上路,不管你信或者不信,我想的也就是把你推到轅門外,斬首也就是了」
審正南剛想說話,蘇淩一擺手道:「你不該罵我也不該罵丞相,丞相亦有囑咐,不得折辱於你」
「那你方才所言,莫不是尋我開心不成?」審正南一臉疑惑道。
蘇淩冷笑一聲道:「你既知你乃將死之人,我找一個將死之人尋開心?我還害怕折壽呢」
「那你何意」
蘇淩歎了口氣道:「實不相瞞,其實我也罷,丞相也罷,最初都是想著將你斬首了事,可是,有一人,在丞相近前進言,力主將你斬了,實在太過便宜你了,更會讓渤海和天下人覺得丞相軟弱,無法威服大晉天下他力主了一種酷刑丞相最終還是同意了」
「審正南,不管你信不信,我儘力了,我儘力的反對隻是無奈,丞相不納我言」蘇淩一臉遺憾道。
審正南見蘇淩如此,神情不似作假,忽地坦然一笑道:「死既死矣,什麼樣的死法都是死,妄圖用酷刑將我嚇住,癡心妄想罷了!不過一死,審正南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酷刑加身!」
蘇淩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極力進言的乃是蕭元徹的二子,蕭箋舒這個人,你或多或少有所了解罷你覺得依照他的陰狠性子,會對你用什麼刑罰呢?」
「蕭箋舒」審正南默念了一遍,看了看蘇淩,神情反倒有些釋然道:「竟是他這也難怪你蘇淩的話在蕭元徹近前都不好使了罷了!將死之人,也不想欠彆人的情勞你費心了,審某禮過去了!」
說著審正南便想要向蘇淩拱手。
蘇淩卻忽的將他的手托住,一字一頓道:「審正南啊,怕是你還是要欠我一個人情這個人情,怕是你永遠也還不了了!」
審正南一笑道:「酷刑也好,斬刑也罷,死也,死也,總是要麵對的」
「那如果,這酷刑是淩遲呢」
蘇淩麵無表情,緩緩的吐出這兩個字。
審正南驀地一顫,呆滯在那裡,半晌,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般,聲音顫抖道:「蘇淩你說什麼?」
「我說,明日你將被淩遲處死」蘇淩眼神灼灼的看著審正南。
審正南倒吸一口冷氣,蹬蹬
蹬的向後退了數步,整個人重重的靠在後牆壁上。
牆壁冰冷潮濕,刺入他的後心,撕扯著他每一寸知覺。
「竟然是淩遲」
「竟然是淩遲」
審正南緩緩地低頭,一遍又一遍,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
聲音緩慢而低沉,聽不出絲毫的憤怒與恐懼。
蘇淩覺得他大約是被這酷刑嚇住了,一時之間難以回神。
「審正南,你不怕麼?」
蘇淩剛說到這裡。
「哈哈哈哈哈!」
狂笑,仰天狂笑!
審正南站在那裡,仰天狂笑不止。
笑聲越發淒厲,漸漸地那狂笑中更多的是淒涼和悲哀。
蘇淩緩緩轉過身,負手而立,不再看他。
耳邊,審正南淒厲的狂笑仍在繼續。
蘇淩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笑聲猶如惡鬼的歎息,又如泣血的冤魂。
以致蘇淩都感覺到一股毛骨悚然。
他索性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隻有這樣,他才覺得那笑聲中的淒厲稍稍減弱了些。
等了好久,蘇淩試探著將手從耳朵上拿開。
無聲無息。
沒有了那如地獄深淵傳來的淒厲笑聲,整個死牢依舊安靜如初。
甚至安靜的有些可怕。
莫非,審正南咬舌自儘了?
蘇淩想到這裡,驀然回身看去。
卻愣在了那裡。
他的眼前,審正南正盤膝坐在雜草之上,平靜如水,麵上沒有一絲波浪,雙目低垂,仿佛老僧入定。
「你」
「蘇淩,謝謝你提前告知於我你走罷」
審正南驀地開口,聲音平靜,氣息平穩。
「走?審正南,你不怕麼?」蘇淩疑惑道。
審正南緩緩的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蘇淩,忽地淒涼一笑道:「怕!我審正南血肉之軀,又非鋼筋鐵骨如何不怕」
「那為何不見你向我求饒」蘇淩似有深意的看著他道。
「有用麼?你方才說過,這個決定你無法左右,更不能更改我審正南便是再怕,再恐懼,這千刀萬剮之刑,還要在明日到來我能選擇麼?我能改變麼」審正南長歎一聲道。
「那你就認命?」
「認如何?不認如何?審某還有得選?」審正南低低道,忽的仰頭看向蘇淩。
「蘇淩啊,你可知何謂淩遲?」
蘇淩點了點頭道:「略有耳聞」
「淩者,乃陵也!陵,緩慢的山坡此處取緩慢之意也,遲者,慢也。兩個字組成了這世間最殘酷的刑罰極其緩慢的,慢慢的折磨致死」審正南似乎突然來了興趣,朝蘇淩道。
仿佛在說著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事情。
「我知道我學過」蘇淩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嗬嗬,蘇長史博學那你又可知這淩遲,到底要行刑多少刀呢?」
