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舊漳行轅。
蕭元徹和郭白衣的談話仍在繼續。
“近些年來,我逐漸老去,身體大不如前,對我那民間的兒子思念卻愈甚。於是幾年前,因我軍要攻打宛陽,我擔心戰火波及蘇家村,所以才有聯絡高文栩主和的想法更讓明舒帶著安鐘和奎甲提前到了宛陽地界,一方麵是觀察局勢,另一方麵暗中查找我那兒子的下落”
郭白衣點點頭道:“原來,大兄是這般謀劃的啊。”
“明舒磊落,又為人仗義,走的是光明正大的路子,是個好男兒,所以此事隻能交給他去做,若是交給箋舒來做”
蕭元徹講到這不再深說。
“後來,明舒曾傳信於我,告知他在蘇家村的確尋到了手帶我那鐲子之人,年歲皆能對上,我亦知他如今姓蘇,喚作蘇淩我心中想念,又怕遷延日久,再生變故,所以大軍提前出征,親赴宛陽,原想著”
郭白衣看了一眼蕭元徹,這才淡淡咳了兩聲,以作掩飾道:“既然宛陽一事後,蘇淩與大兄失之交臂,見過他的人,世間便隻剩下了那愣頭愣腦的黃奎甲了”
蕭元徹點了點頭道:“是啊,原以為再無音訊,後來黃奎甲回轉,報我蘇淩全家朝青燕山去了,我這才讓暗影司暗中跟隨,加以保護,後來得知他去了南漳,我這才撤回了暗影司”
“大兄竟一直在暗中”
“不錯”蕭元徹望著一臉驚愕的郭白衣,緩緩點了點頭。
“後來,南漳張神農之事,蘇淩讓鄧檀求援奎甲,奎甲找了倉舒,倉舒因有明舒的遺信,對蘇淩頗為好奇,這才求到我那裡,我這才讓天使官汪川前去下令,救了蘇淩。我斷定蘇淩必然不會久居南漳,定會前往龍台,可是,他不過一平凡漁民出身,雖有我這個父親,卻不能以為臂助,故而想到了灞南城的江山評我斷定,這蘇淩定然親往,所以,我故意假裝未留神,讓倉舒溜出龍台,去往灞南江山評,我知道,他必會遇到蘇淩,倉舒雖年幼,卻有才學,他與蘇淩相遇,定然相試,蘇淩是否是可造之材,便可儘數知曉”
“白衣終於明白了,原來當年大兄早就反感那江山評聒噪且空洞,又是清流的噱頭,原打算取消當年江山評的,為何會突然改了主意,在天子麵前力主江山評的舉辦原來這一切,都是大兄為蘇淩計也!”
郭白衣連番感歎道:“大兄雖未見蘇淩,卻時時處處為蘇淩鋪路謀劃,大兄對蘇淩的良苦用心、疼惜之意,白衣亦動容啊!”
蕭元徹擺擺手道:“不能這樣說,這十幾年來,蘇淩一直過的清苦,我對不住他,我這樣謀劃,也算是補償於他吧。”
“倉舒一試之下,蘇淩果真大才,他返回龍台後,更是在我身邊常常提及蘇淩之才,更是言說他此生以前隻敬佩他大哥明舒一人,自見到蘇淩後,已然認為這蘇淩乃是他結義的哥哥,心中敬佩之人,又多了一個”
“結義的哥哥?倉舒不知道蘇淩是”郭白衣問道。
“倉舒知不知道,白衣你不清楚麼?”蕭元徹反問道。
“看平素倉舒的言語和對待蘇淩上,他應當是不知情的”郭白衣想了想道。
“不錯,明舒辦事牢靠,更知輕重,自然不會把蘇淩的身世告訴倉舒的,不僅是倉舒,便是箋舒亦不知曉”蕭元徹緩緩道。
“倉舒定然是不知道的,可是箋舒二公子到底知不知曉”郭白衣話到此處,卻不再往下再說了。
蕭元徹眉頭一皺,沉聲道:“怎麼?白衣以為箋舒也是知情的”
“白衣不敢妄加揣測,隻是蘇淩為人和善,做事有底線,隻要不觸及他的底線,他還是很圓融的,所以朝中也好,還是大兄麾下也罷,大多數皆於蘇淩友好。箋舒公子誌向高遠,又求才若渴,在用人一途上,與大兄頗為相似,不論出身,隻要有所長,皆可用之。所以他府中的幕僚更是幾位公子中最多的,想來蘇淩大才,他與箋舒公子之間,最早並無恩怨,而且聽倉舒講,灞南那次與袁戊謙的衝突,還是箋舒公子及時解圍。所以,按照常理,他倆就算不友善,也不會水火不容”
郭白衣這樣一說,蕭元徹也微蹙眉頭,眼神流轉,細細的聽著。
“可是,似乎箋舒公子從最初見到蘇淩之時,便對他頗多抵觸到如今兩人水火難容,這不太符合常理啊!”郭白衣似有深意道。
蕭元徹挑了挑眉,忽的沉聲道:“不管箋舒知不知道,他倆若是兄弟相殘,除非我蕭元徹死了!否則就算皆是龍,也都得給我盤著!”
