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關雲翀一事插曲,蕭元徹再也無心談軍情,隻將發言自由貫徹到底,讓滿帳武將和謀士各抒己見,自己隻做傾聽者。
這下,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皆發表了看法,整個大帳之內沸沸揚揚,討論的聲音好不熱鬨。
眾人觀點無非三種,其一便是大軍開拔,進駐灞津渡,急攻石倉,一戰打痛沈濟舟,然後在回援灞城。
其二便是據守灞津渡,等著沈濟舟來犯,他若來犯,灞津渡、臨亭、灞河北岸三軍齊出,讓他有來無回,至於灞城,本就是己方陣營的軍事重地,城防堅固,又有京師相互照應,挺上一個月的時間,該是沒有問題的,等解決了沈濟舟,再回援便好。
其三便是全麵撤軍,大軍撤回灞城,以灞城為據點跟沈濟舟和劉玄漢的聯軍決一死戰。
蕭元徹做到心裡有數,再聽下去,見眾人也無甚新意了,反倒是你一言我一語,吵吵嚷嚷的讓自己腦仁疼。
他這才揮揮手,低聲道:“行了,都回去歇著吧,明日我做了決定,再向諸位說”
眾人見蕭元徹下了逐客令,這才拱手退下。
蘇淩和郭白衣剛想離開,卻聽見蕭元徹沉聲道:“白衣和蘇淩留一留”
蘇淩已經疲乏不堪了,聽蕭元徹這麼一說,隻得無奈的看了看郭白衣,低聲道:“唉,白衣大哥,咱倆卻是勞碌命啊!”
兩人隻得重又走回歸坐。
待眾人都散去。
蕭元徹卻未說話,隻是仍舊看著地形圖,眼神灼灼,不知道想著什麼。
兩人等了半晌,蕭元徹也不說話,偏偏已到深夜,四周安靜無比,蘇淩又困乏至極,竟堅持不住,半靠在椅子上,昏昏睡去。
不一會兒,鼾聲如雷。
蕭元徹正看著地形圖,忽然聽到不絕於耳的鼾聲,這才轉過頭去。
卻見蘇淩癱靠在椅子上,擺了個大字型,睡得正香,鼾聲陣陣,嘴角還流著老長的哈喇子。
蕭元徹一陣啞然,直翻白眼。
郭白衣也是一臉無奈額搖頭,剛想喚醒蘇淩,蕭元徹卻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道:“不忙,蘇小子也是累的緊了,讓他再睡一會咱倆先說一說。”
郭白衣這才心中一動,滿是感激道:“白衣,替蘇淩謝過主公體恤之意。”
蕭元徹一擺手,這才低聲問道:“白衣啊,你認為咱們下一步該如何破局啊?”
郭白衣聞言,臉上竟有些淡淡的笑意,不答卻反問道:“主公,方才營中眾人皆各抒己見,主公也都聽了,就沒有什麼決斷麼?”
蕭元徹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這才眼皮低垂,半真半假道:“自然是有的,我已經說過,不與沈濟舟分出個勝負,絕不回師啊!明日便傳令大軍,開赴灞津渡,直攻石倉城!”
郭白衣勉強聽蕭元徹說完,竟再也忍不住了,又不敢大聲笑了,肩膀抖動,低笑不止。
蕭元徹翻眼看了郭白衣笑個不停,一副無語的樣子道:“你這家夥,笑什麼?我說的就這麼好笑不成?”
郭白衣一邊忍住不笑,一邊似有所指的看著蕭元徹反問道:“不是白衣發笑,隻是主公這番話說的實在可笑主公啊,你說你要這樣決定,這話你自己信麼?”
“我”蕭元徹一怔,這才一擺手道:“罷了罷了,你也彆吊我胃口了,我是真的左右為難,你既有決斷,不如說來聽聽。”
郭白衣這才改言正色道:“決斷還談不上,但方才眾人的建議大概有三個,白衣覺著,可以替主公將這三個建議的利弊做個分析,好助主公做出最正確的決斷。”
蕭元徹點點頭,低聲道:“你坐我近點,莫要吵了蘇淩”郭白衣起身,將椅子朝著蕭元徹身邊拉了拉,這才又坐下。
剛要說話,蕭元徹卻正好瞧見郭白衣手掌上滿是乾涸的暗紅色血跡,一皺眉道:“白衣,你手上”
郭白衣先是一怔,這才瞥了一眼那手上的血跡。
他自然知道這是自己咳血咳出來的,可是他不能告訴蕭元徹實情。
他雖心中傷感,但臉上一臉風輕雲淡,一擺手道:“我也不知何時沾上的,或許是清點俘虜時,碰到那些俘虜鎧甲,甲上有血吧!”
