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京都龍台。
王師點將台。
蕭元徹金盔金甲,一身戎裝端坐在帥案之後。
身旁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銀盔銀甲,雖顯得有些稚嫩,但也是一臉的肅然。
正是蕭元徹的三子蕭倉舒。
蕭元徹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一臉的喜愛,不由得陷入回想之中。
蕭元徹此次與沈濟舟爭戰,選了三子蕭倉舒隨軍出征,卻是費了些許周折的,一方麵丁夫人覺得倉舒年歲還小,征戰之地艱苦,端得是難舍難離,蕭元徹費勁口舌,丁夫人這才啐了他一臉,說,可彆學之前,活兒子去,死兒子回。
這句話搞得蕭元徹一臉的尷尬,但既然丁夫人這半諷刺半認真的朝他說了這些話,倉舒上戰場的事情卻是可以定下了。
而另一方麵,二子蕭箋舒在軍中的威望遠高於蕭倉舒,整個軍中皆以為此次出征丞相必讓蕭箋舒公子隨行左右,便是蕭箋舒自己也認為非他莫屬了。
可是結果卻大大出乎蕭箋舒的預料。父親選擇了蕭倉舒,而將自己留在後方灞城。
他心有不滿,卻又無處發作,索性壯了壯膽子,直接去問自己的父親。
蕭元徹一反常態,這次並未斥責與他,隻是說他這樣安排,必然有他的道理。見蕭箋舒還是心中不服,又語重心長對他言講。
“箋舒啊,你以為隨為父出征了便是上了戰場不成?”
蕭箋舒當然這樣以為,直抒胸臆。
蕭元徹卻哈哈大笑,滿眼期望道:“此次大軍傾巢而動,誓要與沈濟舟一決雌雄,此戰決定了北方最終的局勢。雖然前方戰事是聚焦,然而大軍傾巢出動,後方必然空虛,為父不讓你上戰場,是要你和徐文若坐鎮後方,保我蕭氏根基啊!”
蕭箋舒這才明白蕭元徹的苦心,跪伏於地,正色道:“兒臣絕不辜負父親期望。”
蕭元徹這才語重心長道:“箋舒啊,你善軍事,內政非你所長,而徐文若久居中樞,你當多多向他請教,凡事都要以他的意見為準,當然,我兒要是覺得自己想法對,可六百裡加急報與為父,由為父定奪。除此之外,更要多於令君用心相處,他可是文官之首,百官楷模啊!你可明白為父話裡的意思?”
蕭箋舒心中大動,跪地磕頭,熱淚盈眶道:“孩兒不負父親苦心,孩兒在後方遙祝父親戰無不勝!”
蕭元徹拉回思緒。
但見文臣武將俱到,王室點將台下,旗幡招展,將軍佩劍懸刀,士兵架矛搠槍,軍容赫赫,聲威振振!
蕭元徹這才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神情一肅,朗聲道:“擂鼓!聚將!”
“咚咚咚——”鼓點震蕩有力,回蕩在龍台上空,亦激蕩在所有將士的心中。
伴隨著鼓聲越發雄壯,將士們的心也越發的激昂起來。
三通鼓罷!
蕭元徹長身而起,眼前旗海揚波,將士神色壯絕,不由得心潮起伏,感慨良多。
蕭元徹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諸位將士,大晉乾坤朗朗,誰都不想打仗,誰的家裡沒有老母,誰的家裡沒有妻兒,離開慈母妻兒,終赴沙場,更是九死一生,這些我想大家都能夠想的到!”
蕭元徹聲音恢弘而沉鬱滄桑。
這句話正擊中所有將士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有些將士已經眼含淚水了。
蕭元徹感慨激昂,聲音愈加豪邁道:“可是,我大晉男兒皆是好漢,沒有一個是醉死在溫柔鄉裡的孬種,皆是期盼建功立業的好男兒!是不是!”
“是!”
“是!”
“是!”
無數的將軍和士兵們爆發出山呼海嘯的呐喊。
蕭元徹點點頭,朗聲又道:“若是天下太平,才能顧家小,全孝子人倫之樂也,恨隻恨,狼子野心如沈濟舟者,目無天子,無視江山社稷,占我我州郡,殺我父老鄉親,將士們,我們能袖手不管麼?!”
“不能!”
“不能!”
“不能!”
將士們三呼大喊。
蕭元徹示抬手示意所有人安靜,繼續道:“若賊人來犯,占我州郡,諸位將士當如何?”
“為丞相驅之!”
