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城西城門周遭,是一片低矮的民居。
城西離著渤海城中心最遠,因此住在這裡的居民大多是最下層的勞苦百姓,這些民居多由茅草搭成,用土坯壘造而成,底層百姓本就貧窮,又加上身處亂世,生活度日便更為艱難。
雖然這裡是天下最富庶的大城之一,但近些年來,沈濟舟擴張軍備,對吏治更是鮮有過問,當官的和本地大族便勾結在一起,大肆盤剝百姓,以致這裡的百姓生活雪上加霜,家徒四壁,窮困潦倒。
這裡的底層百姓是不幸的,卻也是幸運的,最起碼他們還有一間茅屋,雖然四處漏風,破敗不堪,但總是自己有家,有家便能遮風擋雨,不必流離失所。
看看這大晉各處如潮的流民難民,他們居無定所,猶如飄絮浮萍,餓殍遍野,淒慘無靠。
這才是生而為人,最大的悲哀!
西城荒蕪,大街之上鮮有人跡,如今雖是正午十分,卻依舊沒有什麼人,偶爾有些人路過,也是麵有菜色,破衣垢麵,低頭無聲趕路。
荒涼空蕩的大街上,不知何時驀地想起一陣急促的馬蹄之音,由遠及近,愈發清晰。
大街的一頭,隨著那馬蹄聲越來越大,果然見兩匹戰馬,一前一後,疾如流星,狂奔而來。
????????????????正前方之人,白馬白袍長槍,雖然疾如星火,卻麵色沉穩,一雙朗目之上,帶著十分的警惕,不住的環視四周,防備著有可能時刻突然衝出的埋伏攔截的敵人。
這白袍將軍正是從竹林之中殺出的趙風雨。
而他身後的那匹馬上,馱著兩個女娘,皆是一身火紅紗衣,絕色傾城。她們兩個雖也策馬狂奔,但手中皆持著兵刃,神情也十分的凝重。
正是穆顏卿和溫芳華。
兩匹戰馬,四蹄趟帆,疾速前衝,速度之快,馬鬃被風吹得根根豎直。
馬快如飛,轉眼便衝到了這片低矮的民房前。
趙風雨見來到此處,忽的極速勒馬,低喝一聲道:“籲——”
胯下雲霜飛電立刻急停站住。
身後的穆溫二女,也忙嬌喝勒馬。兩馬並排停在一處。
趙風雨一邊仔細打量著周邊的情形,一邊心中暗忖。
他們突圍殺出,一路狂奔。自己其實早就做好了沿途有伏兵截殺的準備,可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不但沿途沒有遇到任何伏兵,便是街上的百姓都十分稀少。
他們一路奔來,暢行無阻,這卻是大大的出乎自己的預料的。
其實這也不奇怪,沈濟舟為了跟蕭元徹決戰,更為了快速的解決正麵戰場上蕭元徹的兵馬,幾乎傾巢而出,帶出了渤海十之八九的人馬。原以為自己數倍於蕭元徹的兵馬,一旦兩軍相遇,必然一戰摧之。
可沒曾想,自從雙方開兵見仗,沈濟舟屢屢受挫,連折顏仇。文良兩員大將,灞津渡一戰,主力部隊更是遭到重創。
沒有辦法,沈濟舟又強令五州各地強征男丁,充入軍隊,這才聲勢複起。
作為他的大本營,他雖知重要,但渤海城地理位置特殊,背靠大海,雖與玄兔郡公孫氏和靺丸部接壤,但中間橫亙了大山,玄兔也好,還是靺丸也罷,也不容易威脅到渤海城的安危。
至於大晉各勢力,都在自己的正麵,隻要自己的大軍不敗退,他們就不可能越過自己的大軍,兵犯渤海城。
因此,沈濟舟納審正南之計,隻留巡城營、五軍都尉營和長戟衛部分兵馬,加上渤海城堅牆厚,城門堅固,敵人想要出輕騎繞道,也隻能望城興歎。
因此,渤海城雖兵少,但在沈濟舟的眼中也是固若金湯。
原本巡城營人馬、五軍都尉營人馬和長戟衛部分人馬加起來,足夠守城。
