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蕭元徹的一聲怒斥,門口腳步聲響。
蕭箋舒快步走了進來,先是看到蕭元徹已經沒事了,這才舒了一口氣,緊接著他盯著蘇淩,麵色一寒。
蕭元徹指了指蕭箋舒對蘇淩道:“你不是想知道濟臻巷大火為什麼會出意外嘛,問他便是”
蘇淩不說話,也抬頭迎著蕭箋舒的目光看去。
兩個人的眼神轟然相接,皆看到對方眼中的冷意,兩人都不說話,就這樣相互冷冷對視,各不相讓。
蕭元徹這才歎了口氣道:“箋舒,你說說吧,我隻是讓你燒譚敬一家,為何連著整個濟臻巷都給我燒了!”
蕭箋舒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的父親,怔怔道:“父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蘇淩還”
蕭元徹一擺手,沉聲道:“自己做下的事情,竟不敢說了,我便是要你當著蘇淩的麵,將此事原原本本的說個清楚。”
“可是我”蕭箋舒一臉驚詫。
“蕭箋舒,你難道想抗命不成?”蕭元徹冷哼一聲,朝蕭箋舒狠狠盯去,眼中一片冷意。
蕭箋舒咽了口吐沫,這才直了直身體道:“我自己做得事情,做便做了,有何不敢的?”
他這話說完,蕭元徹的眼中竟閃過一絲讚賞。
蕭箋舒向前兩步,聲音愈冷,沉聲道:“蘇淩,你聽好了,譚敬留不得,所以必須死!父親命令,隻是燒了他的家宅和他的家人,至於將整個濟臻巷全部燒毀,父親不知道,你也怪不著他,此事是我一人做主,我一力承擔,蘇淩你又能如何”
蘇淩眼神中射出一道寒光,仍舊盯著蕭箋舒,一語不發。
蕭元徹這才點了點頭道:“蘇淩,你聽到了,如今蕭箋舒這混賬,已經犯下了滔天的錯誤,無可挽回了,那濟臻巷燒則燒已,蘇淩你打算怎麼辦?”
蘇淩忽的冷笑起來,眼神不錯的盯著蕭箋舒,一字一頓道:“箋舒公子,你可是五官中郎將,身居朝廷要職,你一句話,便是一個無可挽回的錯誤,隻是蘇某想問你一句,三百餘人的百姓何辜?你就不怕那些亡魂前來向你索命!”
蕭元徹和蕭箋舒皆是眼神一凜,萬沒想到蘇淩會針鋒相對,毫不退縮。
蕭元徹眼神微眯,表情平淡的看著一臉冷意的蘇淩,不知想些什麼。
蕭箋舒聞言,忽的不屑的笑了起來道:“那些人,死便死了,為了蕭家大計,他們也算死的其所!”
“你!”蘇淩一臉怒意,忽的低吼道:“蕭箋舒,無辜人的性命,你說讓他們死,便讓他們死了?這是你蕭家大計?若是這大晉千萬百姓都反對你,你是不是打算把他們都屠了乾淨?”
“一將功成萬骨枯,何況王朝霸業!蘇曹掾未免顯得太迂腐了了罷!”蕭箋舒言語之中頗為不屑,也和蘇淩針鋒相對起來。
蘇淩冷哼一聲道:“好一個為了王朝霸業!箋舒公子,你敢與我一同到濟臻巷,麵對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將你這些話再講一遍麼,那個時候,你還敢如此言之鑿鑿麼!”
蕭箋舒一陣氣餒,低頭不語。
“啪啪啪——”蕭元徹淡笑著擊了三掌。
忽的冷冷看著蕭箋舒,冷叱道:“豎子,犯下如此殺孽,還執迷不悟,蘇淩說的好,你現在就跟蘇淩去濟臻巷,向無辜百姓親承一切,說明你就是這縱火的凶手,然後聽憑發落罷!”
蕭箋舒一臉驚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喊道:“父親,孩兒也是一時糊塗,隻想著斬草除根啊!父親,孩兒死不足惜,可這件事情,一旦真相大白,不僅是父親,還有整個大晉局勢都將倒轉啊,父親三思,三思啊!”
蕭元徹淡淡擺擺手,麵無表情道:“你現在害怕了?方才不還是還說為了蕭氏大計,你為了蕭氏大計,便可以枉殺無辜,肆意妄為?你燒起這大火之時,心中可裝著你口口聲聲說過的大計麼!”
“孩兒孩兒糊塗!糊塗了!”蕭箋舒臉上冷汗直淌,嘭嘭嘭又磕起頭來。
“給我磕頭有用麼?恩?蠢貨!”蕭元徹冷哼一聲。
蕭箋舒如何不明白,蕭元徹這是要讓蕭箋舒向蘇淩表達認錯的態度,畢竟蘇淩是司空府的曹掾,當真敢受了自己這實際嫡長子的磕頭請罪不成。
上次他因我差點喪命,我便故作姿態,磕頭請罪,他可是一下也未讓我真磕,這次我再唱這出戲,我想他定然順水推舟吧!
