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徹、張神農和郭白衣一行人來到外麵。
張神農這才向所有人一拱手,緩緩道:“丞相、祭酒,蘇淩的情況,方才老朽業已查看清楚了,丁醫官和諸位妙手判斷的不錯,此病當是瘟疫。”
蕭元徹聞言,點了點頭道:“既然張神醫如此篤定,便是錯不了了。可是既然是瘟疫,為何我等以及營中絕大多數將領亦未染病呢?營中主將吃的東西,喝的東西也相同,我、郭白衣跟蘇淩更是接觸頻繁,不是應該首當其衝的麼?”
張神農沉吟了一陣,方道:“若按照丞相所言,軍中糧草、飲水當沒有什麼問題,但不知蘇淩除了正常的飲食,可曾吃過或者喝過什麼彆的東西麼?”
郭白衣聞聽此言,忽道:“對了,聽蘇淩曾說,他前些日幾乎每天都到城中一個偏僻之處吃一家麵攤的麵食,還喝過那假攤主自己釀的酒,他幾乎天天都去,就是方染病的那幾日,他但凡能動一動,也要執意前去的。”
張神農聞言,略微思索了一陣,搖搖頭道:“麵食和酒,這都是極為尋常的東西,若是真的有問題”
他忽的頓了一下,朝著蕭元徹一拱手道:“丞相,當派人在城中尋找那麵攤和麵攤的攤主,看看他如今的情形如何才是!”
蕭元徹忙點頭,朝著大門外喊道:“來人,去城中找那蘇長史常去的那家麵攤,看看那攤主如何了,探查之後,速來報我”
早有人應聲,翻身上馬,快馬去了。
眾人皆在院中坐了,等待回信。
張神農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先讓蕭元徹看了,卻見那張紙上開列著一些藥材,卻是個方子。
“神醫,這個是?”蕭元徹有些不解道。
“我久居民間,曾遊曆大晉各地,遭遇各種各樣的瘟疫多也,所以對它們也頗有心得,這方子乃是我根據多年治瘟疫的經驗,擬的一個方子。方才蘇淩已經看過,我料舊漳軍營中的軍兵們的症狀,或多或少與蘇淩相同,老朽竊以為,此方當對症。”張神農篤定的道。
蕭元徹點了點頭,將方子遞給丁晏道:“你們也看一看吧,好好學一學”
丁晏等人一臉慚愧,忙雙手接過,十一人湊在一處,仔仔細細的將方子上的每一味藥全部都看了一遍。但見那方子上開列的藥材為:
麻黃(去節)六兩、桂枝二兩、甘草(炙)二兩、杏仁(去皮,尖)四十枚、生薑(切)三兩、大棗(擘)十二枚、石膏(碎,綿裹)如雞子大。
丁晏等人看過之後,又切切私語議論一番,這才將方子遞還給張神農,丁晏道:“不知張居士所開之方,名喚做什麼?”
張神農輕撚須髯道:“此方名為《大青龍湯》,是治瘟疫之症的良方也!”
丁晏點了點頭,仍帶有疑惑的問道:“學生有所不解,勞煩居士解惑一二。”
張神農知道,丁晏和這些太醫,雖說話之中對自己頗為客氣,他們姿態亦放的很低,丁晏方才又是口稱學生,然而,同行相輕,尤其是醫道一途。
丁晏與十名太醫,皆是皇家禦醫,丁晏更是大晉總醫官,身上多多少少有些傲骨的,他們心中對一民間醫者絕對不會像他們說話舉止那般恭敬的。
想到這裡,張神農淡淡一笑道:“丁醫官客氣了,您乃我大晉之總醫官,更是妙手無雙,稱學生已然愧煞老朽了,丁醫官有什麼疑問,但說無妨,我們皆可以一起探討,取長補短,這場無妄的瘟疫之災,才能夠迅速的平息下去。”
丁晏點了點頭,聲音也高了些道:“此方名喚大青龍湯,但其方之根本的一味藥乃是麻黃,我等亦有以此味藥做根本的方子,更是加入了另兩味相對重要的藥材,便是生薑和大棗。隻是,我等開的方子名為麻黃湯,然而在主藥麻黃的用量上,我等隻用三兩,為何居士之麻黃的用量卻是多了足足兩成,用了六兩之多呢?”