蘇淩不假思索道:「三千刀,第一日最少要受一百八十刀,且犯人第一日不能斷氣第二日無論受多少刀,犯人已無斷不斷氣地限製了」
審正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蘇淩啊,沒成想你對刑罰一事還如此精通其實你說得對,也不對
本朝有淩遲之先例也初王熙進京,被誅殺後,當時之大鴻臚蔡哲,竟哭賊於市,繼而天下震怒,便得了這淩遲之刑也。」
審正南頓了頓又道:「當時我還年幼,卻有幸目睹了全程,怎一個慘字了得至今那蔡哲淒厲的吼叫掙紮聲,仍似在耳邊也」
蘇淩歎了口氣道:「三千刀這個數字已然能夠把人嚇死了這是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犯人更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活活剮三千刀,雖然中途暴斃,一塊一塊的肉被剮下來,那將是何等恐怖和悲慘的事情啊」
審正南一擺手,似乎還淡淡笑了笑道:「不不不,蘇淩啊,你錯了本朝可是以孝悌立國也!所謂淩遲,乃大凶之刑也,如果不做些樣子,如何向天下彰顯我朝之恩義啊?」
「恩義?」蘇淩疑惑道。
「哈哈所謂三千刀之淩遲,實際上隻用行刑二千九百九十七刀罷了所謂,天饒一刀,地饒一刀,君王亦要饒一刀!」
審正南說到這裡,忽地又淒然地大笑起來道:「荒唐麼?虛假麼?好一個仁慈!好一個恩義啊!」
蘇淩有些啞然,這所謂的饒三刀,真的是太過荒唐。
可是,卻令愚昧的終生,頂禮膜拜,感恩天子的恩賜。
真的荒唐。
「所以啊蘇淩,淩遲又如何呢?我不過隻需受一百八十刀,第二日便可安心去死了那所謂的兩千九百九十七刀,不過是一堆虛妄的數字罷了」
「如此,淩遲,似乎也並不太可怕了,對不對?」
審正南說完,忽的抬頭看向蘇淩,竟帶著淡淡的笑意,那笑坦然而釋懷。
「這」蘇淩一時無語。
「便由我審正南,試他刀鋒銳利否!」
審正南說完,又緩緩的閉上雙眼,寂寂無語。
「審正南你在我心中,可死千次萬次說句實話,我對你沒有一點點的憐惜隻因你濫殺無辜!」蘇淩一字一頓道。
「審某一生光明磊落,唯有一次,便是為了擒你,而殺我渤海百姓黎庶罷了,我生不能心安,死入地獄贖罪吧!」審正南的臉上顯出深深的愧疚神色。
蘇淩點了點頭道:「倒也不失一條漢子臨死之前,終於懺悔你還不算一個十惡不赦之人」
「是麼?」
審正南忽的仰天淒然笑了起來。
「那淩遲之刑,向來隻可用於十惡不赦之人也,若眼前不是你審正南,而是沈濟舟他活該了如此了但若是你受這非人之刑,的確不該」
「審正南蘇某願意幫你痛快的了結了,你可願意?」
原本閉目無語的審正南聞言,霍然抬頭看向蘇淩,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灼灼神色,顫聲道:「蘇淩!你說的可是真的」
蘇淩淡淡一笑道:「蘇某雖生性跳脫不羈,但從來不輕易許諾你是將死之人,我何故欺騙於你呢?」
審正南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蘇淩近前,朝著他深施一禮。
「你不必」
未等蘇淩說完,審正南卻一字一頓道:「這一禮,你當受著審某並非感謝你的幫助,而是審某有兩件事情相托」
「什麼?」蘇淩一臉無語,滿頭黑線。
「審正南,勞資好心助你了結,你卻給我
講條件!你要搞清楚」蘇淩幾乎被氣樂了。
審正南淡淡一笑道:「審正南敢如此說,便是吃定了,你定然答應我做這兩件事」
「說說理由」
「不讓你白費力氣,你不是想知道那投渤海之人的名單在何處麼?我可以告訴你當然,以你之才,你或許也能自己找到但蘇淩,你如此幫我了結,僅僅是因為不忍我受這淩遲之苦麼?」審正南篤定道。
「嗬嗬你這話說的,要不是我蘇淩菩薩心腸,沒人願意管你!」蘇淩沒好氣的道。
「我若被淩遲,此事定當天下傳揚。龍台將有何動靜?保皇一派、清流一派,甚至於天子,豈會放過如此良機?到時群起攻之,蕭元徹如何?保不齊後院失火,便是最後能夠壓下去,也要平添麻煩,費些枝節吧。當此之時,蕭元徹精兵幾乎全部都在這舊漳,他還禁得起這樣的折騰?」
蘇淩聞言,並不說話,隻若有所思的看著審正南。
「再有,我一旦被淩遲處死,那便坐實了蕭元徹殘暴無恩之名,天下驚懼,莫說渤海有心歸附他的人,天下豈不對他離心離德乎?」
審正南深吸了一口氣道:「所以,蘇淩你猜甘願冒風險,先幫我了結你雖在幫我,但意在幫蕭元徹我說的對麼」
蘇淩翻了翻眼睛,點了點頭道:「行了我承認你說的都對我可以答應你所托的兩件事,但是這兩件事若與丞相不利,我寧願你明日受那千刀萬剮之刑!」
審正南一笑道:「這兩件事於蕭元徹無關更不是什麼難為你的事情」
蘇淩無奈地一攤手道:「行吧你且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