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審正南反應過來,蘇淩又道:“但你已然為階下囚,凡事總得有個先來後到,我先問,你先答!如何?”
審正南先是一怔,隨即將散亂的發髻甩了甩冷笑道:“好!想你蘇淩乃是堂堂將兵長史,說話定然算數,定然不會做出違背承諾的事情來!對不對啊?”
說著,他霍然抬頭,眼神灼灼的看著蘇淩。
蘇淩淡淡一笑道:“你也無需用激將之法,我蘇淩從來說話算話!”
說著蘇淩又給他斟了一卮酒道:“先吃了這卮酒,咱們好說話!”
審正南端起酒卮,一仰頭,再次一飲而儘。
蘇淩這才淡淡道:“我軍已然襲取了麒尾巢,沈濟舟大軍所有的糧草皆被我軍所得,若我所料不差,沈濟舟大軍口糧最多還餘三日而已,但今日舊漳城下,我見沈濟舟無論武將還是士卒,皆奮勇殺敵,傾力死戰,悍不畏死,這便有些不尋常了!”
審正南冷笑道:“你也太小看渤海男兒了罷,渤海男兒沒有孬種!”
蘇淩淡淡搖頭,若有所思道:“審大人,咱們就不要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了吧,論悍勇,這大晉,可有比蕭丞相的士卒武將還悍勇的麼?可何況戰之要義,乃是糧草豐足,如今他們隻剩三日口糧,難道心裡就不起一絲波瀾麼?還望審大人答疑解惑。”
說著,蘇淩的眼神中射出一道銳利的光芒,盯著審正南。
審正南一窒,緩緩低下頭去,不敢與蘇淩對視。
其實,對於這個問題蘇淩心中多多少少有個答案,但是不確實,他之所以問出來,是想要確定他心中的答案。
這第一問,其實是蘇淩在投石問路。
他看審正南一臉的不自然,整個氣度再也不是方才那般理直氣壯,針鋒相對,心中已然斷定,渤海兵在麒尾巢被奪之後,仍舊勇悍,定然有不為人知的隱情。
審正南臉上顯出掙紮神色,一時無語。
蘇淩倒也不著急催他,神色悠然的自己斟了一卮酒,輕輕的抿著。
終於審正南歎了口氣,緩緩歎道:“蘇淩啊,你果然機敏,什麼事情都逃不過你的眼睛,既然你已然知道原因了,又何來問我?”
蘇淩隨意一笑,也不掩飾道:“隻是想要做個求證罷了其實從審大人的表情上我已經知道答案了,就算審大人實情相告,也不算出賣渤海”
審正南這才沉聲道:“蘇淩啊,你想的不差主公並未將麒尾巢失守之事公布於諸軍所以大軍軍心並未受到影響,否則也不會有如此悍不畏死的表現”
蘇淩點了點頭,哈哈大笑道:“這是沈濟舟的手段?”
審正南剛想說話,蘇淩卻道:“這個還算第一問啊”
審正南點點頭道:“自然其實關於麒尾巢失陷之事,主公亦是糾結許久,拿不定主意,還因為此事,祖達授和郭塗發生了激烈的爭執,祖達授二次獲罪,被主公囚於囚車之內,主公是用了郭塗之言”
蘇淩哈哈大笑道:“真是成也郭塗,敗也郭塗啊,我倒要好好謝謝他才是!”
審正南聞言,眼眉挑了挑,似乎在聽到郭塗的名字時,眼中多了幾分殺意。
蘇淩故作不知,點了點頭道:“審大人果然誠意十足,既如此,那蘇某第二問也不擔心審大人不會直言想相告了!”
“沈濟舟既然知道麒尾巢有失,為何不急速派大軍前往複奪,若是將優勢兵力集中於麒尾巢下,鹿死誰手猶未可知,為何會反其道而行之,要不惜一切代價攻我舊漳呢?”
“這”
審正南一陣愕然,忽的深深低頭,一臉的懊悔神色。
蘇淩瞥了他一眼道:“審大人何故如此?”
審正南這才搖頭歎息道:“唉!你所言的計策,其實我主營中亦有人力主可是,那郭塗!”
審正南眼中的怒火更勝。
“那郭塗卻巧言反駁,言說麒尾巢不利大軍作戰,更不清楚實際的情況,貿然出兵,唯恐中計,他更是力主我主集中全部兵力,一戰而下舊漳,結束這數月的相持”
“所以,沈濟舟便納了他之言。攻我舊漳了唄”蘇淩笑道。
“正是”
“審大人覺得如何?”