想到這裡,蕭箋舒心中有數,這才再次朝著蘇淩下跪,他的動作十分緩慢,他想著自己這樣做著動作,這蘇淩定然來扶,到時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便做下跪動作,便沉聲道:“蘇曹掾,箋舒向你請罪了!”
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蘇淩就坐在蕭元徹旁邊,見他欲跪,卻連動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蕭箋舒的眼中,蘇淩眼中一片冰冷,就盯著自己跪下,根本無動於衷。
蕭箋舒心中惱怒,可卻不敢發作,他看了一眼蕭元徹,蕭元徹眼中也是一片平靜。
蕭箋舒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何態度,隻得硬著頭皮,心中百個千個不願意的跪了下來。
他跪下之後,聲音愈發低沉道:“蘇曹掾,蕭箋舒向你磕頭請罪了!”
蘇淩不語。
蕭箋舒一陣惱怒,隻得一咬牙,“嘭——”的一聲磕了一個頭。
他抬頭再看時,蘇淩便是連一點表情都欠奉,仍舊冷冷的看著他,似乎恍若未聞!
好吧,蘇淩,我今日便給你磕三個頭,看你如何收場!
想罷,蕭箋舒再不遲疑。
“嘭嘭——”接二連三,又實實在在的磕了兩個頭。
然後蕭箋舒直起頭來,不動聲色的看著蘇淩。
蘇淩這才驀地冷聲道:“箋舒公子,我的賬,你這三叩,便算是抵消了,可是,還不夠!”
“什麼!蘇淩你好大膽子,你敢刁難我!”蕭箋舒再也壓製不住火氣,騰地站起身來。
眼中一片殺意,牙關緊咬的看著蘇淩。
蘇淩緩緩站起,眼中一片悲涼,緩緩道:“我蘇淩與你不過個人恩怨,我可不敢替濟臻巷無辜百姓做主還是勞煩公子大駕,去濟臻巷,當著他們的麵,祈求原諒吧!”
“你!——”蕭箋舒一陣窒息,他知道蘇淩這幾句話說的平淡緩慢,但卻可以感受到他這些話中不容置疑態度。
他頓時六神無主,隻得看向蕭元徹,惶恐喚道:“父父親!”
蕭元徹這才緩緩點了點頭,對蘇淩淡淡一笑道:“蘇淩啊,看來方才你我說的話啊,你還需多多消化消化,你起於微末,一時之間轉不過彎來,我也不怪你,這段時日,你受的委屈,一樁樁,一件件,我蕭元徹清清楚楚隻是我說完下麵的話,你若認為箋舒還要去認罪,那我便不再管他,讓他隨你去好了!”
蘇淩轉頭,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蕭元徹,這才長身站起,一躬道:“那小子,鬥膽請司空不吝賜教了!”
蕭元徹點點頭方道:“蕭箋舒所犯罪行,罪無可赦!隻是蘇淩,方才我已說過,我蕭元徹也好,蕭箋舒也罷,可是代表了整個蕭氏,換句話說,代表了如今充、司、灞和直隸的整個蕭氏勢力。如果因此事使蕭氏蒙羞,他蕭箋舒不過一死,可我蕭元徹又將立於何地?北有沈濟舟,西有馬珣章,南有劉靖升,便是朝堂也有清流和保皇,到時乾坤倒轉,你敢斷定江山易手之後,這些狼子野心之人,真的能有一個對待百姓,勝得過我蕭元徹的麼?”
蕭元徹說完,眼神緩緩的看向蘇淩。
蘇淩聞言,心思百轉,忽的心神一暗。
的確,無論是誰,還有一個能勝得過蕭元徹這般對待百姓的?怕是到時百姓將更加暗無天日了。
一陣巨大的無力感,從蘇淩心頭劃過,蘇淩神色一暗,低聲道:“天下,除了司空,再無旁人了”
蕭元徹這才點點頭,淡淡笑道:“蘇淩啊,看來我蕭元徹對待百姓,你從內心還是覺得說得過去的罷!所以,箋舒不能出麵,我蕭元徹就是想殺他千次,萬次,又能如何?大局亂不得啊!”
蘇淩一窒,他知道蕭元徹所言不假,他沒有辦法反駁。
饒是如此,蘇淩還是驀地一歎,並不掩飾道:“可是,那三百餘無辜百姓,就這樣死了不成麼?”
蕭元徹擺了擺手道:“蘇淩啊,他們如何白死?家宅沒了,我蕭元徹給他們建更好的,沒有錢我給!我還免了他們許多年的徭役賦稅!這已經是我儘最大限度的彌補了啊!難道真的讓我被滿朝文武彈劾,丟官罷職,朝堂再被那些狼子野心之人控製,便是拯救黎民於水火不成麼?蘇淩,我想這也不是你的本心本意吧!”
“我”
蘇淩低頭不語,心中不斷掙紮,他心中明白,蕭元徹所說的是事實,他突然有些明白徐文若心中的悲涼和無奈。
心有戚戚焉啊!
