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漳城下,生死決戰。
總體來看,沈濟舟人馬數量上占優,所以從一開始便是攻勢,而蕭元徹一方人數顯然比沈濟舟少上太多,一開始便采取了守勢。
再看蕭元徹陣營,各兵種列陣齊整,各個麵無懼色。
“弟兄們,弓箭上弦,瞄準,聽候命令!”弓兵營中,負責指揮的副將大聲地嘶吼著。
“喝——”
弓兵們也大聲回應,各個拈弓搭弦,瞬間撐起了無數如彎月一般的弓弦,弓弦之上,箭羽雕翎,冷鏃寒光。
弓兵們剛準備好,沈濟舟的先頭部隊,樸刀兵已然如潮一般湧了過來。
“注意,還有五百步,等再近些再射!”
指揮的副將嘶吼道。
“喏!”
“三百步!”
“一百步全體聽令!放箭!”
刹那間,弓弦轟鳴不絕入耳,在舊漳城下轟然炸響。
“嗖嗖嗖嗖——”
萬箭如雨,傾天而落。
沈濟舟陣營中的樸刀兵,還未衝到近前,便發現漫天暴射而來的箭雨,如九天銀河傾瀉而下。
樸刀兵唯一的武器,辯手手中閃著冷光的樸刀,麵對漫天箭雨,隻得拚了命地揮動手中樸刀,撥打著迎麵而來的箭鏃,勉力抵抗,衝鋒的速度自然慢了下來。
饒是如此,就算他們再如何拚命,揮動樸刀的速度如何敵得過漫天落下的箭雨呢?
數息之間,無數中箭者如秋風落葉,紛紛栽倒在地,整個戰場之上,東倒西歪地躺了不少的沈濟舟陣營的樸刀兵。
他們有的身中數箭,已然氣絕身亡,血還在身下淌著,有的隻剩下半口氣,還躺在那裡痛苦地掙紮叫喊,有的腿上插滿了箭鏃,想要前行,已然是不可能了。
再看蕭元徹陣營的弓兵,第一撥將箭壺中的箭鏃射完之後,迅速後撤,身後第二撥弓兵迅速前壓。
而沈濟舟陣營的樸刀兵便趁著這瞬息即逝的空隙,再次猛然向前衝。
然而不過衝了幾步,蕭元徹陣營第二撥弓兵的傾天箭雨再次襲來。
慘叫聲,箭嘯聲,喊殺聲,糾纏在一處,彷如煉獄夢魘。
第二撥弓兵箭壺中的箭幾乎在瞬間射完,弓營副將一聲怒吼響徹戰場。
“弓營第三營前壓,第二營後撤,第四營隨時待命!”
隨著話音,第二營弓兵迅速後撤,第三營弓兵瞬間前壓。
密集的箭雨,將沈濟舟陣營打了個措手不及,樸刀兵傷亡慘重,幾乎每一息都有人死去。
蕭元徹站在高處,看著眼前的局勢,按說自己一方現在是占優勢的,沈濟舟的樸刀兵屍體堆積如山,傷亡慘重。
可是蕭元徹的眉頭仍舊緊緊地蹙著,神情十分凝重。
為帥者,當知兵也,蕭元徹知道,眼前所謂的優勢遠遠不夠,甚至說自己一方根本沒有什麼優勢可談。
兵種相克的道理,蕭元徹還是十分明白的,弓箭兵天生克樸刀兵,而自己已然賭上了所有的弓兵,也不過是讓沈濟舟扔下了許多樸刀兵的屍體罷了。
這還是自己兵種克他兵種的緣故,可是,還是不夠多,敵人死的不夠多,自己的弓兵可用之箭鏃不夠多。
眼看弓箭營已然換到了第五營,雖然壓製了沈濟舟陣營的進攻,但是沈濟舟陣營人馬的頑強,大大出乎了蕭元徹的意料。
如此若暴雨般的箭鏃暴射之下,那沈濟舟的人馬竟然還頑強地一點一點向前,自己的陣地也在一點一點被他們蠶食。
這還僅僅是他們的樸刀兵,若是後麵他的盾兵壓上,在盾兵的掩護下,騎兵出擊,對,還有那最精銳的長戟衛,到時兵種相克翻轉,弓兵根本抵擋不住。
現下,隻能靠自己陣營的調度,讓沈濟舟吃個暴虧,待沈濟舟陣營人馬反應過來,那才是艱難決戰的開始啊!