“唉!我當時也拿不定主意,覺得無論是攻麒尾巢還是攻舊漳皆有其道理,若複奪麒尾巢,我軍便有了跟蕭元徹拖下去的根基,時候長了,蕭元徹必然被耗死可是我亦覺得麒尾巢情勢不明朗,貿然進攻,勝敗難料,而一旦攻不下,麒尾巢失守,我軍無糧的事情,便要大白於天下,到時軍心浮動,後果不堪設想”審正南緩緩道。
“所以,審大人也力主攻我舊漳了?”蘇淩不動聲色道。
“舊漳城防,兵力我渤海將士皆有了解,更知道你帶了憾天衛在麒尾巢,舊漳兵力更加驟減所以當時”審正南忽的低頭,半晌不語。
好久,他方自己斟了卮酒,一飲而儘,大有借酒消愁之勢,一臉慚愧和遺憾道:“早知是如今這個局麵,我當唉!差一點啊,就差一點,那舊漳城頭便能遍插我渤海旗幟蘇淩啊,你來得太及時了!太及時了!”
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濃重的不甘。
“但不知攻麒尾巢之計和攻舊漳之計,出自沈濟舟麾下哪兩位謀士啊?”蘇淩似隨意問道。
審正南剛想回答,蘇淩一擺手道:“不用你答,要不然這就算我第三問了,我不妨猜一猜吧,猜得對不對的,還請審大人告知便好!”
蘇淩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複奪麒尾巢,乃是祖達授的建議,集中軍力攻我舊漳乃是郭塗力主的,審大人,蘇某猜的對否?”
審正南沉默無語,最終隻是點了點頭。
蘇淩未說話,審正南卻似自言自語道:“現在想來,悔之晚矣!恨未用達授的計策,致使形勢到了如此地步可恨那郭塗唉!正南對不住達授,還害他身陷囚籠啊!”
他說話之間,滿臉的悔恨。
蘇淩也搖頭歎息道:“若是用祖達授之言,不僅麒尾巢危矣,舊漳到最後也難逃被攻破的命運啊好險!好險!這樣看,郭塗可是蕭丞相大大的功臣啊!哈哈沈濟舟有祖達授而不用,自毀棟梁,如何不敗!”
審正南一臉默然,隻是聽到蘇淩提及郭塗之名時,眼中的怒與殺意更甚了許多。
“最後一問,審大人啊,蘇某頗為不解,今日舊漳一戰,你原本有機會全身而退,為何要選擇以卵擊石,沈濟舟可是帶著大軍退了,你為何還不走,更命令你部死戰呢?”蘇淩一字一頓道。
“戰爭,從來都要付出代價!更何況渤海有佞臣,就在主公身邊!若我亦退走,渤海兒郎們心中可還有鬥誌乎?主公可還能明辨忠奸?若我真的那樣做,到最後怕是整個渤海都會傾覆結局不僅是我審正南,便是主公也要審某受主公知遇之恩,萬死難報渤海之萬一若需敲響警鐘,使主公心中清明,奮而後起,那便自正南始罷!”
審正南忽的霍然起身,凜凜之意,昂昂而立。
蘇淩緩緩歎了口氣道:“審大人赴死之誌,蘇某無比欽佩!隻是,你覺得沈濟舟還有機會麼?”
審正南瞪了蘇淩一眼,十分不友善道:“有沒有機會的,你說了不算!蘇淩,我沒記錯的話,你的三問已然問完了,這個問題,審某拒絕回答。”
蘇淩冷笑道:“其實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了隻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罷了你可以問我了!”
“蘇淩,那麒尾巢之密,主公嚴令,外人不得而知,你是如何知曉的,更前去偷襲?”
審正南眼神灼灼的盯著蘇淩。
“嗬嗬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知審大人可還記得,我方才說過,有一位故人,一會兒要來見你,而這麒尾巢的秘密,也是這位故人毫無保留,直言相告,我軍才能夠一舉功成啊!”蘇淩淡淡道。
“故人?”審正南一臉疑惑,忽地急道:“可是”
蘇淩一擺手道:“審大人不必急於一時,稍後他便會來見你,到時你們好好敘敘舊,什麼都清楚了”
審正南點了點頭,從牙縫擠出幾個字道:“我等著他!”