隻是沈濟舟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蘇淩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渤海城中,鼓動風雲。
更沒算到他臨走時,留給淳庸的密令,讓他與投靠自己的新興勢力,借機鏟除攬海閣溫芳華——沈濟舟畢竟與溫芳華之父溫篤有深情,若自己在渤海,坐視故人之女被殺,而袖手旁觀,實在難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折麵子、汙名聲的事情,沈濟舟才不會做。
然而,自己不在渤海城,那就講說不起了,大可以說自己事前不知,待回了渤海城時溫芳華早死多時了。
到時,他再惺惺作態,祭祀舉哀一番也就是了。
做這個事情,沈濟舟自然手到擒來。當年韓甫之事,他不就是這樣表演的麼
隻是,沈濟舟不僅漏算了蘇淩會來,還漏算了那黑蝮門其實是假意投靠,借著自己的勢力壯大自身,待時機成熟,反戈一擊。而黑蝮門的門主正是當年兵變欲殺自己的韓甫麾下大將李闡的親子——李七檀。
不僅如此,他更不知道,那溫芳華和穆顏卿、林不浪是一師之徒,因為這層關係,更使得他們與蘇淩聯合。
當然,他連記都不記起,當年燕州公孫蠡覆滅,獨獨走脫了一個人——趙風雨,他又回來了。
所以,種種因素的影響下,自己留在渤海城的三部????????????????人馬便捉襟見肘了,而且那呂匡還被趙風雨所迫,暫時撤了所有巡城營的人馬不出。
所以,這偌大的渤海城除了城西竹林處絕對的重兵之外,便是四城門淳庸各留下的百餘長戟衛和一些五軍都尉營的人馬。
整個城區之內,再無一兵一馬可用。
趙風雨卻是不知內情的,所以他坐在馬上,向四周觀察審視了許久,確定沒有什麼異常,這才翻身下馬。
穆顏卿和溫芳華見他下馬,也隨即下了馬。
相較於溫芳華,穆顏卿還是跟趙風雨的關係稍近,畢竟她和蘇淩的關係,趙風雨也多多少少猜到一些。
見趙風雨不再前行,穆顏卿和溫芳華對視一眼,朝著趙風雨輕施一禮疑惑道:“趙大哥因何不再前行,城門就在不遠處了,我們快快出城,你好返回頭來,去救蘇淩他們啊!”
趙風雨淡淡搖頭道:“暫時不好出去我來時便知道,渤海四城門均有敵兵把守,更有長戟衛精銳在那裡我們若是闖城門,必然要頗費一番周折,闖不闖得出去還在兩說。就算闖出去了,他們一旦有了防備,我再單槍匹馬殺回,便難上加難了”
溫芳華聞言,心中著急道:“那我們隻能望門興歎?困死城中了”
趙風雨淡淡看了她一眼,聲音依舊沉穩道:“我已有安排,隨我來吧。”
說著牽了馬,當先邁步朝著這片矮房處走去。
穆顏卿和溫芳華雖有疑惑,但見他沉穩鎮定,事到如今也隻能跟著。
兩人心頭沉重,無聲的跟在趙風雨身後。
三人走了片刻,趙風雨在一處看起來還算周正的茅屋前停下。
然後他又警覺的朝四周張望了一番,這才來到矮房大門前。
“啪啪啪”兩短一長,趙風雨輕輕的叩了三下門環。
過不多時,那大門輕輕開了一條縫,似乎裡麵的人稍作觀察,須臾,大門洞開,從裡麵走出了一精壯大漢。
這精壯大漢似乎為了以防萬一,手中還提著一柄明晃晃的斬馬長刀。
但見他見了趙風雨,忙抱拳拱手道:“屬下久侯公子多時了!”
趙風雨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此處不是講話之所,咱們進去再說!”