果然,沈濟舟經過最開始樸刀兵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損失慘重之後,張蹈逸已然朝沈濟舟拱手大聲道:“主公,蕭賊弓箭兵的箭羽實在太過密集,如果樸刀兵硬衝,隻能被活活射成篩子,主公,快快變陣吧,讓盾兵前壓,騎兵伺機而動!”
沈濟舟也看出了端倪,驀地大吼一聲道:“令旗兵,變陣!”
再看高處,令旗兵手中三色旗一揮,樸刀兵向後移動,盾兵營一聲怒吼,瞬間前壓。
“舉盾!禦!”
“喝——”
嘶吼如雷,無數盾兵漢子齊齊舉盾向天,盾連盾,人靠人,似乎要將這天地全數遮在外麵。
“嘭嘭嘭——”
無數箭羽射在鐵盾之上的聲音刺耳地響了起來,一時之間不絕於耳。
蕭元徹陣營的弓箭兵由龍驤將軍夏元讓親自統領,平素沒少操練,每個弓兵手上都有把子力氣,所以射出的箭力貫其中,此時,被連天鐵盾所擋,箭簇暴射在鐵盾之上,震得那些舉盾的盾兵幾乎脫手,各個咬牙堅持著。
還是有少數盾兵實在堅持不住,稍一鬆懈,鐵盾傾斜,瞬間被穿射而入的箭雨吞噬。
雖然現在沈濟舟的盾兵亦有傷亡,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戰場之上,數十,數百的傷亡,對上萬甚至十數萬的兵團大戰而言,根本微不足道。
蕭元徹一陣歎息,搖頭道:“唉,沈濟舟還是反應過來了啊,弓兵已然不能再過多造成殺傷了!”
便在這時,忽地戰角吹起,聲聲蒼涼而雄壯。
臧宣霸早已提刀上馬,大吼一聲道:“騎兵聽令!全軍出擊!踏碎他們!”
“唏律律——!唏律律——!”
無數馬嘶之聲響起,沈濟舟的騎兵動了!
數萬鐵騎,如風卷狂沙一般,齊齊從盾兵方陣的左側殺出,快似流星,其疾如侵。
與此同時,張蹈逸大吼一聲道:“長戟衛,主公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大好戰場,長戟無畏!殺啊——!”
“殺啊——!踏碎敵陣,活捉蕭元徹!”
張蹈逸一馬當先,身後五千長戟衛精銳鐵騎,戰馬重甲,從盾兵右側直衝而出。
長戟衛不愧是沈濟舟的精銳,雖然在臧宣霸騎兵人馬之後才出擊,可是不過瞬息之間,馬疾如飛,已然越過了普通騎兵半頭。
“騎兵來了!弟兄們,佑我主公,誓死不退!”
