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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馬鳴風蕭蕭,少年正揚刀 第四百五十五章 滿樹杏果香,不見三子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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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月高懸,漫天星鬥。

舊漳城夜色降臨。

雖然城中百姓不多,也沒有什麼萬家燈火的氣象,但圓月和星鬥照亮每一個小巷和長街。

一條小巷的入口處,隱隱傳來腳步之聲,更有人對話的聲音。

“周家三位哥哥,你們真的記不得自家在何處了麼?”

“我等離家甚早,十幾年前便為朝廷在沙涼戍邊,當時我這個當大哥的也不過如公子這般年歲,我這二弟、三弟更小恍恍間這許多年歲,我等如何還記得家在何處呢?”

對話之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小巷的寧靜。

星月之下,蘇淩和周氏三兄弟一邊說話,一邊朝巷子之中走來。

“是啊,我大哥說得不錯,我對這舊漳的記憶已然很模糊了,我家三弟周幺怕是更沒有什麼記憶了,我當時的年歲比公子還小上一些,隻模模糊糊地記得,當時的漳城比現在要繁華上許多,人也多上許多,可是現在,一切都顯得凋敝荒涼了要不是公子說曾在舊漳城中見過我家老父,我等都以為老父親不在人世了呢?”老二周仲又接過話道。

三人之中,老三周幺年紀最輕,說話也最少,兩個哥哥跟蘇淩說話之時,他也隻是隨聲附和點頭。

蘇淩聞言,感慨點頭道:“是啊,當時此處還叫做漳城,如今已然改為舊漳了,漳水暴虐,人禍天災,加上南漳興盛,這舊漳城自然敗落了若不是那日我在城中閒逛,到了令尊的攤子上用了麵食,又賒了些令尊自釀的酒吃,令尊曾向我提起你們的名字,當時我還讓軍中查找了一番,不曾想,你們竟然來尋我了,還告訴了我父親和杜大叔的情況實在是感謝。”

三人忙一拱手道:“蘇公子客氣了,我等隻是覺著蘇大叔和杜大叔為人忠厚,平素多有來往,那楊辟算個什麼東西隻是我等的功夫實在一般,若不是軒轅姑娘出手,怕是危險了杜大叔還因為這件事失了一臂,想來我們心中著實慚愧啊!”

一路之上,蘇淩已經問了周氏三兄弟以往的事情,知道了青燕山中楊辟大寨的變故,更知曉了自己的父親蘇季和母親,以及杜恒的父親杜旌和母親,皆被軒轅聽荷救上了離憂山中,如今正跟張芷月和張神農住在一處。

聽周氏三兄弟講,自己的父母對這個兒媳婦張芷月十分滿意,張芷月也對二老照顧有加,張神農與自己的父母相處得十分融洽,他的心中才有所安慰。

隻是,杜旌杜大叔沒了左臂,這件事還要等回到龍台,好好的安撫下杜恒才是。

“三位不必如此,那楊辟驍勇,手底下又賊兵甚多,杜大叔斷臂之事,如何能怪得到你們頭上呢?”蘇淩擺手道。

四人又向小巷之中走了一陣,蘇淩邊走邊回憶道:“當時我遇上周老伯的麵攤時便是在這小巷口處,後來他收攤之後,便是推著小車進了這小巷深處去了三位不妨仔細地想一想,對這裡方圓有沒有印象,說不定就找到你們家到底在何處了”

周氏三兄弟聞言,一邊仔細回想,一邊觀察著周圍的房屋。隻是無奈,饒是他們離家太久了,對家到底在何處,卻是半點也記不上來了,隻得無奈搖頭歎息。

蘇淩心中也不免唏噓,這世間背井離鄉投軍的人中,周氏三兄弟隻是一個縮影,往往為了自己的國,卻生生遺失了自己的家。

家國,何時兩全?

四人正自茫然,卻見左手邊一處低矮的茅屋緩緩開門,一個老嫗走了出來。

蘇淩眼中一亮,忙朝著那老嫗一拱手。

小巷的最深處,是一處低矮的茅屋。其實這小巷之中的房屋基本都是茅草所搭建的,隻是這一處茅屋最為局促破敗,屋頂的茅草也顯得散亂不堪,若是刮了大風,下了大雨,這茅屋上的茅草根本起不了太多的遮擋作用。

彆人家雖然也是茅屋,卻都比這家的寬敞許多,而且屋頂上的茅草也平整堅實。

不僅如此,彆家都用了些泥土砌了或高或矮的土牆出來,總算有些遮掩防盜的功效。

可巷子深處這家,茅屋比彆家矮小許多不說,連個像樣的土牆都不曾有,隻用了些碎木和竹篾,胡亂的插在地上,勉勉強強地圍了一個小圈,權做圍牆。

此時剛剛入夜不久,小巷中各家皆點了燈火,唯獨這家半點燈火之光都沒有,一眼看去,漆黑一片。

“啪啪啪”

借著月色,卻見蘇淩來到這家所謂的院牆外的大門處,輕輕地叩打著已然殘破的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木門。

隻是,此時蘇淩身邊,卻沒了周氏三兄弟的身影。

蘇淩敲了半晌,方有蒼老的聲音從裡麵傳出來:“外麵是誰啊天色這般晚了,有什麼事麼?”