想到這裡,蘇淩這才長歎一聲道:“小子短練了讓司空為難了”
蕭元徹搖搖頭歎道:“蘇淩,我惜你才,所以今日你所說的的話,我半點沒有動怒,而且你願意跟我說實話,說明你還未對你這個蕭老哥失望所以,我不怪你”
蘇淩點了點頭道:“司空知我”
蕭元徹長歎一聲道:“蘇淩,你放心,我已然在那些百姓中承諾,此事定要給他們一個交代!我亦決不食言!”
蕭元徹低頭思忖半晌,這才抬頭起頭來,做了最後的決斷道:“即刻,削去蕭箋舒五官中郎將之職,貶為庶人,除非日後立有大功,否則永不敘用!”
蕭箋舒渾身一顫,臉色煞白,隻得癱軟在地,叩頭道:“孩兒,謝父親寬恕!”
蘇淩默默無言,他心中豈能不明白,蕭元徹為何如此做?他也是怕寒了自己的心。
至於以後用不用蕭箋舒,也是他蕭元徹一句話,怎樣他也是他的兒子。”
隻是蘇淩也不點破,蕭元徹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然不易。自己在京都立足,也隻有暫時依靠蕭家,他如果再抓住不放,怕是也太不知趣了。
那整個京都再大,怕是也無自己立錐之地了。
蘇淩這才點了點頭道:“蘇淩謝司空不徇私情”
蕭元徹笑道:“蘇淩啊,拍馬屁的話,你就莫要再說了,希望這件事不要在你我之間生下嫌隙”
蘇淩忙正色道:“司空始終是司空,蘇淩怎樣也是您的曹掾不是”
蕭元徹這才拍了拍他的肩膀,長歎一聲,似勸慰道:“蘇淩啊,你明白這些,比我死中得活,我都欣慰啊!”
蕭元徹頓了頓,忽的高聲向外喊道:“郭白衣,進來!”
郭白衣應聲進了書房。
他看了看房中三人神色,似有些擔心蘇淩處境,暗暗地向他投去詢問的目光,蘇淩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蕭元徹道:“你等明日前往五官中郎將將營,將縱火的兩個將佐全部給我抓了,不用審了,就地正法!然後將他們的人頭懸於龍台城頭,告慰濟臻巷的百姓!”
郭白衣神色一凜,轟然應命。
蕭元徹這才轉頭,淡淡的問道:“蘇淩,我這樣處置,你可滿意了麼?”
蘇淩這才連忙點頭道:“如此,也是給死者和死者家屬的一個交待了”
蕭元徹忽的閉著眼睛,聲音不鹹不淡,半真半假道:“此事便是了了,隻是,蘇淩,你可知罪麼”
蘇淩這才神色一變,拱手道:“小子方才出言多有無狀,衝撞了司空和公子,論罪,當斬!”
蕭元徹聞言,哈哈大笑,一擺手道:“什麼斬不斬的!我蕭元徹不喜殺人!尤其蘇淩,假以時日,你當是我蕭家的肱骨之臣,我如何怪你呢!”
蘇淩這才也笑了起來道:“司空胸襟,小子自愧不如!”
郭白衣忽聽蕭元徹要問蘇淩之罪,不由得也是一陣緊張,可聽到蕭元徹如此說,便心中明了。
這是司空恩威並濟,再次收服蘇淩的手段啊。
隻是他不動聲色的看了看一臉篤定的蕭元徹,和神情淡然的蘇淩。
心中不由長歎一聲,隻是這蘇淩,主公真的能如此就收服的了的麼?
蕭元徹又笑道:“你若覺得方才真的欠妥當,那立春當日的龍煌台上,做幾首好詩,把那些自恃清高的文人給我比下去,便算是你賠罪了吧!”
蘇淩這才一笑道:“司空放心,到時,蘇淩定當全力而為!”
蕭元徹這才點了點頭,一擺手道:“我乏了,白衣留下,箋舒和蘇淩,你們也都回去吧對了,跟外麵的人也說說,該做什麼,做什麼去,不要在這裡了。還有各城門的軍兵也都撤了吧,我府前的憾天衛也讓黃奎甲帶走,烏煙瘴氣的做什麼”
蘇淩一人朝著司空府大門前走去,忽的聽到身後有腳步聲。
更有人冷聲叫住他道:“蘇淩留步!”
蘇淩轉頭,卻見蕭箋舒站在他身後三丈之處,冷冷的看著他。
蘇淩無所謂的揚了揚眉毛道:“二公子有話未在書房中當著司空的麵說完,還要在院中見教麼?”
蕭元徹將蘇淩重頭到腳冷冷的審視一番,這才道:“蘇淩,你今日受我三叩之事,望你記得清清楚楚,莫要忘了!”
蘇淩故作不解,淡淡道:“哦?我記得如何,記不得又如何?”
蕭箋舒眼中殺意陡現,一字一頓冷聲道:“今日我向你三叩,他日本公子定然讓你百倍叩還給我!”
蘇淩聞言,冷笑不止,忽然仰天一歎,看著蕭箋舒,半步不退,聲音亦冰冷道:“蘇某,翹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