蕭元徹的弓兵陣營爆發出聲聲怒喝,但見每一個弓兵,極速地將弓弦搭在肩上,狠狠的拽出腰間佩刀,怒吼連連,迎著來勢洶洶的鐵騎,嘶吼而上。
他們每個人都麵無懼色,他們每個人都是熱血兒郎,他們每個人都是英雄。
隻是,打仗從來殘酷,不是一腔熱血,悍不畏死便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
弓兵天生被騎兵所克,張弓搭箭之時,騎兵已然一個猛子衝了過來,便是大部分弓兵已然棄弓用刀,也架不住地方騎兵如潮的攻勢。
更何況還有五千重甲精銳長戟衛。
騎兵齊齊踏來,蕭元徹的弓兵陣營仿佛如一張薄紙般,頃刻之間被騎兵鐵騎撕得粉碎。
無數弓兵被長戟衛騎兵重甲戰馬直直撞倒,或者乾脆被無數馬蹄直直踏倒在地,連一聲慘叫都未曾發出,便血肉模糊地成了屍體。
頃刻之間,蕭元徹的弓兵陣營被衝得七零八落,慘不忍睹。
蕭元徹長歎一聲,彆過頭去,不忍再看。
許驚虎此時已然回到蕭元徹身側,看弓兵營如此慘狀,腦筋繃起多高,忽地單膝跪地,朝蕭元徹道:“主公,禁衛營請戰!”
蕭元徹剛一猶豫,郭白衣已然眉頭急蹙,厲聲斥道:“胡說!主公還在此處,禁衛營的首要任務是護衛主公的安危,不到迫不得已,禁衛營不得離開主公左右!聽到了沒有!”
“可是祭酒若再不變陣,怕是弓兵營要全部陣亡了!”許驚虎痛心道。
郭白衣麵色沉著,一字一頓道:“那也輪不到你禁衛營衝鋒!老老實實的給我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我”許驚虎沒有辦法,隻得一跺腳,不再說話。
卻見郭白衣少有的怒吼道:“張士佑,你的槍矛營此時不上,更待何時!”
“喏!末將隻等主公下令,槍矛營隨時出擊!”張士佑一勒馬韁,胯下戰馬嘶鳴陣陣,踏步連連,躍躍欲上。
“去吧不計一切代價,要多擊殺那些騎兵!咱們才有勝算!”蕭元徹叮囑道。
“主公放心!末將明白!槍矛營將不惜一切代價摧毀敵軍!”
張士佑忽地大吼一聲道:“槍矛營的將士,槍矛向天!隨士佑上陣殺敵!將你們的槍矛狠狠地搠進敵人的胸膛!”
“喏——!”
“殺啊——!”
三千槍矛兵,在虎翼將軍張士佑一馬當先的率領下,殺氣騰騰地衝進戰場之中。
槍矛兵的加入,使得弓兵的壓力頓時驟減,殘存的弓兵們紛紛聚攏在一起,組織向後方撤退,將戰場交給了槍矛兵兄弟。
槍矛兵,是一種專克騎兵的兵種,他們手中或使長槍,或用長矛。
騎兵速度和機動性是整個戰場中魁首的存在,但就是這個優勢,在槍矛兵麵前完全會變成劣勢。
騎兵馬快,一旦衝鋒,便不可能減速,因為一旦有部分騎兵減速,整個衝鋒的騎兵便有可能相互碰撞在一處,這樣的事情是絕對不允許的。
槍矛兵正是利用了這一點。他們手中長槍長矛,可在騎兵還未衝至之時,齊齊出槍出矛,槍尖或者矛尖,便可在刹那之間搠向敵人的胸膛,或者直接搠向騎兵戰馬的馬腹,那戰馬便會頃刻倒地斃亡,馬上騎兵便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
可是,槍矛兵主要對付的是輕騎兵,若是敵人是重騎兵,那他們手中的槍矛搠進敵人胸膛或馬腹的幾率就變的小了。
因為重騎兵,兵馬皆重甲。
而,如今槍矛兵眼前,便有一支重騎兵——長戟衛。
再看戰場之上,左側的形勢和右側的形勢完全不同。
左側乃是臧宣霸率領的普通輕騎兵,對上蕭元徹的槍矛兵,卻有了苦頭吃。
槍矛兵整齊劃一的舉槍搠矛之下,臧宣霸的陣營頓時人仰馬翻,馬慘叫聲,人慘叫聲,仿佛煮沸了的一鍋水。
當然也有仗著馬快的騎兵,衝入槍矛兵中,不過剛踏翻了一兩個士卒,便被四麵八方的槍矛搠了無數個窟窿,栽落馬下。
反觀戰場右側,卻比左側的形勢艱難了許多。
無他,搠不動,重甲太過堅實,無論是人是馬,槍矛兵都無法一搠而透。
往往十幾個甚至數十個槍矛兵同時舉起槍矛,對著襲來的騎兵連搠數下,才能將這騎兵搠下馬去。
效率自然不好。
而長戟衛向來以勇悍迅捷著稱,如何願意多給槍矛兵多搠的機會,直接便踏馬而上,一撞之下,右側的槍矛兵紛紛撲倒,陣勢頓時被撕裂了一個大口子。
張蹈逸一馬當先,身先士卒,如同最鋒利尖刀的刀鋒,一往無前的向裡猛攻猛殺,那大口子眼見的被越撕越大。
張蹈逸手中大刀,朝下一砸,便砸倒一片,往前一推,便推倒無數。
根本攔不住!