蘇淩也不說話,仍舊叩打著木門。

又敲了一陣,似乎敲得那裡麵的人有些無奈,一聲歎息從裡向外傳來,又似乎有些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音,聽得並不真切。

半晌,那蒼老的聲音又傳出來道:“小老兒上了年歲,行動慢些,外麵敲門的,多等上一些時辰”

又過了一陣,院內響起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音,由遠及近,當是有人朝著門前走來。

“吱扭扭”那殘破的木門緩緩被人從裡麵打開。

借著月色,蘇淩的眼中出現了一位蒼老的老丈,卻見他身軀佝僂,彎腰駝背,須發皆白,正用一雙蒼老而渾濁的眼睛望著蘇淩。

似乎覺得蘇淩有些麵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隻得有些訥訥地站在門口處。

半晌,這老丈方開口道:“這位公子,您看起來十分麵熟,當是不知何時見過,小老兒年歲大了,實在記不清楚了,罪過!罪過!”

蘇淩忙恭敬地朝他一拱手道:“老伯忘了麼?前些日子,小子常來你的麵攤,總是用些麵食,再喝上您老人家自釀的烈酒”

經蘇淩這一提醒,那老者這才忽地點了點頭,臉上顯出恭敬神色道:“哦哦,小老兒記起來了,原來您是蘇淩蘇長史好些時日都未曾見過您了恕小老兒眼拙”

說著,這周老伯便要行禮。

蘇淩忙一把將他扶住,嗬嗬笑道:“老伯不必如此,也怪蘇淩甚忙,多日不曾來了今日這般時辰,方得閒而來攪了老伯休息”

“不妨事,不妨事”周老伯忙擺手,臉上也有笑意道:“隻是,今日沒有什麼可以招待蘇長史的了麵食已經沒有了”

蘇淩哈哈一笑,顯得頗為平易近人道:“麵食沒有,那老伯釀的好酒,可還有麼?”

周老伯聞言,忙一點頭道:“這個卻是有的,蘇長史吃多少,就有多少!”

“那便好!小子今日便想多吃些老伯的酒如何啊?”蘇淩笑道。

“那小老兒求之不得,裡麵請,裡麵請”說著周老伯做了個請字。

蘇淩邁步走進了這院中。

院中隻有一處老井,大抵也乾涸了,井口處黑洞洞的。

院內地麵坑窪不平了,想來是好久都未曾休整了。

那周老伯上了年歲,地麵又坑窪不平,走起路來,略顯艱難。

蘇淩忙過來攙扶,周老伯如何敢讓長史攙扶,萬般推辭,蘇淩卻執意如此。

周老伯這才滿心感動地被蘇淩攙著,走進了房中。

房中一片漆黑,沒有一絲亮光。

蘇淩問道:“老伯,家中可是沒有蠟燭之物了麼?”

周老伯忙道:“卻是有的,隻是想著家裡隻有我這個孤身一人的老頭子,那蠟燭能省著用就省著用,所以不曾點了今日蘇長史來了,小老兒這便去點蠟”

說著,周老伯便摸索著想去點蠟,蘇淩忙道:“老伯不必如此,您告訴蠟燭在何處,我來點便好,您就安坐便是”

說著,蘇淩將周老伯扶到床前坐了,問清了蠟燭何處,抹黑走到蠟燭近前,掏出火石。

“擦——”火石亮光一閃,引燃了蠟燭。

微微燭光,緩緩地照亮了這局促的小茅屋。

借著燭光,蘇淩朝著屋中看去。

這個小屋,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

除了左邊牆上掛著一件殘破的蓑衣和鬥篷,整個四麵牆上再無它物。

屋子的地麵一如外麵院子一般坑坑窪窪,沒有一寸平整之地。一張桌子靠在唯一的一扇窗戶之下,左側的桌子腿還斷了,用些石塊墊著,勉強能用,桌子的顏色,已然斑駁地看不出了。