蕭元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低聲問道:“真的是這樣麼?”
郭白衣點點頭道:“主公放心,不是這樣還會如何?若是白衣自己吐得血,白衣早就求主公放我回京都,去找丁晏丁醫官瞧病去了”
蕭元徹這才點了點頭道:“這幾日,你也辛苦了!”
郭白衣心中動容,眼眶一熱,強自壓下潸潸欲下的淚,仍舊一副風輕雲淡道:“主公才是最辛苦的白衣這點辛苦,不值得一提”
蕭元徹點點頭,也頗有感觸道:“唉,咱們風裡雨裡,相識十幾年了,一直都是奔波,從未停歇,待這場仗結束了,咱倆歇一歇,聽說龍台山中的紅楓葉不錯,到時咱倆去多多清淨,在山裡住些時日,好好歇息歇息!到時,咱倆好好切磋切磋圍棋才是!”
郭白衣眼中已然有淚,暗自歎息,主公啊,白衣真的能等到那一天麼?
他隻得將頭低下,聲音儘量放的輕鬆如常道:“大兄有此美意,白衣安敢不從啊!”
他說著,暗自強迫自己靜心沉氣,忍了淚,抬起頭,臉上早已一片平靜,方又道:“現下的要緊事,還是戰事白衣就替大兄,將這三種建議的利弊試言之吧!”
蕭元徹點點頭,卻擺擺手,來到帳內的一個小爐上,爐上正烹著茶。
他伸手取了那茶壺,倒了一卮,清香撲鼻,端到郭白衣近前道:“白衣啊,這是我進帳時便著手烹的茶,茶葉是好毛尖,隻是行軍前走的匆忙,帶的不多,你先喝了這茶,潤潤嗓子,咱們好說話!”
郭白衣重重的點了點頭,接過那茶。
但見綠葉盈盈,茶色醇厚。
眼前不知不覺的又起了一層薄霧。
郭白衣忽的有些抑製不住的顫聲道:“大兄對白衣的情義,白衣粉身碎骨,九死難報萬一也!”
蕭元徹看了看他,低聲笑道:“你啊你啊,什麼都好,就是動不動都說死啊死的!這可不吉利!白衣要一直陪在我的身旁,幫著我打下這大好河山!可不能半道躲清閒,自己先歸天去了!你要是被天收走了,那我蕭元徹可要向這老天要回我的白衣了啊!”
郭白衣聞言,更是鼻子一酸,悲傷之意在心頭翻湧不斷,他使勁壓下,這才低聲道:“白衣答應大兄,此生定當不離大兄左右!”
他不敢說多,恐怕淚水奪眶而出。
這才以茶水蓋臉,仰頭一飲而儘。
等郭白衣飲了那茶,心緒早平複下來,這才聲音如常道:“首先是大軍進駐灞津渡,急攻石倉,克之,再回援灞城,白衣認為利在於,若石倉克之,則定然傷了沈濟舟的元氣,不敢說他無力再與主公抗衡,最起碼數年內,不能再興兵了。若進展順利且極速,回援灞城,更能兩相夾攻劉玄漢,一戰可解灞城之危也!”
蕭元徹點點頭,郭白衣又道:“可弊端呢,一者在於,石倉不是此地,乃是渤海境內第一個大城,易守難攻,我軍統共六萬多人,沈濟舟本就在自己的地盤,渤海城調來的五萬援軍即刻便能進駐石倉,那可是足足十五萬的人馬,我軍能克之?而且還要急克之!此事太難了啊!”