一旁一位清瘦的太醫也站起身來,一拱手道:“丁醫官問的不錯,我等亦有此疑惑,麻黃之用,在於解表發汗,三兩已然足夠,何況上至蘇長史,下至普通兵卒皆是忽冷忽熱,時而冷汗涔涔,時而熱汗淋漓,便是不用此物,已然出汗不止,故我等甚至考慮再減這麻黃的用量,可反觀張居士之大青龍湯,卻是反其道而行之,不僅用了麻黃,更是加藥量到六兩,難道張居士竟還不清楚蘇長史和軍卒的狀況不成?”
這太醫最後的一句反問,顯然是帶了些許譏諷的意味了。
郭白衣知道這些太醫的心思,他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蕭元徹,隻見蕭元徹眼神微閉,似乎對他們說些什麼並未注意。
郭白衣瞬間明白,蕭元徹也是有意試探張神農的手段如何。
故此,這兩人皆揣著明白裝糊塗,默默不發一言。
張神農如何不知在場所有人的心思,他看了一眼這位太醫,淡淡一笑道:“哦,不知這位妙手的尊師如何稱呼?”
這太醫聞言,忽的朝著半空一拱手,眼神中帶著些許炫耀的神色道:“在下恩師乃是益安名醫,黃居道便是在下恩師了。”
張神農聞言,仍舊淡淡笑著道:“原來黃居道是你的師父,那便不奇怪了,黃居道此人,的確在醫道一途有些建樹,倒也當得上益安名醫的稱呼,隻是此人用藥太過保守,隻求無功,但求無過。可是醫者,救人救命,祛病解厄也!若天下醫者皆有如他那般心思,病患之疾,如何能好呢?既然不能全好,如何能說救人,豈不是溫和的害人麼?”
張神農說的風輕雲淡,可是話裡柔中帶剛,更是隱隱的指出黃居道之觀點,乃是庸醫無為的做法。
聽在那太醫耳中,他如何不氣惱,若不是當著蕭元徹的麵,見蕭元徹對張神農十分推崇,這才隻是哼了一聲,並未發作。
張神農仍淡淡笑道:“諸位,我方才已經看過蘇淩的情形,他又是我的徒弟,老朽如何能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呢?方才丁醫官和這位太醫所言不差,麻黃湯的確未發汗解表之藥,三兩便已足夠發汗,而我明知蘇淩和那些士卒重汗,為何還要加重其藥量呢?其原因便在我添加的石膏之上也。諸位,石膏之妙用,怕是不甚了解吧!”
他話剛說完,丁晏為首,十一位醫者皆拱手道:“請張居士賜教。”
張神農也不客氣,遂朗聲道:“麻黃之用,頗有限製,想必諸位都清楚,若脈微弱,汗出惡風者,不可服之。服之則厥逆、筋惕肉,此為逆也。所以諸位見蘇淩和諸多士兵皆汗出惡風,蘇淩更有脈微弱之象,而我卻又加了那麻黃的藥量,諸位見疑,也是正常。可是諸位請想,人若正常出汗,會越發虛弱麼?或人在高燒之時,若恰巧出了一身汗來,那還會體熱發燒麼?”
“自然不會再發燒了?因為已然發汗,發熱解表,燒可退矣!”丁晏忙道。
張神農點點頭道:“丁醫官說的正是,這乃是尋常情況,可是老朽想問的是,無論蘇淩還是士兵,他們出了那許多汗,可他們的惡熱發燒,可曾減退半點?”
