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陽光不燥。
然而一個爆炸性的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整個龍台城都傳的沸沸揚揚了。隻是所傳內容經過無數好事人的添油加醋,繪聲繪色的改編,足以寫成一出天地變色的大戲了。
傳言燕無歸時蝙蝠成精的有之;傳關雲翀能召喚神龍助戰的有之;傳人蝠大戰,人都被蝙蝠啃得骨頭都不剩的亦有之。
雖然說的大多恐怖驚心,然而從尋常百姓的眼中瞧去,倒卻真沒有幾個害怕的,隻是說笑談論,當為談資罷了。
隻是暗影司死了數十個人卻是真的,司衙門前數十張白布蓋著的屍體橫躺當街,有些還向外滲著血。看起來淒慘無比。
不僅如此,暗影司衙司的朱漆大門也坍塌的四分五裂。
種種跡象表明,昨晚的交手十分慘烈。
暗影司的精銳幾乎折損殆儘。
暗影司一夜縞素,自大門到整個院子全部掛了白帳,遠遠看去,莊肅而淒哀。
隻是發生了如此大的事情,聖上沒有半點動靜,朝臣亦無一人去吊唁,治安府衙也無一人前往調查。
這還不算最奇怪的,這暗影司正督領伯寧大人身受重傷,想來要臥床至少三個月,蕭元徹卻下了一道司空令,命蕭子真暫代暗影司正督領的職位,在伯寧傷好之後,再行定奪。
不僅如此,暗影司可是司空臂膀,可反常的是,蕭元徹隻是令二公子蕭箋舒慰問傷者,撫恤死者家屬,而自暗影司出事至今,一次都未曾踏入暗影司半步。
看來司空府的勢力有大變化啊,這是很多明眼人都能得出的結論。
這是蘇淩三日以來得到的所有的消息,他這三日肩傷實在難受,便使杜恒外出打聽,然後根據杜恒說的半囫圇不囫圇的話總結出來的所有線索。
蕭元徹竟然連暗影司都沒去一次,也未曾下令徹查此事。
這也太不同尋常了。
連裝一下都懶得裝了麼?蘇淩心中不斷的冷笑。
正想間,杜恒跑進來道:“蘇淩,司空來了,現下就在門外。”
蘇淩心神一動,點了點頭,這才迎了出去。
他右臂還纏著繃帶,一走之下,牽扯著傷口生疼。
剛來到門前,便見司空府的車馬停在那裡,郭白衣已經下了車來,正扶著蕭元徹下來。
蘇淩連忙欲拱手,傷口又再次痛了起來,不由得咧了咧嘴。
蕭元徹大步走過來,便走便指了指他道:“你這小子,平時也未見多禮,今日卻這般?你那傷口在肩上,見禮的就不必了。”
蘇淩這才點點頭,將蕭元徹和郭白衣讓進後堂正廳。
三人喝了幾口茶,蕭元徹這才道:“那日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未曾想到那些賊人竟然如此強悍,真是可憐了暗影司那幾十好手,還讓你受了傷,你這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啊!”
蘇淩淡淡一笑道:“本就是蘇淩思慮不周,低估了那燕無歸的實力,這才招致了大禍。”
蕭元徹一擺手道:“哎,這怎麼能怪你呢,還是他伯寧,若他提早布控,將暗影司的人全部都集中起來,也不會成這個樣子。”
蘇淩忙道:“伯寧大人也是拚死保護我,司空該去看一看他。”
他這話說完,卻見郭白衣臉色一變,朝他努了努嘴。
蘇淩裝作喝茶,隻做未見。
蕭元徹聞言,眼中出現了一絲怒色道:“還讓我去看他?我念在他多年忠心的份上,不怪罪他也就是了,暗影司正督領,被人家打的差點暗影司衙司都保不住了,他這正督領做的什麼?正好他也受了重傷,便在他府上好好歇歇吧。我已經命蕭子真暫代他的職務,這子真啊,老成持重,在蕭家年輕一代中卻是個成器的,蘇淩以後有事,儘管找他,他定然全力配合你!”
蘇淩眼中無奈的神色一閃而逝,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蕭元徹這才神色如常,沉聲道:“茶葉貨船的事,我也聽說了,這漕運在箋舒的手裡,給我管的是一塌糊塗,我已經嚴加申飭了他,蘇淩你還有什麼看法麼?”
蘇淩想了想,原本不想說,他知道這定然是一段無頭公案,可是還是有些不太死心道:“箋舒公子公務甚忙,漕運那個地方更是魚龍混雜,這些事情,也不能全怪他”
他頓了頓方又道:“漕運管理混亂,由來已久,不是一朝一夕才能扭轉的,此事該從長計議。這幾次茶葉被調包成黑火藥的事情,這背後也定然關係著一件極其重大的事情,所以這件事還要細細查了,司空請想,四批黑火藥,這份量想想都令人心驚啊。”
蕭元徹若有所思,點了點頭道:“說罷,怎麼查,暗影司、憾天衛全力配合你。”
蘇淩歎了口氣道:“唉,可惜譚敬已然身亡,要不然他知道的幕後事情定然驚天,真是遺憾啊!”