桌子之上,放著半截蠟燭,燭光濛濛。

方才蘇淩點亮的就是這家中僅餘的半截蠟燭。

桌子的左側,一張破舊的床榻,床榻尾部,胡亂地堆著些衣裳,細細看去,皆是補丁套著補丁。

好難過活的日子。

蘇淩心中一陣難過,隻坐在一旁,沉默無語。

那周老伯並未覺得如何,看著蘇淩慈祥一笑,滿眼稱讚道:“蘇長史年紀輕輕,已然如此了得想我那三個兒子唉,我那大兒去時,也和蘇長史年歲相當啊”

蘇淩感慨一歎道:“不知老伯有多少年月未曾見過您的三個兒子了”

周老伯臉色一陣悵然,搖搖頭道:“窮人家過日子,都是捱過去的如何算得清年月呢?隻是這深巷名喚老杏巷,皆因巷子最裡麵有一棵老杏樹,每年都會開花結果小老兒記得,我那三子在時,皆愛吃那杏果。當初我也年輕,便到那樹上摘了果子給他們吃”

老人蒼老的眼中,滿是對往昔滄桑的回憶。

“後來啊,三子皆戍邊,從此音空信渺。不瞞蘇長史啊平素呢,小老兒一個人,日子雖然艱辛,倒也過得隻是,一年之中,最怕杏子成熟的季節啊”

“為何?”蘇淩問道。

“滿樹杏果香,不見三子歸啊”

老人喃喃的說道,兩行渾濁的淚水無聲無息的滑落。

蘇淩聞言,亦心如刀絞,淚在眼眶打轉。

“雖然他們都不在我身邊了,可是每年我還照例在杏子成熟之時,爬上樹去,摘三枚杏果下來然後好好的收起來小老兒總想著,萬一今年他們都回來了,這杏子,他們就能吃到了不是麼?”周老伯的聲音顫抖,滿目悲傷。

“可是啊,我摘杏子,一年又一年,直到小老兒氣力衰敗,再也爬不上那杏樹我那三個兒子啊,一個都未曾回來我也老了,樹爬不上去,我就等到每年杏子成熟後,在樹下揀那掉落的杏果,依舊是揀三枚杏果,好好的收起來冬去春來,夏逝秋至,年複一年,我揀杏子三枚又三枚”

那周老伯忽的抬起頭來,一臉悲戚的看向蘇淩道:“蘇長史啊,我撿了一年又一年到如今,那杏子被我收得太多,我自己都數不清楚有多少枚了”

蘇淩被周老伯的話深深觸動,顫聲道:“老伯您收得那些杏子,在何處?可否讓小子看一看啊”

“不過是些果子,值甚麼?杏子放不得久得,腐爛的,我雖不舍,終究還是扔了,現下還有好多,皆在這榻下”

說著,周老伯緩緩的撩開床榻上破舊的鋪蓋,朝著床下一指。

蘇淩順著他所指之處,緩緩看去。

床榻之下,並排放著五張笸籮,每張笸籮裡赫然堆滿了黃色的杏子。

一枚,兩枚無數枚黃色的杏子,擠滿了蘇淩的眼睛。

那一枚枚杏子,不僅僅隻是杏子,那是一個老父親對自己十數年未曾見過的兒子,無儘的思念

蘇淩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隻覺得自己的心狠狠的被人掏空了一般。

那周老伯此時卻並未太多悲傷,淡淡一笑道:“蘇長史啊,你吃的酒中,便有小老兒加的杏子這杏子酒,入了我的五臟六腑,就如兒子在我身邊,圍著我一般溫暖啊”

“老伯”

“滿樹杏果香,不見三子歸”

蘇淩喃喃的重複著這句話,直到此時,他才終於感受到了,這句話,蘊含了一個孤獨的老父,多少的淒愴和思念。

那周老伯卻一擺手道:“哎呀呀怪我!怪我!蘇長史是來吃酒的,我這是做什麼,引得長史不高興了罪過,罪過我這便去取那杏子酒來”

蘇淩聞言,這才忙一擺手,忽的朝著周老伯一擺手,滿臉笑容道:“老伯啊吃酒之事倒也不是很緊要前些時,老伯曾托我打聽您三位兒子的下落,如今已然有些眉目了”

周老伯原本已然站起身,去取那杏子酒。

聞聽蘇淩此言,忽的停在那裡,半晌一動不動。

“老伯?”蘇淩小聲的喚道。

那周老伯緩緩轉身,看向蘇淩,神情之中滿是抑製不住的激動,嘴唇翕動了半晌,方斷斷續續的說道:“蘇長史此言當真?可莫要誆騙小老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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