“這”丁晏等人皆是一怔。
半晌,丁晏方道:“這卻沒有,他們雖重汗不止,可發熱之症未曾減緩分毫。”
張神農點點頭道:“這便是了,諸位可曾想過,是何原因呢?據老朽所觀,他們雖重汗,但並不是身體本來的發汗解表的表現,而是此瘟疫之症狀也,諸位隻是被此疾之表象所惑罷了!而他們體內真正的瘟毒並未實質的因出汗而減少,反而堆積在體內五臟六腑,越積越多,隨著時辰的推移,遷延日久,病症日重也。”
他這一說,大多數的太醫皆被一語點醒,不住的點頭。
張神農又接著道:“故而,必當真正的解表發汗,攘除邪祟,排出體內瘟毒,他們的症狀才會逐步緩解。”
又有一名太醫道:“可是,隻是為了發汗解表,而忽視他們脈象虛弱,已然經不起如此大量的發汗這一狀況麼?到時候隻怕瘟毒排出,人也沒了啊!”
張神農點點頭,沉聲道:“這位妙手說到點子上了,瘟疫之最難、最棘手之處便在這裡。若發汗解表,瘟毒可排出,可是病人已然羸弱,若是再發汗解表,怕是雪上加霜,人可能就此沒了性命,可是不發汗解表,瘟毒不排除來,這人還是不能得活。所以,兩難之境,一個處理不當,便會功虧一簣”
“是啊是啊張居士既然明白這個道理,為何還要加重麻黃用量?這不是雪上加霜麼?”聽到張神農如此說,這些太醫更是皆出口質問起來。
蕭元徹原本微閉雙目,臉上的神情古井無波,眼見這些太醫如此,也不由得緩緩睜眼,看向張神農。
張神農,你被民間稱之神醫,更與元化並稱“元張”,且看你今日如何讓他們心服口服。
張神農聞言,撚須髯淡笑道:“諸位,諸位稍安勿躁,方才老朽已經言明,為何我如此做,其中最為關鍵的便是,我這大青龍湯比之你們的麻黃湯中多了的那一味藥。”
“石膏?區區石膏便有如此重要功效不成?”眾人還是頗有些不信。
張神農仍舊不慌不忙,聲音鄭重而弘大,一言一字,入耳清晰。
“我醫道先輩有言,天下之疾病人,中氣足則病在陽明,中氣虛則病在太陰。這至理,適用於絕大多數病人,可獨獨不適用與瘟疫病人啊。瘟疫病人身體機能已然被瘟毒邪祟破壞殆儘,中氣足與不足,皆無意義。可陰陽之本,卻不能不管啊!麻黃湯之法,隻是單純的解表發汗之用,重陽抑陰也。而瘟疫此病諸多複雜,隻單一解表,所起功效實在微乎其微。而我之大青龍湯,乃是表裡雙解,陰陽同重之道也。”
這十一位醫者聞言,細細的品起張神農話中的道理來。
張神農又道:“若是隻一味加重麻黃之量,便又隻重解表發汗,而大青龍湯,便是在麻黃湯基礎上加入生薑、石膏而成,為表裡雙解,麻黃解表發汗,石膏清解裡熱,一表一裡,一升一降,一散一收,跟因為石膏在一定程度上牽製了麻黃升發解表發汗的力度,若還是三兩麻黃,那解表之效便弱了。故需要相對增加麻黃用量,以達到表裡雙解的目的。又有石膏之故,病者才不會大量出汗,而傷及根本。隻有如此,才可以陰陽調和,徹底的排除體內瘟毒。”
張神農最後笑道:“瘟毒既除,那病者豈能無痊愈之理也!”
說完,張神農便不再說話,笑吟吟的看著所有人。
滿院皆靜,鴉雀無聲,好半天,丁晏才帶頭道:“張神醫果真大才妙手我等不如甚遠也!”
這十一位杏壇頂尖醫者,皆心服口服的起身大禮參拜道:“我等受教了!”
張神農這才一擺手道:“諸位謬讚了,我隻不過是久與各類瘟疫打交道,才有些許心得,不足道哉!不足道哉!”