蕭元徹長歎搖頭,顯然是不認為自己的人馬能夠做得到。
郭白衣又道:“其二,不能即刻攻克石倉,便會形成相持局麵。到時必定遷延日久,那灞城豈不危險。也許灞城能夠抵擋劉玄漢和沈濟舟的聯軍,甚至戰勝他們。可是這些都是假設,灞城乃我們的軍事根基,不敢拿灞城來做賭注啊,若是灞城失守,便切斷了我軍與京都龍台的聯係,到時灞城和石倉夾攻我軍,我軍兩線作戰這還是輕的,萬一他們攻克了灞城,兵鋒直指京都龍台,到時天子豈不又要易手了,真到那時,咱們隻能坐以待斃了!”
蕭元徹點點頭道:“不錯,白衣跟我想的一樣,所以這第一個建議,不能用啊!
郭白衣點點頭道:“再看第二個建議,固守灞津渡,等著沈濟舟來犯,然後一戰勝之,而灞城有京都遙望,自身城堅,守個月餘不成問題。灞津渡與臨亭、灞水北大營皆近,這一帶又是咱們掌控,以逸待勞,專候沈濟舟,然後在灞津渡城下決戰。”
郭白衣頓了頓,方又道:“此計看似最為穩妥,卻是最差的下策!”
蕭元徹聞言,揚了揚眉毛道:“哦?白衣為何如此說呢?”
郭白衣低聲道:“咱們知道堅守灞津渡是最穩妥的,他沈濟舟就不知道麼?他可能傻到領兵來攻麼?”
“便是來攻,也要瞅準時機,這時機可不是一兩個月就會出現的,我們就這樣傻等他們?便就是鐵了心的等他們來,他們也不怕啊,這裡是哪裡?渤海境內,他們完全不用憂慮糧草供給。”
郭白衣看了看蕭元徹,見蕭元徹一臉凝重,心中一歎,又道:“可我們的,深入渤海,戰線本就拉長,糧草自龍台而來,必經灞城,灞城正跟劉沈聯軍鏖戰,若占上風,一切還好,若是戰事不利,他們還要翹首期盼援軍呢,那咱們的糧草供應豈不立時被切斷了。等我們糧草斷了,咱們在灞津渡的大軍自亂,如此,沈濟舟便可揮軍前來,我軍必敗!”
蕭元徹倒吸了一口冷氣道:“虧得白衣提醒,我最初可是偏向這個計策的差點就誤了全局啊!”
郭白衣擺擺手道:“方才那情勢,主公看不透也屬正常。”
“再看第三個建議,全軍回援灞城。利處在於可集中兵力,消滅劉沈聯軍,解了灞城之危。可是亦有弊端啊。我軍好不容易渡過灞水,深入沈濟舟的渤海境地,如果此時撤軍,於全軍氣勢大大不利啊!再有,沈濟舟一旦知道我軍撤了,就不會派人追擊麼?我軍回援心切,又被追兵襲擾,到時定然疲於應付,等回到灞城,便要麵對劉沈聯軍,能戰之力幾何?再者,若此時沈濟舟儘起渤海人馬,一壓而上,我軍前有劉沈聯軍,後有他沈濟舟的兵馬,仍舊是險地啊!到時就算是勝了,那咱們苦心經營的灞城,也會在戰爭中毀於一旦啊!”
郭白衣說完,朝蕭元徹一拱手道:“因此,白衣以為,這三計,皆不可取也!”
蕭元徹臉色頗為難看,長歎一聲道:“這也不可,那也不行,我該如何行事呢!”
便在這時,忽聽旁邊有人長長打了個大哈欠,聲音中帶著七分睡意嘟嘟囔囔道:“哎呦呦落枕了我脖子疼啊疼!”
蕭元徹和郭白衣這才轉頭看向座椅那裡,正瞧見蘇淩在呲牙咧嘴的扭動著脖子。
郭白衣淡淡一笑,朝蘇淩努努嘴道:“主公,何不問問蘇淩,他說不定會有破局良策啊!”
蕭元徹聞言,哈哈大笑,一臉期待的衝蘇淩道:“早不醒晚不醒,這個時候你醒了,正好,你說說看如何破局?”
蘇淩一臉的丈二和尚,撓頭間,又被落枕的疼痛惹得好一番呲牙,這才一頭霧水道:“啥破局?我這睡了一覺到底錯過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