蘇淩心中轉念,忽的疾道:“司空,這三日可曾派人搜查譚敬的家宅了麼?他人雖死了,但是他的家宅或許會有些蛛絲馬跡啊!”
蕭元徹先是一愣,隨及一擺手道:“這三日暗影司都亂套了,伯寧重傷,群龍無首,我又被天子纏著商議龍煌詩會的各項事宜,不得脫身,今日子真才到任,還未著手察查!”
蘇淩疾道:“司空,事不宜遲,當立刻派人前去搜查啊!”
他想了想又道:“還有,譚敬雖死,可是這些不法的勾當,絕對不是他一個人能夠完成的,定然還有他人從旁協助,對了,漕運不是還有兩個副司使,司空應立即將他們控製起來,他們與這些事定然有莫大的關係啊!”
蕭元徹聞言,又是一怔,忽的拍了拍額頭道:“我也是氣極了,今日剛剛奏了天子,將那兩個副司使全家發配灞南充軍了,蘇淩你這一說,我才醒悟過來,看來得派人將他們追回來,到時交給你,彙同子真嚴加審訊,一定要撬開他們的嘴。”
蘇淩這才點了點頭,不動聲色的和郭白衣對視了一眼。
三人又喝了會兒茶,蕭元徹笑道:“隻是咱們這茶葉生意還要往後等一等了,我已經派人再去昕陽了,等采買茶葉後,再運回來。”
蘇淩點點頭笑道:“好事多磨,司空全力支持,蘇淩有什麼好著急的呢。”
蕭元徹點了點頭,笑吟吟的看著蘇淩道:“龍煌詩會,你有什麼想法啊。”
蘇淩一笑道:“能有什麼想法,到時候多背幾首詩出來就好。”
蕭元徹搖搖頭道:“你這個人啊,這件事現在可是頭等大事,到時天下才子雲集,哦,對了,我今日見天子,天子可是說了,渤海那邊要派三個才學之士參加,不僅如此那大將軍沈濟舟還要親赴詩會,各地的州牧諸侯也會親往,這可是大晉這幾十年來不曾有過的,蘇淩你可是代表了我蕭元徹啊,到時候定要挫挫他們的銳氣,尤其是那個沈濟舟!”
蘇淩笑道:“司空放心,蘇淩儘力而為。”
蕭元徹這才點了點頭,轉頭對郭白衣道:“那龍煌台建造的進度如何了?”
郭白衣一笑道:“那楊恕祖倒也上心,如今已經起了一層多高了,想來一月之期,應該能夠建造完成。”
蕭元徹這才點點了點頭道:“你有空也去看看,不僅是速度,還要保證質量,彆建了個紙糊的台子出來,到時那台上不僅是我們還有各路州牧諸侯,天子也在的!”
郭白衣點頭道:“這事白衣自然多加留心。”
便在這時,忽的門前走進一人,神情有些慌張,正是魏長安。
他三步兩步走到正廳門口,朝廳內探頭探腦。
蕭元徹眼角的餘光正瞥見魏長安,哼了一聲笑罵道:“老東西,什麼事探頭縮腦的,進來說話!”
魏長安這才走進來,附在蕭元徹耳旁低聲的說了幾句。
再看蕭元徹神情中的笑意漸漸消失,等魏長安說完,已然麵沉如水,一語不發。
蘇淩和郭白衣感覺蕭元徹的神情不對,定然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忙皆問道:“司空(主公)出什麼事了。”
蕭元徹看了他倆一眼,這才沉聲道:“譚敬宅院起火了,火勢凶猛,連著周遭數片百姓家宅都燒了,如今火勢還未控製住,憾天衛和巡城司已經去救了。”
“什麼”蘇淩和郭白衣同時愕然,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蕭元徹麵沉似水,也站了起來,朝院外走去,便走便沉聲道:“蘇淩、白衣你們隨我一道,去那裡看一看吧,如今那片百姓有些傷亡,人心惶惶的,這接下來如何安撫,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蘇淩和郭白衣對視一眼,皆應聲道:“喏!”
蕭元徹上了頭一輛馬車,蘇淩和郭白衣共乘後麵一輛馬車。
車輪響動,朝著他出事地點疾馳而去。
一路之上,郭白衣坐在蘇淩對麵,一言不發,隻是淡淡笑著看著蘇淩。
眼神中似有深意。
蘇淩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這才開口道:“白衣大哥,可是有什麼事麼,為何這樣看著我。”
郭白衣將車簾放下,這才壓低聲音,似有所指道:“蘇淩,你難道真的看不出來,這一連串的事情看似突然,實則暗中皆有聯係啊。”
蘇淩先是一怔,隨即開誠布公道:“什麼事都瞞不過白衣大哥,蘇淩如何看不出來呢?”
