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許?!”沈濟舟聞言,驀地神情一變,疾疾脫口。
“是!”許宥之從牙縫之中擠出這個字,神情說不出的複雜。
沈濟舟可不是無能之輩,刹那間便明白了許宥之因何會對諜子的身份如此諱莫如深,他急忙一擺手道:“住了!”
許宥之方心中一顫,暗道,主公啊主公,你要是能夠早一點明白,何至於此?
能在這大帳中站立的人,哪一個白給?一個許字,已然將諜子的身份暴露得太多太多了,彆人就算再糊塗,那郭塗如何不能憑借這一個許字,猜出那諜子究竟是何許人也!
可是事到如今,許宥之心中即便再懊惱,也無可挽回了。
沈濟舟用眼神極速地在大帳眾人的麵前掃視一遍。似乎表麵上並未發現有什麼異常,那郭塗更是一頭霧水的模樣。
他心中方稍安,向許宥之招了招手,沉聲道:“近前答話!”
“喏!”
許宥之趕緊起身,來到沈濟舟近前。
“側耳前來!”沈濟舟低聲道。
許宥之心中明白,忙將耳朵湊了過去。
沈濟舟這才將聲音壓得極低道:“那人怎麼會”
許宥之不能隱瞞,苦笑一聲,也將聲音壓得極低道:“他與臣乃同鄉鄉裡鄉親的,若論輩分,還要呼我一聲族兄”
沈濟舟這才一臉恍然大悟的神色,口氣卻還帶著些許責備道:“此事你不可心有怨恨,為何不早對我講明,也不至於”
許宥之心中咒罵,早些講明?早些你也沒給我機會啊!現在你一推二六五,合著怎麼著你也沒錯了
他雖如此想,表麵卻是一副誠惶誠恐的神色,忙一拱手道:“主公多慮了臣無論如何也不會對您有什麼怨恨”
沈濟舟神色這才有所緩和,點了點頭道,淡淡道:“沒有便好”
於是,他輕輕擺了擺手,讓他退後。
許宥之這才忙一低頭,退在一旁。
他以為,事到如今,沈濟舟當再無猶疑,采納自己二策已然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可是,他退在一旁等了許久,卻不見沈濟舟發一言。
不僅如此,便是大帳之內的所有人,也一言皆無。
整個帥帳鴉雀無聲,就好像一個人都沒有。
許宥之有些訝然的抬頭,朝沈濟舟看去。
卻愕然發現沈濟舟眼神遊離不定,時而堅定,時而猶豫。臉色陰晴不定,似乎根本未考慮要下什麼命令。
許宥之心中,無奈之感油然而生。
沒有辦法,許宥之隻得再次一拱手道:“主公,三問已答,臣亦將諜子的身份透露給您,臣還說過,戰機稍縱即逝,主公切勿再猶豫,當早下命令,發兵直攻舊漳才是啊!”
“這個”沈濟舟的聲音拖得很長,半晌終是緩緩的拿起帥案一側的令字牌,猶猶豫豫地執在手中。
“既如此那就”
沈濟舟方說到此處,卻有一聲高呼打斷了他。
“臣郭塗有話要說!主公萬不可聽許宥之所言,若按他所言行事,大軍危矣!渤海危矣!”
許宥之眼巴巴地看著沈濟舟已經舉起了手中令牌,神情頓時激動且熱切。
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不過好在主公依我之言,終是發下軍令了。
到時大軍攻下舊漳,蕭元徹覆滅就在眼前,就算那諜子的身份暴露,也無傷大礙了!
可就在這節骨眼上,那一聲大呼,瞬間澆滅了許宥之所有的希望。
許宥之勃然大怒,手握成拳,霍然抬頭,一看之下。
那聲大呼,正是郭塗所為。
郭塗啊嗎,郭塗!小輩!奸賊!我許宥之與你勢不兩立!
許宥之眼神灼灼,死死地盯著郭塗,咬牙切齒道:“郭塗!方才我獻策之時,你就百般阻撓,處處刁難,如今主公已然想得清楚明白,你卻還要惑亂主上!你到底意欲何為!”
許宥之不顧一切朝著沈濟舟拱手道:“主公,莫要管他,還是速速發令才是!”
郭塗冷笑一聲,一副大義凜然之相道:“許宥之,小輩!你想得倒美!今日塗便是舍了這七尺血軀,也斷然不能讓你之奸計得逞!”
說著,他忽地朝帥案前一跪,朝著沈濟舟叩首道:“主公!臣懇請主公收回成命,莫要被這奸狡之徒蒙蔽了啊!”
沈濟舟有些茫然,高高舉起令牌的手又緩緩落下,看著郭塗,也有些不解道:“郭塗啊,你有什麼話儘管說,何必如此大禮參拜啊!”
郭塗一副痛心疾首神色道:“臣如此,不為臣一己之私,乃為我渤海計,更為我前線十數萬將士計,臣肝腦塗地又何妨,況此一跪乎!”
許宥之再也忍不住了,以手點指郭塗,唾罵道:“無恥庸才,不必裝得如此大義凜然!我且問你,我方才所言那句那字不是金石良言,你三番四次阻撓誣陷,到底是何道理!”
沈濟舟也有些不解,朝著郭塗道:“是啊,是啊,郭塗啊,方才我也想過了,許宥之雖然”
他頓了頓,方又道:“但他所獻二策,確實可以一試啊!”
郭塗並不看許宥之,又一叩首道:“主公啊,若在平素,這許宥之所獻之策,倒也不妨一試,可是畢竟他”
他也一頓,又朝著許宥之看了一眼。
許宥之敏銳地發覺,沈濟舟和郭塗在提起自己之時,都不約而同的頓了一頓。
這一頓不是巧合,而是事出有因,而這個因定然是使自己今日陷入如此艱難境地的根本所在。
可是,到底是什麼?