郭白衣聞言,這才不再繼續說下去。
蕭元徹又道:“後來,蘇淩來京,開藥鋪也好,開飯館也罷,甚至要做茶葉生意,為何我會對他如此支持?他不過是一鄉野小子,我蕭元徹可是當時大晉司空,任是他如何出身高貴,我也不可能那樣助他啊,隻有一個原因,他是我蕭元徹的兒子”
郭白衣點了點頭,忽的又道:“可白衣心中卻還是有個疑問”
“但講無妨”
郭白衣緩緩道:“既然大兄知道蘇淩乃是大兄之子,若要序齒,怕是蕭府四公子了,為何主公卻對他總是懷疑,且處處提防啊?”
“原來是這個問題啊很簡單,我知他是我兒子,他卻不知道我是他生父,宛陽也好,灞南也罷,更甚者龍台,處處皆我之敵眾矣,蘇淩不明真相,我怕他被人所用,故而疑他,所以才有那許多的試探此乃其一;蘇淩有才,可是無論不好堂、羊肉館還是茶葉,皆為商人生意,商人之道,小聰明罷了,若看他是否有大才,便要拋給他一個又一個的難題,看他如何拆解,如何應對,隻有這樣相試,才可以確定他之才如何,此乃其二;蘇淩雖為我之親子,此事除了你我,還有與此事又關聯的人之外,更有蘇淩養父母知曉,他們是否把實情告知蘇淩呢?蘇淩其實心中知曉,索性順水推舟,隻做不知,以此達成他自己的目的他更是我之親子,無論明舒、箋舒還是思舒、倉舒,皆要經過我的考驗,才可以匹配他是我蕭元徹子嗣的身份,此乃其四也,所以,白衣你明白了麼?”
“原來如此,白衣魯鈍,還以為您隻是因為不相信蘇淩,原來您是磨練他”郭白衣這才拱手道。
蕭元徹點點頭道:“隻是,這諸多事情中,蘇淩也是受了不少委屈的,其實,若是真的序齒,蘇淩本來的名字該是蕭錦舒”
郭白衣點了點頭,默默念道:“蕭錦舒四公子”
他似忽的想起了什麼,這才顫聲道:“大兄啊,我終於明白了”
“明白什麼”
“大兄贖罪,這事情原本是不能當麵說明白的,可是”
“但說無妨”
郭白衣點點頭,方道:“大兄啊,璟舒女公子對蘇淩的情意,怕是大晉滿朝堂的人都知道,那龍煌台一舞,還有蘇淩那首詩,他們更是經曆生死的人,便是丁夫人也可是隻有大兄和我才知道,他們兩個萬萬不可能”
蕭元徹長歎一聲,一臉無奈的緩緩閉上眼睛,低低道:“他們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所以不管怎樣,他們絕對不可以走到一起”
“可是隻怕璟舒女公子對蘇淩早就情根深種了啊!”郭白衣一臉的無奈道。
蕭元徹直搖頭道:“我如何不知,璟舒那丫頭又被驕縱壞了,做什麼事都是過於執拗若是蘇淩能渡過此劫,帶回轉龍台後,我隻能將實情告知璟舒丫頭了,除此之外,彆無他法”
“也隻能如此了”郭白衣長歎一聲。
雖然郭白衣親耳所聽蕭元徹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說完,可是心中對蘇淩是蕭元徹親子的喝個身份,不知為何,卻還是一時之間有些不太全部相信。
其實,在當年蕭明舒告訴郭白衣時,郭白衣便有所猶疑,到後來,龍台城門下,他與蘇淩初次相見,更覺得說不上為何,總覺得蘇淩似乎並不是蕭元徹的親子。
似乎
郭白衣心中忽的冒出一個答案,隨即心中也是暗暗一震。
原因出在相貌上,蘇淩的相貌,身材長短,與自己的主公蕭元徹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相像。
就算蘇淩再像他的生母,可是他的相貌舉止之中,卻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一絲一毫,哪怕與蕭元徹有一點點的相似之處啊
郭白衣心中疑雲重重,可是蕭元徹如此篤定,又有那獨一無二的鐲子作證,蘇淩的身份如何錯的了呢?