一旁惱起了張士佑,但見他大吼一聲道:“張蹈逸休得猖狂,某來戰你!”
再看張士佑將令旗扔給身旁副將,一催戰馬,掄刀朝著張蹈逸衝去。
瞬間,二將相見。
敵人相見,分外眼紅!
兩將個催戰馬,各掄大長刀,互不相讓,接架相還,鬥在一處。
從整個局勢來看,雖然表麵之上,兩軍勢均力敵,但實際上,沈濟舟的軍隊還是占據著主動和優勢的。
無論從雙方投入戰場的兵力,傷亡的情況看,蕭元徹的軍隊都處在劣勢。
但不是絕對的劣勢。
蕭元徹吃虧在兵少,所以並不十分大的傷亡,都是蕭元徹不好承受的,而沈濟舟的優勢便在於兵多,開戰以來,沈濟舟的兵力損失數量遠超蕭元徹多矣,但他的兵多,也不在乎這些了。
但戰場之上並未出現一邊倒,或者沈濟舟一方壓倒性的優勢,甚至在蕭元徹陣地極為緩慢收縮的情況下,幾乎呈現鏖戰相持之勢,究其原因,是因為蕭元徹兵雖少,但精。
蕭元徹其實心中十分明白,自己早晚要與沈濟舟一戰,他明白自己的優勢和劣勢在何處。
講兵多,大晉天下,誰都比不了沈濟舟,渤海五州,幅員遼闊,人口繁茂,沈濟舟的兵力才可以冠絕於天下,更何況他還收編了公孫蠡和韓甫的舊部,兵力更是極勝。
可是,若論兵精,大晉天下無出蕭元徹其右。蕭元徹自昔年充州起兵,兵力在任何時候都不是最多的,直到現在也如此。
但他的兵力卻總是最精的。
麾下禁衛營,多步兵精銳,佐以少部分騎兵;更有天下威名赫赫的憾天衛精銳騎兵,那是可以以一當十的存在。
沈濟舟本來兵就不精,又於灞津渡和臨亭兩敗於蘇淩等人手中,原本主力基本被打散,若不是他後撤收攏舊部,又急急提調渤海新兵,重新組成十數萬大軍,也不會有今日兵圍舊漳城。
但無論是收攏的敗兵,抑或是新兵,無法與精兵同日而語。
所以,才有了眼下的鏖戰局麵。
何謂戰也?
戰爭,拚的是人。
戰爭,是一台冠以殺戮的機器,一旦啟動,生死陰陽,各安天命。
但,戰爭有的時候,更好像一門精妙的藝術。
兵種相克,兵數多少,主帥調度,都是一戰勝敗的關鍵因素。
戰爭,猶如這天下棋局中,對弈雙方在棋盤某處,投下的最多的棋子。
勝負隻在一念之間。
一招不甚,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