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隨著一陣腳步聲,一人緩緩走進了房中。垂手站立在一旁。
蕭元徹仍舊沒有說話,雙眼也微微閉著,仿佛睡著了一般。
房內十分安靜,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靜到可以聽見兩個人的呼吸。
半晌,蕭元徹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傳出來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那人似乎和黑暗融為一體,看不清他如何動作,聲音陰鷙的響起道:“屬下知道主公當有事與我一人交待,故不敢遠去。”
蕭元徹這才饒有興趣的笑了一聲,緩緩直起上身,靠在躺椅的靠背上,這才似隨意的道:“你倒是越發精細了,很好,不枉費你為暗影司總督領這許多年。”
原來此人非彆,正是去而複返的伯寧。
但見黑暗中的伯寧緩緩跪倒道:“此乃主公教化之功也!屬下方能”
蕭元徹一擺手道:“罷了,阿諛的話不用再說了,說心裡話。”
伯寧似乎頓了一下,方道:“屬下覺得,主公方才那番話隻是說給郭祭酒所聽的故此”
“哦?”蕭元徹挑了挑眉毛,“是麼?何以見得?伯寧啊,你本孤僻,從來都是執行命令,性子也狠辣,明舒去後,我才提你為暗影司正督領,我也是看重了你這一點怎麼如今你也學那些人,揣測起我的心思來了呢?”
伯寧忽覺得額頭冷汗涔涔,長跪於地叩首道:“屬下知罪了,妄加揣測主公之意,屬下這就告退”
他雖如此說,卻仍跪在原地,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
蕭元徹忽地放聲大笑,用手點指道:“伯寧啊伯寧,你何罪之有?再說,你這樣也算不得妄加揣測吧,起來罷!”
“喏——”伯寧這才如蒙大赦,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方站了起來。
“請主公示下!”
蕭元徹沉吟半晌,方緩緩道:“那個荊南女子,還是要查的,荊南亦有咱們的暗樁,查清楚了,若不是紅芍影的人,便無所謂了,若真的是紅芍影的人,要想儘辦法格殺但手腳要乾淨點,莫要讓蘇淩知曉!”
伯寧神情一肅道:“屬下明白!”
“那兩個親衛,倒還在其次”
“那不查了?”伯寧抬頭問道。
“查!如何不查?隻是這兩個親衛重點略有不同,那個吳率教可以緩查,畢竟他跟離憂山有些牽扯,一旦觸怒了離憂山,事情就不太好辦了至於那個所謂的乞丐,要著重查一查,他的身世,他是跟蘇淩如何相識的,畢竟不是誰出生就淪落為乞丐的!”蕭元徹一字一頓道。
“屬下明白了,送完信後,屬下親自部署!”伯寧挺了挺身子道。
“伯寧啊,你也不要因為我暗中查這些事,而覺得我不信任任何人,對於你,我還是很信任的我做這些決定,一者,一旦我們跟沈濟舟的戰事結束,下一個目標便是荊湘大江,無論劉靖升還是錢仲謀都不可小視,蘇淩畢竟短練,萬一落入紅芍影的彀中再者,那兩個親衛,畢竟要跟在蘇淩身邊,以後也要為我所用,查一查,證明他們沒有問題,也是應該的”蕭元徹似語重心長道。
伯寧麵色神情不變,點頭道:“屬下明白!”
