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行轅內室。
蕭元徹和許宥之仍舊對坐。
一旁的燭台上的蠟燭泣淚,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響。
蕭元徹談興正濃。似有所指道:“不過,宥之啊,你之計策的確是有些冒險了啊”
許宥之一挑眉毛道:“主公啊,但不知此話何解?”
蕭元徹一笑道:“假若沈濟舟真的用了你的計策,集結三路大軍直攻我舊漳,我蕭元徹豈能坐視不管?我定然調集大軍,與之全力相抗,到時候一旦相持,莫說一日,便是日他也攻不破我的舊漳城若此時張蹈逸膽敢有所異動,襲取我那灞城我灞城可是軍事重地,他張蹈逸就不怕到時以卵擊石,是有去無回麼?”
許宥之一笑,遂道:“敢問主公,灞城被劉玄漢所圍之事,主公知曉否?”
“自然知曉,但宥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文若和我兒箋舒已經戰敗他們,現如今灞城之圍已解啊!”蕭元徹不動聲色道。
許宥之一笑,侃侃道:“舊漳被圍城不過幾日,灞城也已被圍。雖然灞城如今已然解圍了,但據宥之情報,灞城圍解也不過最近一兩日的事情吧!”
蕭元徹並不隱瞞,淡淡點了點頭。
“大軍者,一旦被圍,不僅是精力的高度損耗,更是精神上的強有力的折磨,若此時張蹈逸直取灞城,灞城兵無鬥誌,元氣未複,可有抗衡精銳之力乎?再者,我所料若不差,如今灞城主事之人早已不是文若公和令公子了,他們當是在圍解第一時間,便快馬往龍台,籌措糧草軍資去了吧,那灞城可還禁得起再次被圍麼?一旦灞城再次被圍,就算仍舊不能在短時間內攻破,文若公和令公子籌措了糧草,運糧通道被切斷,舊漳仍舊無糧,豈不還是一座孤城?到時舊漳軍心大亂,如何能戰?”
許宥之口如懸河,一針見血道。
“這”蕭元徹一窒,半晌方擺擺手道:“宥之有些危言聳聽了罷我之大軍屯住在舊漳,糧草輜重自然夠用就算灞城、龍台糧草不能及時運來,舊漳仍然無礙啊”
“是麼?嗬嗬”許宥之含笑望向蕭元徹,並不說話。
蕭元徹故作鎮靜道:“自然如此,難道宥之你不這樣認為麼?”
許宥之搖搖頭,淡笑道:“宥之鬥膽,還請主公直言相告才是,敢問主公,舊漳糧草還可支撐大軍幾日呢?”
蕭元徹一擺手道:“舊漳糧草充沛,幾日少點了罷,再支撐上一年半載,當綽綽有餘也。”
蕭元徹這話從表麵上看,說得坦然,滴水不漏。
豈料許宥之淡淡一笑,一擺手道:“方才臣已然表明心跡,主公亦知臣真心效命,為何仍不肯實言相告啊!既如此,怕是宥之不敢再多言一語了。”
蕭元徹這才掩飾的乾咳兩聲,遂道:“罷了,罷了,方才我不過是戲言爾,實言告你也無妨,大軍糧草隻剩三個月的量了”
“三個月?主公,此話還是不太確實吧”許宥之胸有成竹,一臉篤定道。
“這”蕭元徹一怔,半晌,臉色才愈發鄭重起來,一拉許宥之衣袖道:“宥之,附耳過來!”
許宥之湊近蕭元徹近前,蕭元徹方低聲道:“此事事關機密,隻有祭酒郭白衣和長史蘇淩知道實際的情況,再無他人,我對宥之信任不疑,方實言相告,宥之定要保密啊,否則軍心不穩實不相瞞,舊漳糧草,隻能支撐大軍十日了”
“哦?”許宥之微微頷首,這才一拱手道:“主公啊,舊漳現在不是孤城,也類似孤城,其城早已荒廢,如今在此的基本是些老弱病殘的百姓,舊漳本身無法供應糧草,所能用之糧,隻能三處,其一灞城,其二龍台。灞城被圍日久,方解圍而已,其城糧草幾何,還未可知。龍台有糧,可無論天子還是清流、保皇者,豈能那麼輕易地供給大軍糧草?因而,宥之敢斷言,唯一可供大軍糧草之地的,便是離此最近的南漳城了。不知宥之所言對否?”