正在這時,門前馬蹄響起,不一會兒便有士兵飛跑進院,朝著蕭元徹拱手施禮道:“丞相,屬下已查明麵攤攤主那個姓周的老者並未染上瘟疫,身體亦無恙”
蕭元徹點了點頭,讓報事士兵退下,這才一臉凝重道:“張神醫,看來蘇淩染病與這麵攤的確無關啊,可是除了這麵攤的麵食,蘇淩還會吃了什麼不好的東西了呢?”
張神農也是眉頭微蹙,想了一陣,方道:“老朽方才探查蘇淩之脈象,發現此瘟疫之症狀,似乎是一種極不常見的瘟疫,大晉立國六百餘年,這種極不常見的瘟疫,似乎隻在立國之初發生過一次”
蕭元徹聞言,吸了口冷氣道:“到底是何種瘟疫,竟如此不常見?”
張神農並未回答,隻是朝著郭白衣道:“祭酒,您可聽蘇淩向你提過最近是否吃過一些不太常吃的牲畜肉食,比如馬肉”
郭白衣搖了搖頭道:“這卻不曾聽過,隻是有一日晚間蘇淩返回的很晚,聽他含含糊糊的說吃了好吃的肉食,喝了些酒,我欲再問之時,他便醉倒睡著了,第二日起來,身體便不舒服了,當時我們皆以為他是因為頭一晚喝醉酒的緣故,現在細細想來,當時便應是病症的表現才是”
張神農點了點頭,忽道:“丞相,應速查軍營各馬廄之中,是否缺了馬匹”
蕭元徹聞言忙點頭道:“極是!”說著朝門外又朗聲道:“去告訴伯寧,讓他帶著幾個暗影司的人,即刻清查營中各馬廄馬匹的數量,無比數目一一核對,清查後,讓他親自來報!”
“喏!”
暗影司辦事效率卻是極快的,過了不多久,便見門口伯寧大步走了進來,手裡還提了一個人的衣領,那人體若篩糠,驚慌失措。
蕭元徹一皺眉,瞥了這人一眼,隻見此人一身青衣小帽的下人打扮,有些不解道:“伯寧,這是何人?”
伯寧神情陰鷙,一抱拳道:“主公命屬下清查各馬廄馬匹數量,果真發現了問題,此人乃是許驚虎營中的馬倌,問題就出在他的身上,還是讓他親口說吧。”
蕭元徹聞言,眼中一道利芒看向這馬倌,還未開口,那馬倌已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不止,口稱饒命。
眾人更是聞到了一股腥臊之味,看向此人,便發覺他早已褲襠濕了一大片。
蕭元徹冷聲道:“還不從速講來!”
那馬倌這才戰戰兢兢、變毛變色道:“小人看護的馬廄之中,前些時日的的確確少了一匹馬”
蕭元徹聞言,眼神中的怒色已然帶了些許殺意道:“為何不報軍輜曹?”
那馬倌一邊作揖磕頭,一邊聲音顫抖道:“丞相饒命,隻因那馬是一匹老馬,更是體弱,幾乎站不起來了,且是一匹無主的馬,小人見無人要,便將它單獨拴在一處,未加看管,想著它連動都不想動了,定然無事,誰料想前些日子那馬竟不見了小人以為那是匹無人要的馬,所以也就沒有上報!”
蕭元徹聞言,忽的冷聲斥道:“我來問你,既然是老弱之馬,為何你還要帶來戰場?你可對養馬之事上心了?再有丟馬不報,玩忽職守,是何道理!”
那馬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隻是一個勁的磕頭流血。
蕭元徹臉上殺意愈甚,忽的一擺手的,冷聲道:“伯寧,將他帶走,砍了!”
那馬倌聞言,更是絕望大喊饒命。
蕭元徹冷聲道:“一區區馬倌,卻因你,幾損我之長史棟梁,我豈能饒你!”
“叉出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