伯寧遲疑了一下,方又道:“那蘇長史那裡,可還要調查”
蕭元徹脫口道:“蘇淩?查他作甚”
伯寧忙一拱手,方要告退,蕭元徹忽地又道:“罷了,既然查了,也不怕多一個人,一起查查罷,不過我還是相信蘇淩的”
伯寧心中一沉,麵上仍舊一副陰鷙神情,這才拱手退了出去。
夜風漸大,吹滅了房中的蠟燈,蕭元徹的身影徹底湮沒在黑暗之中。
灞城城下。
一排排的營帳,遮天蔽日,縱橫交錯在曠野之中,營帳的鄭重處,有一處大帳,周圍的小營帳若眾星拱月般環繞在它的周圍。
營帳之外,各色旗幟迎風飄揚。
中央大帳處,紅邊白底黑字,上麵寫著一個醒目的“劉”字。
灞城城頭之上,一簇將官正陪著兩個人立在城頭之上,向城下一眼望不到邊的營帳注目的看著。
這兩個人,身材皆七尺餘,一年輕人,一稍有些年歲的人,年青的頂盔摜甲,銀盔白袍,薑黃麵皮,高鼻劍眉,朗目有神,隻是嘴片稍薄,顯得多少有些寡淡。
此人正是大晉丞相,灞昌侯蕭元徹二子(實際的長子)蕭箋舒。
而另一稍上年歲的人,卻是一身文士打扮,羽扇綸巾,說不出的豐神俊逸。然其舉止神態,又頗為持重老成。
此人便是大晉中書令君——徐文若。
兩人立在城頭,看了半晌,徐文若方歎道:“劉玄漢果真名不虛傳,其麾下亦有高人相助,這營帳布陣,頗具章法,深得用兵之要義也!”
蕭箋舒也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也有同樣的感受,先生,如今那大耳賊圍城日久,灞城雖有糧,便是再撐個一年半載也無妨,可是,父親那裡,怕是”
他的話還未說完,卻見徐文若朝他做了個噤聲的眼神,蕭箋舒立時明白,不再多說。
徐文若這才朗聲道:“丞相局全數兵力,伐不臣,那沈濟舟如何敵得過王師?交兵以來,損兵折將,我想不日必克之,公子莫要憂心才是!”
蕭箋舒忙道:“是是,先生所言極是!”
徐文若這才搖著羽扇,一邊看著劉玄漢的軍營,一邊似自言自語道:“我觀劉玄漢的軍營整肅,士氣也正旺,如此我卻有一事不太明白了,為何他們隻是圍城日久,卻幾乎不攻城?本月上旬,他們還攻了幾次城池,雖攻勢不猛,但灞城還是有些折損的,到了本月中旬,卻圍而不攻,更不退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箋舒亦道:“不錯,先生所惑,箋舒亦有同感,卻是奇怪。”
忽的一旁有人道:“末將以為,劉玄漢長途跋涉,帶兵多騎兵,騎兵本就不善攻城,再者他更新並了沈濟舟的軍馬,軍心不穩,所以怯戰,可是他大老遠從錫州來,沒撈到半點便宜,也不會輕易退兵,所以隻能不上不下地圍城!”
徐文若和蕭箋舒循聲看去,卻見一灰甲將官出列言道。
徐文若和蕭箋舒對視一眼,蕭箋舒方道:“你是”
“末將灞城留守參軍——倪金!”那將官忙拱手道。
蕭箋舒點了點頭道:“倪將軍所言,還是有一番道理的。不知先生”
他回頭之時,卻見徐文若已然朝著城下走去,人已在城梯之間。
徐文若並未回頭,隻淡淡道:“此處不是議事之處,諸位隨我回帥廳再說罷!”
蕭箋舒眼中閃過一絲慍色,隨即如常,朗聲道:“諸位,都隨令君回去吧!”
眾人這才應聲,跟著蕭箋舒下了城樓。
帥廳正中,兩把大椅,左邊坐著徐文若,右邊坐了蕭箋舒。
左右兩側戰將分列。
眾人坐定,蕭箋舒方朝徐文若道:“今日一觀大耳賊之營帳,不知令君可有什麼想法。”
徐文若方不緊不徐道:“要想弄清楚劉玄漢緣何不攻我灞城,必須要搞清楚兩件事。”
眾人皆朗聲道:“請令君明示!”