蕭元徹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許宥之又道:“南漳無兵戈,所以相對探聽消息就比較容易。南漳雖富庶,不過隻是一郡,財糧畢竟有限,短期供應大軍糧草還可,可如今與沈濟舟相持日久,南漳便是窮全郡之力,怕是也供不上糧了罷”
“這”
“主公啊請主公恕臣冒犯之罪,宥之斷言,舊漳城內糧草,可供大軍消耗,最多不過兩日!不知主公可認同否?”
“額”蕭元徹顏色變更,臉越發陰沉。
終是低頭歎息,忽地一把握住許宥之的手,一字一頓道:“幸虧宥之你來投我,若是沈濟舟始終用你,我麵對你這樣的敵人,將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啊!”
許宥之正色道:“既然投了主公,宥之自然能幫主公排憂解難!”
蕭元徹歎了口氣道:“唉!不瞞宥之,大軍真的最多隻有兩日軍糧可用了,此事也愁煞我也!”
許宥之淡淡一笑道:“既然宥之來了,這個問題,定然能夠迎刃而解!”
“是麼?”蕭元徹大喜過望,朝他一拱手道:“還望賢弟教我!”
許宥之剛想說話,卻忽地聽到院外有人高喊道:“嗬嗬我當是誰在此搖唇鼓舌,原來竟是你啊?怎麼沈營之中放你一馬,卻來我軍城中送人頭了不成?”
許宥之臉色一變,他覺著這聲音十分熟悉,似乎今晚便聽到過一次。
蕭元徹聞言,卻是氣定神閒,朝著院外方向笑罵道:“你小子,酒醒了?說什麼瘋話,來得正好,省得我派人去叫你前來,快快進屋中來!”
“是了您呐!”
卻見屋門輕輕被推開,一個黑衣年輕人緩步從外麵走了進來。
許宥之眼尖,一眼便認出此人。
頓時他臉色大變,如見鬼魅一般,猛然從榻上跳下,倒退向後,指著來人,一臉的恐懼,聲音顫抖道:“你!竟然是你到了如此地步,你還不打算放過我麼?你此番來,殺我乎?”
那黑衣年輕人,卻哈哈大笑道:“許先生不必害怕,不至於,不至於啊,我就算有心殺你,丞相在側,我也得先請示了丞相才是啊!”
一語點醒夢中人,許宥之忙撲到蕭元徹近前,懇求道:“主公!主公救我啊!”
蕭元徹一臉不解,拍拍許宥之肩膀安慰道:“宥之,在我這裡最安全,你放心便是!”
說著,他斜睨了這黑衣年輕人一眼,嗔道:“你小子,雖然有我令牌,進我府邸行轅不需稟報,但也忒野了些,這滿嘴地胡說些什麼,這是許宥之,是我的故友,今日又來投我,你做什麼喊打喊殺的?”
這年輕人方嘿嘿一笑道:“開場耍個酷不好意思啊”
蕭元徹這才又嗔道:“一天到晚的,何時有個正形!你跟白衣的賭約可是快到時辰了,我看你是輸定了,現在宥之來了,你再想什麼好計策,也不頂用了蘇淩,這次你輸了,我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什麼?蘇蘇淩,這人竟然是蘇淩!
許宥之一臉的難以置信,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卻見蘇淩也正抱著膀子,笑吟吟地看著他。
許宥之刹那間想了起來,不錯不錯,此人正是蘇淩,怪不得如此眼熟,在戰場上,自己曾遠觀於他。
蘇淩嘿嘿一笑道:“許先生,今夜小小玩笑,許先生受驚了,還望莫要怪蘇某才是啊!”
直到此時,許宥之才終於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原來今日突然闖入自己營帳中,要殺自己的根本不是沈濟舟豢養的殺手,而是眼前的蘇淩!
