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蘇淩緩緩醒來,卻見自己正躺在紅綃幔帳之中,身上蓋了衾被。
更覺得滿室幽香,自己原本因為醉酒生疼的頭,似乎也清醒了不少,更不那麼疼了。
他從榻上坐起來,前方不遠便是一扇大窗,卻見天色早已大黑,無星無月。
回頭看了看,卻發現浮沉子正四腳朝天的仰躺在兩團大蒲團上,嘴角流著哈喇子,滿身酒氣,睡得正香。
蘇淩剛想過去拽醒他,卻聽到房門一響,一身火紅紗衣的穆顏卿從外麵走了進來。
看見蘇淩便撲哧一笑,嬌嗔道:“你醒了,我以為你就此醉死了呢?”
蘇淩有些丈二和尚,撓撓頭道:“穆姐姐,我怎麼會在碧箋閣?”
穆顏卿用蔥指在蘇淩額頭上輕輕一點,方道:“你還問我呢,你這是跟那臭道士去了哪家勾欄喝酒去了,叫了幾個女娘陪著?喝的爛醉如泥人事不省的,要不是我手下的姊妹出外采買,碰到難道你們兩個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把你們抬上馬車,送到我這裡,怕是過了這一夜,兩個都得凍死不可。”
蘇淩這才知道自己怎麼醒來竟躺在穆顏卿的香榻之上。
這才忙要起身道:“那還是要謝謝穆姐姐的。”
穆顏卿卻玉手在他胸膛上輕輕一按道:“你還是乖乖躺一會兒,又冷又醉的,出了事情怎麼辦”
蘇淩隻得依言躺好,卻看了一眼躺在蒲團上的浮沉子問道:“穆姐姐為何不給他也找張榻,竟讓他睡在這蒲團上,雖然蒲團也算軟和,但總是比榻差上一些吧。”
穆顏卿朝浮沉子的方向撇撇嘴道:“他醉貓一個,渾身醉酒的臭氣,我才不要讓他沾染了我錦被,好端端的又要扔掉。”
蘇淩嗬嗬一笑道:“偏他身上臭,我不也是爛醉身上酒味與他何異”
穆顏卿卻忽的眼中閃過一絲挑逗的曖昧,格格一笑,用蔥指在他前胸從上到下輕輕一劃,更是湊到他的耳旁,輕輕吹氣道:“你怎麼一樣你身上的味道,姐姐聞了歡喜得很他怎麼比的了?”
蘇淩渾身隻覺一道電流,緊緊繃了起來。
穆顏卿看他窘態,一掩櫻唇,格格的笑了起來。
笑聲方落,隻聽得一陣疲遝的哈欠聲,緊接著便是一聲驚訝道:“臥槽道爺怎麼會在這裡了?”
但見浮沉子一躍而起,隻覺的渾身各個關節酸痛無比,這才哎呦一聲道:“怎麼搞的,全身都疼,誰趁我睡覺,打我黑拳?”
蘇淩這才朝著浮沉子哈哈大笑道:“你個貨,在蒲團上睡了這麼久,能不渾身疼麼?”
浮沉子呲牙咧嘴,揉著肩膀老腰湊了過來,一看蘇淩正躺在軟香榻上,身上還蓋了金絲衾被,便不乾了,大聲抗議道:“憑啥他能睡大床,我就得睡地板?”
穆顏卿白了他一眼道:“我隻搭蘇淩回來,你不過是添頭。”
浮沉子指了指鼻子,嘴裡蠕動,半天說不出話來。
穆顏卿又嗔道:“讓你拐帶我家蘇淩不學好,去喝酒喝成爛泥,要不是本影主發了善心,讓你們醉在街頭,沒人管你們,死了算了”
“哎呦呦你這口氣,這還沒三媒六聘呢,倒學後世婆娘管漢子,不讓老爺們兒出去喝酒了”
一句話說的蘇淩和穆顏卿臉色通紅。
浮沉子這才鬼頭鬼腦的湊到蘇淩身前,低聲道:“蘇淩昨天酒後亂說,沒說什麼醃臢話吧”
蘇淩裝作正色道:“倒是說了”
浮沉子頓時頭大道:“臥槽我都說了什麼?”
“說你去皇宮禦膳房偷過八次扒鴨子,被狗攆過六次”
這下,把穆顏卿笑的隻揉肚子,眼淚都笑出來了,邊笑邊道:“哎呦,哎呦,浮沉子你還有這樣的事,笑死我了”
浮沉子尷尬的隻想找個地縫去。
穆顏卿見兩人酒醒,便讓手下端了花茶過來,讓他們喝了道:“不是不給泡茶,茶葉於醒酒無益。”
浮沉子喝了花茶,抹了抹嘴道:“蘇淩,你不是想要救劉玄漢和董後麼?”