徐文若道:“自古攻城一方,圍而不攻,無非兩個原因,其一,軍力不夠,亦或者主將有變。方才倪金將軍也說了,劉玄漢的確軍心不是很穩,但並非軍力不夠,他此來,可是號稱十萬眾,又新並沈濟舟之兵,便是十萬不實,也少不了太多。所以並非軍力不夠,至於主將是否有變,咱們從表麵上卻是看不出來的。”
“為何?”
這些將領皆是一些武人,沒有太多心思。
徐文若卻笑而不言,看向蕭箋舒。
蕭箋舒忙笑道:“諸位將軍,這個不難,諸位方才也看到了,那中軍大帳外的大旗,上麵可是明明白白的寫著劉字,若主將有變,如何會還打著劉玄漢的名號。”
“是是是!箋舒公子果真大才!我等佩服!”
一時之間,這些將領皆麵露恍然神色,麵帶佩服地朝著蕭箋舒點頭拱手。
徐文若偷眼看去,暗自思忖道,丞相二公子在軍中的威望,果真不是其他的公子可以相比的啊原以為此次丞相帶了四公子倉舒去前線,就是為了給他些軍功,好多少在軍中樹立威望,也是為後繼而考慮的
可是千算萬算,未算到劉玄漢竟然大兵圍了灞城,原本這一戰無關箋舒公子,可這樣一來,箋舒公子竟然又陰差陽錯的成了灞城戰場的統帥。
如此一來,丞相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徐文若目光緩緩看向蕭箋舒。又想起這些時日,蕭箋舒與灞城將士同吃同住,幾乎每日都是在研究戰局,劉玄漢每次攻城,蕭箋舒亦和將士一起用命,奮勇殺敵。
這樣一來,整個灞城將士更心屬箋舒公子了啊。
恍恍間,徐文若竟隱隱覺得,莫不是,蕭箋舒真的乃是上天選定的丞相後繼之人麼?
若是天意,我當如何
蕭箋舒和眾將領又說了一陣,方一拱手道:“令君,但不知道第二個原因是什麼?”
徐文若方又道:“其二,便是劉玄漢之兵在等待著什麼時機,這個時機可能是某件緊要的事情,也可能是某個人,至於到底是什麼,卻不好說的若時機到了,他便會加緊攻城,若時機遲遲不至,他興許會撤兵而去”
蕭箋舒聞言,深以為然,忙拱手道:“令君所言,令小子茅塞頓開,受教了!”
徐文若對蕭箋舒恭謹的態度還是頗為滿意的,淡笑著點了點頭。
貴為實際的嫡長子,卻口稱小子,蕭箋舒的姿態的確沒得挑啊。
蕭箋舒又道:“那還請令君示下,下一步我軍當如何”
徐文若欠身離座道:“不敢,文若為臣,箋舒公子貴為丞相之子,我如何能示下呢”
蕭箋舒一臉恭敬謙卑神色,慌得也欠身離座,將徐文若請著嗎,無論如何坐了,方道:“令君不必如此,我雖為父親之子,但也不過是中郎將,文若先生乃是我大晉之中書令君,乃是天子親封,我如何敢在先生麵前放肆呢!”
說著,他又是一躬。
我大晉徐文若心中一凜。
蕭箋舒啊蕭箋舒,你此番話在對我表明什麼?若你後繼,不叛不篡近之江山不成?
徐文若深深的看了蕭箋舒一眼,方道:“示下不敢,隻是文若心中有個大膽的想法,公子附耳過來!”
蕭箋舒先是一怔,隨即湊到徐文若近旁。
徐文若壓低了聲音道:“偏他劉玄漢敢攻我城池,他的營帳咱們就去不得不成?我意”
蕭箋舒聽完徐文若的話,不由得頻頻點頭,沉聲正色道:“如此,便依先生之言,試他一試又何妨!”
眾將聞言,皆單膝跪地,請命道:“我等皆願聽公子調遣,公子有什麼儘管吩咐!”
蕭箋舒氣勢昂昂,一揮手道:“既如此,諸君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