便在這時,忽的行轅院中響起一陣雜亂的的腳步聲。
蕭元徹和郭白衣同時眉頭一皺,同時騰身站起,暗暗皆想到了。
怕是,蘇淩不大好了
果然,見幾名士兵架著已然不知道如何走路的丁晏一頭紮了進來。
蕭元徹眉頭緊皺,大聲道:“蘇淩如何了?快講!”
丁晏整個人渾身哆嗦,話音已帶了哭腔道:“丞相蘇長史他怕是不行了!”
“什麼”蕭元徹眼前一黑,身體一軟,跌坐在椅子上。
慌得郭白衣忙走到他身旁,出言道:“主公主公如何了!”
那丁晏見蕭元徹如此,也是在地上跪爬向前,叩頭不止道:“丞相,丞相保重啊!”
蕭元徹心亂如麻,淚如雨下。
半晌,這才神情恍惚的喃喃道:“我要去看他我要去看我的兒子”
他說的聲音很輕,可是聽在丁晏的耳中如同炸雷。
郭白衣神情一變,低聲道:“主公,主公慎言啊!”
蕭元徹一臉慟痛,忽的低聲嘶吼道:“他本就是我蕭元徹的親子,他是蕭錦舒他不是什麼蘇淩!生前他不能入我蕭家如今死也不能了麼?”
“主公”郭白衣聞言,隻得忽的跪在地上,大禮拜上,試圖將處在崩潰邊緣的蕭元徹拉回來。
“白衣,我說過,我要以世子之禮葬他!我即刻便將他的身份昭告天下”
郭白衣神色連變,一邊行大禮,一邊苦勸道:“主公啊!萬萬不可如此啊這樣一來,置其他幾位公子於何地?置丁夫人於何地也?此誠關鍵之時,如此一來,大軍軍心如何!主公三思啊!”
蕭元徹聞言,卻忽的眼神灼灼的看著他道:“白衣,我原以為你懂我,亦以為你和我一樣,不懼世俗眼光,沒想到你竟要阻我!”
“主公此事從長計議啊”郭白衣身體顫抖道。
“從長計議?蘇淩他等得了麼?難道要讓他至死都不知知道真相麼?我等不了!郭白衣,我偏偏要即刻、馬上如此做,你能如何!”
蕭元徹一字一頓,臉上除了悲痛,還有滲人的寒意。
郭白衣聞言,忽的默默朝著蕭元徹大拜了三下,聲音平靜卻有力道:“主公,若您真的要如此做,那便先從郭白衣的身上踏過去!”
“你!你也如此逼迫我!”蕭元徹一指郭白衣,忽的一臉悲憤道:“這天下如我身居高位者,便真的就會有更多的無可奈何不成?連親子都不能相認,我做這丞相何用,我要這霸業何益!”
正廳之內,正鬨成一團,忽的行轅門外士兵跑了進來,剛走進正廳,見如此情形,也不由得怔在當場,一臉的踟躕猶豫。
郭白衣看得真切,冷聲斥道:“什麼事,講!”
那士兵這才忙拱手,支支吾吾道:“門外來了一位老者和一個女娘,說是能治丞相營中之病,更能為丞相祛除心頭煩憂”
蕭元徹心情已經差到無以複加,忽的一拍桌子,大吼一聲道:“什麼大膽狂徒,這般時候了,還敢跑我丞相行轅招搖撞騙,給我亂棍攆走!”
“喏!”那士兵剛想轉頭去了。
郭白衣忙將他拉住,出言問道:“那老者和那女娘可曾報通名姓?”
士兵忙回道:“那女娘不曾報名,那老者報了名字,叫做張神農!”
“張!”
蕭元徹也聽得真而切真,不由得身心劇震,忽的大笑起來,笑的兩眼淚花。
他忽的一把拉起郭白衣,滿臉抑製不住的興奮和激動道:“白衣啊,白衣,快快同我一起出迎神醫,張神醫親至,蘇淩和滿營病患,皆有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