蘇淩以目示意,他本不想讓穆顏卿知道,以她的脾氣,若是知道了,定然要幫忙。
欠人情畢竟不好,尤其是欠女人的人情。
可是浮沉子是個大喇叭,卻似乎絲毫未見蘇淩的眼神,仍叭叭的說著。
那穆顏卿神情一變,盯著蘇淩道:“蘇淩,你真的要救這兩人不成?”
蘇淩沒有辦法,隻得點頭承認,剛想說話。
穆顏卿一擺手道:“不用多說了,劉玄漢我還可以理解,董後管你什麼事,蘇淩你是不是覺得她比我還美”
浮沉子偷偷看了一眼蘇淩,臉上一副樂嗬嗬的吃瓜模樣。
“我我便是連見過那董皇後都沒見過啊”蘇淩白了一眼浮沉子,連忙解釋道。
“那你為何要救這個不相乾的人,血詔的事,她可是必死之人,你就不怕”
浮沉子插話道:“這話我也問過他,人家喜歡有光的人”
“滾犢子”蘇淩笑罵道。
這才正色道:“穆姐姐應該知道,那董後身懷有孕,她死倒還無所謂,但未出生的嬰兒何辜”
穆顏卿狐疑的看了一眼蘇淩,這才點點頭道:“行,說罷,怎麼救?要不要紅芍影去行刺蕭元徹”
蘇淩聞言,一陣頭大忙道:“姐姐!親姐姐!你彆這麼衝動,這蕭元徹說是能行刺成就行刺成的?隻是,若穆姐姐真要幫我,我倒是想出一個辦法來。能救劉玄漢”
穆顏卿和浮沉子同時道:“什麼辦法?”
蘇淩想了想道:“穆姐姐可晚上出過城?”
穆顏卿點點頭道:“我這紅芍影在京中有人,這大晉京都,為了粉飾太平,那城門晚上並不關閉,隻是比白日多加守衛,盤查的仔細些,出城的官憑我倒是還可以弄來。”
蘇淩聞言,這才不慌不忙道:“你們附耳過來”
浮沉子和穆顏卿點點頭道:“雖說有些冒險,但是也隻有這樣一個辦法了。”
蘇淩又想了想,實在有些作難道:“按說那董後也可以這樣搭救,可是禁宮一個皇後不翼而飛,這可是大亂子,蕭元徹豈能放鬆了追查的”
蘇淩和穆顏卿皆低頭不語。
浮沉子見兩人吃癟,忽的哈哈大笑道:“讓你們嫌棄道爺,這事好辦,包在道爺身上。”
蘇淩和穆顏卿同時朝著浮沉子一撇嘴道:“你還是算了吧!”
“臥槽,小瞧道爺是不是?道爺可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說著,徑自站起身來。
幾步走到之前穆顏卿挪動過的花瓶那裡,輕輕一使勁,花瓶動了幾下。
那扇遮擋密室的牆緩緩打開。
穆顏卿站起身來,瞪了他一眼道:“你還沒醒酒?耍酒瘋動我密室機關乾嘛?”
浮沉子指了指裡麵道:“你那個琴湘小娘子還沒弄死吧?”
穆顏卿搖搖頭道:“暫時還沒有”
浮沉子聞言,兩隻眼睛放著色眯眯的光芒,搓了搓手,咽了兩口吐沫道:“你們誰都彆跟進來,道爺去裡麵開開心,等回來我就告訴你們怎麼救人!”
接著臉色一肅,十分嚴肅道:“記住了啊,不要進來,更不許聽牆根!”
說著兩眼色光直冒,鼻釘泡都出來了,這才搓著無處安放的手,走了進去。
蘇淩和穆顏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無語。
穆顏卿羞紅了臉,啐道:“呸這是個什麼玩意?”
蘇淩也不知道浮沉子唱的哪出戲,隻是覺得他那不正經的樣子挺唬人的,遂大聲道:“牛鼻子,浮沉子,你想乾嘛,你可要把持住你的道心啊!”
喊了幾聲,也不見浮沉子從裡麵回應。
蘇淩和穆顏卿本身想要進去看看,可是實在唬不準浮沉子是不是真有什麼救董皇後的妙計,隻得留在屋中,不敢進去。
蘇淩和穆顏卿在外麵等了好久,加上穆顏卿有心逗弄蘇淩,一會兒欺身向前,一會兒溫香滿懷,讓蘇淩不禁也有些心神搖蕩,呼吸逐漸重了起來。
便在這時,密道大牆一開,浮沉子風風火火的一頭鑽了出來,一眼瞧見穆顏卿正伏在蘇淩身上,半個雪肩上的衣衫都滑落了。
浮沉子急忙拿大袖擋了眼睛,戲謔道:“臥槽,沒眼看了,沒眼看了要不要道爺先回避一下”
蘇淩和穆顏卿這才忽的如電一般分開,蘇淩走過去,嘴上也不饒他道:“你還說我?你進去造的什麼孽?”