而蘇淩的用意,他如何能不清楚!
蕭元徹看這蘇淩,沒好氣道:“蘇淩啊,你小子自己說,你這賭約贏了還是輸了?”
蘇淩一笑,一切自來熟,徑自走到榻前,取了一個茶卮,自己倒了一卮,一飲而儘,方抹抹嘴道:“我說了自然不算,丞相不如問問許先生,我到底是贏了呢,還是輸了”
蘇淩這個名字,許宥之可謂是轟雷貫耳。若不是有他智計百出,蕭元徹根本不可能與沈濟舟相持到現在,仍顯不出頹勢,更甚至,在蘇淩的算計之下,連斬顏仇、文良兩員大將。
今日近處見了,沒想過他竟然是如此年輕。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許宥之心中對蘇淩生出欽佩之意,也有意交好於他,遂朝著蕭元徹一拱手道:“主公啊,蘇長史青年才俊,智計無雙,今日若無他,怕是宥之在投主公一事上,還要踟躕猶豫一番呢”
蕭元徹看了一眼蘇淩,遂道:“你彆誇他,再誇他他屁股後麵的尾巴,可要翹到天上去了不過你們之間到底怎麼回事,細細說說吧。”
許宥之一拱手,這才將今夜蘇淩假扮殺手,前來殺他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
蕭元徹這才頗感意外,點指蘇淩道:“好小子,瞞著上下,自己裝醉,卻在晚上做了如此的大事,你這手做得漂亮啊!那白衣的是何人?”
蘇淩也不隱瞞,笑道:“小子也是無奈,畢竟戰時,怎樣都可能走漏風聲,小子隻得演了出戲那白衣的是小子的兄弟,林不浪!”
“嗯林不浪有膽識,倒是不錯!”蕭元徹頷首讚許道。
他又想了想道:“所謂襲營之事,也是你手下搞得鬼吧”
蘇淩一個高帽甩過去道:“什麼事都瞞不過丞相,不錯,我隻是讓周家兄弟點了沈營馬廄中的草垛,搞了點煙火出來,雷聲大,雨點小,誰知道,那群沒擔當的傻子,那麼害怕,搞得幾乎人仰馬翻的”
蕭元徹這才笑道:“這次你做的不錯,賭約能算你贏了隻是太過冒險,下次再有此等行事,要事先告知於我!”
“是嘞!小子謹記。”
“坐!”
三人這才對坐。
蘇淩自己又倒了一卮茶,邊細細品了,便似隨意的對許宥之道:“許先生今日來到舊漳,城門通行無阻,各處都很順利,豈不是天意啊?”
說著,他斜眼笑著看向許宥之。
許宥之心中一凜,他卻是明白的,看來城門處的事情,這個蘇淩已然明白了。
莫非他和那個伯寧關係也不一般?
許宥之忙掩飾道:“那是自然,主公方才已然說了,我來投主公,此乃天意!”
蕭元徹笑道:“人家許先生可是個有風度之人,哪裡像你,剛從渤海回來,就像吃了炮仗一樣,把我城門守衛挨個揍了”
許宥之睜大了眼睛,暗想,這蘇淩果真得寵,打了城門守衛,蕭元徹竟隻當玩笑,絲毫沒有怪罪之意
三人吃了幾卮茶,許宥之方正色道:“主公啊,宥之既然來了,便有一計,一者,可解舊漳無糧之危,二者可使主公戰勝沈濟舟,如今宥之願獻於主公,隻當宥之的投名狀吧,此計成,乃宥之報主公知遇,此計不成,宥之願納此頭!”
蕭元徹一擺手道:“我不是沈濟舟,從來不會求全責備,宥之言重了!”
“不過暫且等一等”
許宥之神色微變,急道:“主公,方才宥之已然說過,戰機轉瞬,機不可失啊!不知主公還要等什麼?”
“等的便是我了!”
便在此時,屋外院子之中,又有人高聲說道。
“臣軍師祭酒郭白衣來遲了主公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