山呼海嘯,齊聲呐喊。
“若賊人屠我百姓,諸位將士當如何?”
“為百姓殺之!”
聲音獵獵,震天徹地。
“若賊人欲顛覆我大晉江山社稷,諸位將士又當如何!”
“犯我大晉天威者,誅之!”
這最後一聲,如潮如浪,奔湧翻騰。
蕭元徹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才朗聲又道:“今蕭元徹不才,代天子征討逆賊沈濟舟,其罪必要昭告天下,以彰天日也!討賊檄文何在?”
身旁蘇淩這才拿出一金絲絹,雙手捧著朝蕭元徹遞了過去。
蕭元徹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你這小子,也忒不會做事了,讓你今日呈給我,你就真這個時候給我,也不事先寫了,先讓我過過目啊!萬一,你這裡麵有不妥之處”
卻見蘇淩一副氣定神閒的低聲笑道:“丞相,我辦事您放心,再者蘇淩豈是不知輕重的人麼?”
蕭元徹這才哼了一聲道:“若是寫的不文采激昂,小心我罰你!”
說罷,接了那檄文,遞給文臣之首的徐文若,朗聲道:“令君辛苦,便有你傳檄天下吧!”
“喏!”
徐文若鄭重接過檄文,在點將台上向前穩穩的邁了一步,緩緩將檄文展開,清了清嗓子。
隨後似隨意的向台下無數將士掃視了一眼。
這萬千將士刹那之間安靜下來,整個校軍場內靜的掉根針都聽得見。
徐文若聲音弘大而雄渾,朗朗誦讀之聲忽而沉鬱,忽而昂揚,忽而壯懷激烈。
“晉國賊沈者,性非和順,空有四世三公之名,實沽名釣譽之輩。昔聖祖有言,亂我大晉者,人人得而誅之。大晉六百餘年,魑魅魍魎潛蹤,蠅營狗苟匿跡,無人敢窺竊神器。然欺世盜名者沈濟舟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目無天子,擁兵跋扈,更兼殘殺百姓,塗炭人間!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猶複包藏禍心,顛覆天下。君之天下震動。
氣憤風雲,誌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之推心,爰舉義旗,誓清妖孽。南連王都,北儘灞河,鐵騎成群,玉軸相接。
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衝而南鬥平。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以此製敵,何敵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移檄州郡,鹹使聞知。”
徐文若剛念完此檄文。
三軍皆儘呼嘯,聲震寰宇。
“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以此製敵,何敵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其勢莽莽,江河日月為之歎也。
蕭元徹眯眼看了看蘇淩,心中暗道,這小子倒真有兩把刷子。
蘇淩正自洋洋得意,駱賓王討武檄文,自己稍加修改,這天下文章一大抄的事,自己輕車熟路。
蕭元徹神情一凜,剛要說話。
忽的遠處有人高喊道:“聖上遣天使官到了!”
蕭元徹神情略顯意外,但當著這無數將士的麵,如何也得恭敬。
忙率文武下了點將台,親自來迎。
蘇淩偷眼看去,覺得這天使官好生眼熟,便拽了拽郭白衣道:“白衣大哥,這天使官是誰啊,怎麼看著如此眼熟啊?”
郭白衣哈哈一笑,低聲道:“你可是忘了,你頭回進宮,兩位來接你的小黃門,一個被黃奎甲料理了,還有一個乖巧機靈的,便是他了!”
蘇淩這才猛然想起,原來是他。
他還記得,這位小黃門姓何,當時自己和他在去大內的路上聊得火熱,自己還稱他小何公公。
看他如今的樣子,怕是發達了。
果然,郭白衣又道:“這為公公,現在人稱小何公公,自那個假齊世齋死後,這小何公公不知為何,頗得天子歡心,如今已然是天子麵前的紅人了”
蘇淩點了點頭,低聲道:“他能得天子歡心,卻也是他自己機靈”
但見蕭元徹朝小何公公施了禮,小何公公一臉莊肅,朗聲道:“天子有旨!跪!”
呼啦——一聲,所有人都齊齊跪下。
倒是蘇淩仍舊故作迷茫,直愣愣的站在那裡。頗為顯眼。
小何公公瞅了他一眼,剛想發作訓斥,忽的認出了,這位站著大喇喇的主是那個故人蘇淩。
饒是熟人好辦事,也是這小何公公機靈。
他倒也故作不知,展了聖旨朗聲念道:“大晉六百餘年,大動乾戈之事,從未有之,今沈濟舟者大逆不道,悍然興兵,罔顧朕器重之心,深負朕望也!幸有丞相,不辭辛苦,興王師而討之,朕心甚慰。當賜天子劍,王師必將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朕夙興夜盼,望丞相早日得勝還朝,複我大晉山河,解百姓倒懸之苦也!欽此!”