許宥之苦思而不得其解。
郭塗接著道:“主公請想,若真的試一試,結果上了那蕭元徹的當,到時候十幾萬大軍將萬劫不複,主公大業還可成就麼?主公啊,大軍試不起,渤海試不起,主公您也試不起啊!”
“嘶”沈濟舟聞言,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郭塗!老子曰你x的!
若不是在帥帳,許宥之早就問候過去了,可是他亦不能忍,大怒道:“郭塗!說到底你就是不信我之言,我實在不明白,我許某一心為主公,為渤海,從不計較半點個人得失利益!你為何還要如此咬住不放!”
郭塗不甘示弱,冷笑一聲,朝許宥之逼近一步,一字一頓道:“好一個不計較個人利益得失!好一個一心為渤海為主公!許宥之,天日昭昭,汝可欺天下人,可欺瞞得了蒼天麼!你問我為何不信你?好!今日,郭某便讓你知道知道為什麼!”
“講啊!我看你還能如何血口噴人!”許宥之也是急了,大吼一聲道。
郭塗朝著沈濟舟一叩,朗聲道:“主公,恕臣鬥膽了!”
言罷,他霍然而起,指著許宥之怒道:“許宥之,你說你不為自己利益,心裡隻有渤海和主公,那我便問問你,渤海之事,你如何解釋!不是你目無法紀,縱容親族,如何會讓天下人看我渤海的笑話,為何會讓主公蒙羞!”
“渤海之事?”許宥之一怔,一頭霧水道:“什麼渤海之事?我隨主公身旁,大軍出征之日,便再無回到渤海半刻,渤海發生任何事,又與我何乾!”
郭塗冷笑道:“許宥之,事到如今,你還抵賴!渤海發生了什麼事,你一清二楚,反倒還裝作無辜?許氏皆黑,唯你獨善其身?何人相信!何人能信!”
“你”許宥之大怒,渾身顫抖道:“郭塗,你不僅汙我,還要攀咬我許氏家族,是何居心!”
郭塗卻有些懶得跟許宥之費口舌了,冷笑道:“自然有人揭破你”
說著,他朝著沈濟舟又一叩首道:“主公英明!主公試想,渤海那天大的事情,便是明證!這許宥之可是那種清心寡欲之人?他利益熏心,有沒有一種可能,他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串通那諜子那諜子也是蕭元徹身邊倚重之人,蕭元徹何其狡詐,真的發現不了那諜子有異常?可是蕭元徹非但不相疑,更委那諜子重任。所謂何故?”
沈濟舟臉色越發難看,並不說話。
“定然是那諜子早就出賣了主公您,出賣了渤海,而且更是與許宥之同流合汙,與蕭元徹定下誘主公出擊之毒計!主公不上當便罷,若真的輕易主力齊出,後果不堪設想啊主公!”
郭塗越說越激動,到最後已然泣涕橫流了!
許宥之氣炸連肝肺,不等沈濟舟說話,一把將郭塗的領子揪住道:“郭塗!莫名其妙,今日你必須把話說清楚!讓主公為我主持公道!”
“啪——!”
沈濟舟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大膽許宥之,郭塗可是長史,你可在他之下,竟想當著我的麵毆打上官!你是想造反麼!”
許宥之聞言,一股巨大的無力和恐懼感油然而生,手一鬆,放開郭塗。
頹然向後,朝著沈濟舟叩首道:“主公啊臣一心想要扶保主公,如何能言宥之反耶!主公,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臣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讓臣明白明白,那郭塗口中與我有關的渤海之事,到底是什麼?若此事真的與我許宥之有關,許宥之聽憑主公發落!若與臣無關,臣請治郭塗之罪!”
沈濟舟看了一眼許宥之,忽地冷笑不斷。
那笑聲越發寒冷起來,聽在許宥之的耳中心中,讓他感覺到一股徹頭徹尾的寒意。
半晌,沈濟舟方一字一頓,冷冷道:“好,既然如此,我便讓你清楚清楚,那渤海之事到底是什麼,看一看到底是我沈濟舟冤屈了你,還是你許宥之罪責難逃!”
“啪啪”沈濟舟忽的舉起雙手,在半空中使勁的拍了兩下。
許宥之正自詫異,卻見帥案屏風之後,緩緩的轉出一個人來。
而這個人,許宥之卻是認識的。
正是冷若冰霜,目光如殺,一臉陰鷙的審正南!
“審大人!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去了渤海了麼?”許宥之詫異道。
審正南冷哼一聲,聲音如刀。
“是啊,得虧審某去了一趟渤海,若不然,還真就被蒙在鼓裡!許大人啊,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許宥之心中一顫,抬頭顫聲道:“審大人你你這是何意?”
審正南冷笑道:“不忙,不忙,說事情之前,還得勞煩許大人見一見一個你熟識之人才是”
說著,審正南朝著帳外斷喝一聲道:“來呀!帶上來!”
帳外有人應了,片刻之後,一陣沉重而雜亂的鐵鐐之聲驀地響起。
卻見一個人,佝僂著身子,手上腳上皆帶了重刑具。
此人披頭散發,衣衫之上血跡斑斑,眼中所見,到處皆是觸目驚心的傷口。
許宥之初見此人,並未立時認出,先是一怔。
然而一瞬間,他整個人猶如萬丈高樓一腳踩空,整顆心如墜冰窟。
因為這個人,許宥之認識,不僅認識,這個人跟他相熟得不能再相熟。
因為這個人叫——許光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