“蘇淩,我們第一次打交道,便是在渤海城吧,我不明白,你為何要去渤海城,那裡可是遠離蕭元徹的勢力範圍,你就僅僅為了羅織許光鬥的罪名?我們渤海出了如此碩鼠,難道不是你們希望看到的麼?”審正南道。
“羅織罪名隻是第一步,其目的是為了我方才說過的那位故人,效果麼,審大人高才,自然看得明白罷就算看不明白,待會兒見了那位故人,你也就明白了當然我更重要的目的,隻為尋找一份名冊隻可惜,未曾找到啊實屬有些遺憾”
蘇淩真就頗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
“名冊難道是那暗中投靠我主的蕭元徹麾下文武的名冊麼?”審正南一字一頓道。
“的確可惜,蘇某還是無才,竟未找到”
“嗬嗬,那名冊何其要緊,豈是你想找便找得到的?蘇淩啊,或許那日你率大軍進了渤海城,若是下手快,還會有些機緣”
審正南冷笑,表情中有些不屑。
蘇淩心中一動,牢牢的記住了這句話。
“最後一問,蘇淩啊,我真的沒有想到,你竟然能如此快速而及時地返回舊漳不應該,不應該的若是按照計劃,你能不能回來還在兩說,就算你僥幸回來,舊漳也為我軍所占,你也隻能下馬就縛可是,可是為什麼事情不是這樣的?”
審正南這一問,竟好像自言自語,言語之中有著莫大的難以置信。
蘇淩最初有些迷糊,他不清楚審正南為何篤定地認為自己有可能回不了舊漳。
可是他暗中思忖,忽然意識到了,為何審正南篤定自己會回不來舊漳,而再看到自己出現在舊漳戰場時,為何如此的驚訝不解。
“嗬嗬,我說我極速馳援舊漳中途,所遭所遇為何如此讓我措手不及,原來這一切都是拜審大人所賜啊!審大人好算計!”蘇淩忽的朗聲冷笑道。
審正南眼中閃過一絲利芒,盯著蘇淩道:“哦?蘇淩,你此話何意啊?”
“嗬嗬”蘇淩又斟了一卮酒,再替他斟了一卮道:“這卮酒,蘇某敬審大人,審大人妙計,若此次自麒尾巢返回舊漳帶兵的不是我蘇淩,怕是舊漳早已易主了!審大人的手段,蘇某佩服!”
審正南也不否認,抄起酒卮,又一次一飲而儘。
“若蘇某所料不差,這蕭沈之爭,從正麵的戰場來看,隻有沈濟舟和蕭丞相兩家但是實際上,不止吧”蘇淩一字一頓道。
“哦?蘇淩,你不妨細細說說。”審正南不動聲色道。
“暴露的就有青燕山的大匪、錫州的劉玄漢至於暗的,宛陽的孫驍必是其中之一我說的對不對啊?”蘇淩說罷,笑吟吟的看向審正南。
“這”審正南低頭不語,半晌抬頭道:“青燕那裡,還有劉玄漢,你我自然都明白,可是宛陽孫驍蘇淩你是如何想到的?”
“這並不難孫驍此人,反複無常,更是牆頭草,隨風倒的人,當年便有過降蕭而複叛的舊事可是他啊所處之地,乃是三家勢力彙聚之地。三家者,渤海沈濟舟,龍台蕭丞相,還有揚州劉靖升也!正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三家都不敢對其貿然用兵,一旦哪一家先打破平衡,另外兩家便會合這孫驍之力群起而攻之。所以,孫驍對這幾家都不得罪,混跡當中,攫取利益,如魚得水。便是當年蕭丞相損失慘重,到如今還是表麵與之交好”蘇淩不緊不慢道。
審正南頻頻點頭,暗道蘇淩果真好眼光,看得透徹。
“今次蕭沈大戰,孫驍其實正好可以完全倒向一家,因為孫驍再如何,也不過區區宛陽一郡之地,與其困守,不如投效一方,才是出路。這個機會他如何能放過?”蘇淩聳了聳肩膀,看向審正南道。
審正南點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我主在大戰將起之時,便修書於孫驍,言明利益分割,孫驍也盟誓,必助我主更是收了我主金萬錢!”
審正南說到此處,臉上現出惱怒神色道:“隻可惜,孫驍乃是言而無信的小人之徒!收了我主的好處,卻到如今不發一兵一卒著實可恨!”
蘇淩朗聲大笑,搖頭道:“審大人,謬矣!謬矣!”
“此話怎講?”
“世人皆言,蕭沈之戰,沈最當勝也!蕭應當敗也!可是,世人多碌碌,孫驍亦然,然這天下豈皆碌碌之輩乎?孫驍麾下,有一人,卻看得清楚明白,蕭沈之戰,孰勝孰敗,並不明朗!所以,必是此人進言孫驍,坐山觀虎鬥,待時局倒向何方,再行投效,才能保證利益最大化啊!”
審正南聞言,頓時大徹大悟。
他沉聲道:“你所說的這個驚才絕豔之人,到底是誰?”
蘇淩一字一頓道:“當年毒計亂天下的——毒心秀士高文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