蕭元徹恭敬的接過聖旨,朗聲道:“臣蕭元徹定竭儘全力,興王師,討逆賊!”
宣旨罷,小何公公這才朝著蕭元徹恭敬的拱手,一臉笑顏道:“蕭丞相,方才有旨意在身,所以才嚴肅一些,丞相勿怪啊!”
蕭元徹忙擺手笑道:“何公公哪裡話來,天子那裡,還需何公公多多關照才是!”
小何公公會意一笑道:“丞相哪裡話來,這是雜家分內之事!”
隨即小何公公又低聲道:“原本天子當親至,隻是最近天子龍體微恙,實在是有心無力,隻得由雜家來傳旨了”
蕭元徹心裡冷笑,龍體微恙?真病還是裝病?
兩人對視一眼,相視一笑,皆心照不宣。
小何公公這才拱手告辭。
插曲過後。
蕭元徹再次走向點將台,威嚴的掃視了校軍場一周,忽的一按天子劍劍鞘。
鏘朗朗一聲,天子劍出鞘。
蕭元徹執劍向天,大喊一聲道:“大軍開拔——!”
龍台,禁宮大內。
惜暖閣。
晉帝劉端自龍煌殿倒塌後,便經常在此殿閣之中。
即使是龍煌殿修複之後,他也不怎麼去。
這惜暖閣,位於禁宮西側深處,幽深寂靜,無人打擾。
劉端手捧一本書,雖然看起來像讀書的樣子,但眼神卻並不在書上,隻是怔怔的看著前方的石板地麵出神。
惜暖閣殿門前,緩緩走來一人。
走的近了,才看清楚,正是方才去校軍場宣旨的小何公公。
劉端這才收回思緒,看到小何公公走進來,這才朝他招招手。
小何公公,一低頭,恭恭敬敬的走過來道:“見過聖上。”
劉端點點頭,沉聲道:“何映啊,你進宮幾年了。”
小何公公小心翼翼答道:“回聖上的話,奴才進宮五年了。”
劉端神情流轉道:“五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是要憑你自己,如何也做不到如今這個地步吧。”
小何公公聞言,雙腿一軟,跪伏在地,叩頭不止道:“奴才明白,這都是聖上抬舉奴才,奴才也想時刻替聖上分憂,萬死不辭!”
劉端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伸手將他攙了起來,似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如今能到這個地步,雖說是朕抬舉你,但也是你機靈懂事,辦事勤謹。”
小何公公忙恭聲道:“奴才謝聖上誇獎。”
劉端不動聲色道:“如今,朕有一事,需要你去辦,你可願意?”
小何公公一臉的誠惶誠恐道:“聖上吩咐,何映萬死不辭!”
劉端擺擺手道:“也沒有那麼嚴重,朕書案上那個小竹筒你看到了吧?”
小何公公忙朝龍案看去,卻見龍案上正放著一個四寸長短的細竹筒。
小何公公隻看了一眼,便低頭道:“奴才,看到了。”
“你拿著,今夜子時,還回惜暖閣來,到時會有一隻赤紅色小鳥在殿前停留,你將這竹筒綁在它的腿上便好!”劉端不緊不慢,一臉的風輕雲淡道。
小何公公忙點頭應下。
劉端這才擺擺手道:“行了,朕乏了,你去吧”
小何公公這才行了禮,轉身欲走。
“何映啊”劉端忽的出言。
小何公公趕緊停步,轉身道:“奴才在聖上還有什麼吩咐”
“也沒什麼,明日換身中常侍的宮服來見朕吧!”
小何公公聞言,渾身顫抖,麵色激動,忽的跪在地上,不斷叩頭道:“奴才謝聖上隆恩!”
劉端擺擺手,低聲道:“去吧哦對了,走的時候把暖閣的窗戶給我關嚴了”
他歎了口氣,似自言自語道:“起風了朕還真的有些冷了”
小何公公低頭,小心翼翼的將惜暖閣的窗戶都關了,這才緩緩的退了出去。
來到暖閣門前,他用眼神餘光朝暖閣內看去。
卻覺得晉帝劉端整個人籠在暖閣的暗處,連身影都有些看得不太清楚了
82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