說完,他竟反客為主,當先邁步進了屋中。
屋中簡陋,除了石桌石凳和一個石壺,幾個石碗之外,再無它物。待穆顏卿和溫芳華走了進去,那精壯大漢這才又張望了門外幾眼,隨即將大門緊閉。
屋內光線昏沉,窗戶從裡麵用木板遮擋了,外麵蒙著白窗紙,看不出異常。
這精裝大漢轉頭來,看著兩個絕色女子,一時有些發傻,忽的撓撓頭,憨厚笑道:“公子這兩位女公子沒成想,蘇淩是個女娘還這麼俊俏不知哪一位是啊!”
趙風雨白了他一眼,笑嗔道:“吳率教說你憨傻,你還不認,蘇淩如何會是女子?這兩位是蘇淩和七檀的朋友,你跟著叫姐姐吧!”
“不是啊那方才俺可冒犯了”吳率教嘿嘿笑道。
穆顏卿和溫芳華並不會因為眼前這吳率教看起來有些憨傻,而心生看不起的意思。
因為她倆從他的神態和舉止中便已隱隱窺到,這個叫吳率教的漢子,最少是個七境大圓滿的高手,甚至可能已經八境初期了。
男女畢竟有彆,穆溫二人隻是微微點頭致意。
趙風雨這才道:“兩位不要著急,我來之前已然安排好了,我手下還有一些人,但不多,都在西門之外埋伏,專等咱們人齊了,????????????????裡應外合,奪門突圍。這是我的侍衛,吳率教。今日入城便是他和我二人,我入城後,直接去了竹林,率教在此處留守接應。這處矮房,是我很早前便使人買下的,原本是想著如果七檀事敗,救他在這裡落腳,待城門鬆懈,再離開渤海,不曾想今日卻用上了”
穆顏卿和溫芳華這才點了點頭,心中大概知道了趙風雨的想法。
趙風雨轉頭問吳率教道:“弟兄們都布置停當了?”
吳率教忙點頭道:“早就在城外埋伏好了,弟兄們掩護咱們入了城,佯攻了一陣,便撤下了,守城門的不敢離城追擊現在隻等公子一聲令下,咱們把渤海這幫鳥人全部都宰了。”
他說這話時,吹胡子瞪眼,一臉狠相,仿佛已經在揮動斬馬長刀砍殺渤海兵了一般。
趙風雨瞪了他一眼,嗔道:“胡說!又犯渾!這次咱們是護著蘇淩和七檀他們出城,可不是攻城!一旦我們衝出城門,弟兄們接應了之後,不可戀戰,迅速離開!明白了麼,想打架殺人,以後有的是機會”
“那多不過癮啊”這吳率教顯然有些不太滿意,嘴撅了老高。
趙風雨不再理他,站起身來,提了盤龍槍囑咐穆顏卿和溫芳華道:“兩位在此少待,安心便是,我這便殺回去,救蘇淩他們”
穆顏卿和溫芳華聞言,忙深施一禮道:“一切都拜托趙大哥了!”
趙風雨轉頭朝吳率教道:“率教,守好此屋,不見我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不要出來,聽明白了麼!”
吳率教這才正色點頭道:“公子放心,這裡出了什麼差池,率教提頭來見!”
趙風雨點點頭道:“你那大頭,沒人稀罕!”
說著便要開門離去。
吳率教忙站起來,迅速的倒了碗茶道:“公子定辛苦,喝了茶再去罷!”
趙風雨也不回頭,開了門道:“且放著涼涼,回來再飲正好!”
說完,趙風雨倒提大槍,三步兩步來到外麵。
但見趙風雨翻身上了雲霜飛電,打馬低喝道:“駕——雲霜飛電,老夥計,咱們走!”
那雲霜飛電驀地唏律律仰天長嘯嘶鳴,四蹄揚起。
風馳電掣,奔湧而去。
穆顏卿站在大門前,看著趙風雨消失在眼前,忽的閉上了雙眸,雙手朝著天空,想是說著什麼,又似祈禱。
身後,紅衣蕩漾,絕豔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