郭白衣挑了挑眉毛道:“哦,你倒是說說看。”
蘇淩點了點頭,低聲道:“其一,暗影司遭此劫難,司空不但不震怒徹查,反而撤了伯寧大人的職務,由自家子侄蕭子真代替,這不符合司空脾氣秉性”
郭白衣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其二,漕運之事,我等都可以看出來,譚敬事關重大,為何不第一時間搜查他的家宅,一直到方才經我提醒,才說是因為忙亂疏忽了,司空何人,那血詔之事,他都不曾疏忽一件小事,這麼明顯的關鍵事情,他卻能疏忽了?”
蘇淩也不遮掩他心中的想法,實話實說道。
郭白衣臉色逐漸凝重,又開口道:“還有麼?”
“其三,那兩個副司使,依照常理應當立即控製,可是司空連譚敬的家宅都未顧得上安排察查,便讓天子降罪,將兩家充軍灞南,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吧。”
郭白衣點了點頭道:“的確如此”
蘇淩又道:“其四,我這邊剛求司空察查譚敬的家宅,便有來報譚敬家中起了大火,這也太過於巧合了吧,放火的人絕對不是紫衣教的人,他們那晚一役元氣大傷,根本不敢在近期有所動作啊,這火著的蹊蹺啊!”
郭白衣不動聲色道:“那蘇淩你以為呢?”
蘇淩吸了口氣,看了看郭白衣方道:“白衣大哥,我能信你麼?”
郭白衣一笑道:“你覺得你能信我麼?”
蘇淩使勁點點頭道:“我覺得我能!白衣大哥,根據現有的線索,茶葉貨運乃是司空手下親自操辦,那些調包的匪徒卻敢劫司空貨船,誰給他們的膽子,而且司空貨船機密之事,這些消息又是何人透露的?貨船被劫,司空似乎絲毫不放在心上。還有方才我分析的種種,蘇淩心中覺得,隻有一種可能”
郭白衣眼神如電,掃過蘇淩的臉龐,沉聲道:“什麼?”
“這事背後,司空定然知情,又或者這本就是司空唱的一出好戲,至於什麼目的,我猜不透!”蘇淩篤定的道。
郭白衣聞言,臉色變了數變,忙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隨即聲音壓得極低道:“蘇淩,你不怕掉了腦袋麼?你敢妄加揣測司空?”
蘇淩淡淡一笑,篤定道:“妄加揣測?以白衣大哥的才智,你真的就看不透麼?”
郭白衣聞言,這才驀地一歎道:“蘇淩,既然你什麼都清楚,為何方才還要跟司空進言,要徹查呢?我都替你捏了把汗,也就是你,若換個旁誰,怕是現在已經不能開口說話了。”
蘇淩低頭不語,半晌抬起頭來,眼中滿是決絕的倔強。
郭白衣長歎一聲道:“蘇淩,你為何一直要執著於這些呢?這個世道,活的太明白總歸不長命啊,還是糊塗點好啊!”
蘇淩忽的淡淡一笑道:“白衣大哥,糊塗點?暗影司幾十條性命,哪個不是熱血好兒郎?四次劫船,那次被殺的不是手無寸鐵的勞苦船工?蘇淩再糊塗,也怕這些冤魂日夜在蘇淩夢中哭嚎啊!”
“你”郭白衣一時氣結。
蘇淩正色道:“蘇某一介山野,大道理我不懂,如今亂世,為何人心涼薄?不都是因為沒有希望?而使英雄熱血漸涼!蘇淩若也同流合汙,何必要來這龍台一趟?大可躲在離憂山裡,度過一生,倒也平安自得啊!”
“可是司空之心,乃是”郭白衣歎氣道。
“司空自有他行事的道理,我不是上位者,也考慮不了這麼多,退一萬步講,便是不為這亂世,白衣大哥你可曾想過,這難以計數的黑火藥一旦用於不法,遭殃的僅僅是整個龍台的百姓麼?到時候你我,甚至司空,真的能夠安然無恙!”
郭白衣眼神一縮,臉色刷白,半晌無語,似乎頗為掙紮,胸口起伏不已。
半晌,郭白衣這才重重點了點頭道:“蘇淩,你說的不錯,這件事情必須查清楚,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如需我做什麼,郭白衣萬死不辭!”
他說完,這才半倚在座前,低聲道:“我沒有你心懷百姓的大誌,我隻是為司空計,那黑火藥有可能所以司空的安危,郭白衣不可不管,蘇淩你可明白麼?”
蘇淩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道:“蘇淩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