浮沉子清了清嗓子,還裝模作樣的整理了下道袍,這才一晃腦袋道:“道爺搞定了救董後的事基本上可以說萬無一失了”
蘇淩疑惑道:“什麼就搞定了,你去搞個妹子,就搞定了?”
浮沉子呸了他一聲道:“滾犢子道爺雖是那種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人?不對沒有雖,加個麼,反問句!”
又白了蘇淩一眼道:“想知道,自個進去問問那琴湘啊,還彆說那小女娘那小手兒”
蘇淩和穆顏卿不再理他,皆極速的向密室去了,浮沉子大喊道:“過河拆橋啊你們,好歹等等道爺!”
蘇淩三人進了密室,隻見琴湘坐在石桌前,眼神中已經沒有了前日的淒哀,見三人來了,就如看見了希望一樣,急忙站起,跪倒在穆顏卿的腳下,顫聲道:“琴湘謝影主給我戴罪立功的機會。”
穆顏卿和蘇淩對視一眼,不知道琴湘沒頭沒腦的來這一句話是為什麼,皆看向浮沉子。
浮沉子隻是朝著兩人擠眉弄眼。
穆顏卿麵帶冷意道:“琴湘你這話是何意思,我什麼時候說過要你戴罪立功?”
琴湘不敢抬頭,隻低聲道:“影主和這位蘇公子,還有這位仙師不是要商量著,怎麼救董皇後麼,琴湘願意幫忙!”
蘇淩聞言,頓時火大,朝著浮沉子就是一錘道:“你失心瘋了?乾嘛跟她說這個?”
浮沉子哎呦一聲道:“蘇淩,你把我打壞了,道爺可不幫你救人,你先聽聽這女娘咋說啊!”
琴湘這才道:“琴湘願意隨影主入禁宮”
碧箋閣。
蘇淩三人對坐,浮沉子一副立大功,求表揚的模樣。
蘇淩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腳道:“你這玩意兒,有這樣巧的事,怎麼不早說?”
浮沉子一邊揉著屁股,一邊嬉皮笑臉道:“那你也不能怪我,我早些不知道你要救那個皇後不是”
蘇淩這才正色道:“這兩件事絕密,隻能咱們幾人知道。穆姐姐到時再選上四五個心腹,不要告訴她們做什麼,隻跟著就行了,人若多了,必定走漏消息,萬一泄密,我們都跑不了!”
穆顏卿和浮沉子皆點了點頭。
三人又在燈下詳細推演了一番,將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全都算了進去。
浮沉子時不時出言,提出的問題或建議頗有見地。
蘇淩對這個嘻嘻哈哈的道士,竟多了些許不一樣的感覺。
不知不覺中,天色泛白。
三人都覺的營救計劃十分完備了。
三人約定好了,蘇淩同浮沉子去不好堂,一旦有了消息便迅速傳信,在禁宮瑞光門東側三裡處的大牆下彙合。
這才各自返回。
蘇淩和浮沉子返回不好堂,這時浮沉子已經換了尋常人的衣衫。
加上外麵依舊冷風如狂,連個人影都沒有,更無人注意兩人。
饒是如此,他們還是不敢走前麵,饒了後門進去。
蘇淩叫來王鈞,王鈞發現浮沉子竟然也在,稍有些吃驚。
蘇淩神色一肅道:“王鈞兄弟,我有事拜托你!”
王鈞見蘇淩神色嚴肅,也覺得有什麼大事情發生,這才一拱手道:“王鈞但憑公子吩咐!”
蘇淩點點頭道:“現在起,你回到軍營之中,不必來堂裡了!”
王鈞聞言,不由得一拱手道:“公子何意是嫌王鈞”
蘇淩搖搖頭道:“王鈞,在我心裡我早把你當成了如杜恒一樣的兄弟,隻是如今我有件要緊事要拜托你!”
王鈞聞言,忙點了點頭,鄭重道:“公子請說!”
“你回軍中,暗自留心,如果發現有頻繁調動士兵的事情發生,或相關蛛絲馬跡,一定要前來告知於我,明白麼?”蘇淩一字一頓道。
王均沒有問蘇淩為何,隻是略微一頓,這才道:“公子讓王鈞做得事情,一定有他的道理,公子放心,一有消息,王鈞便立即來報公子!”
說完,抱拳離開。
浮沉子望著王鈞離去的身影,朝蘇淩道:“這人,可靠?”
蘇淩點點頭,篤定道:“絕對可靠!”
浮沉子疑惑問道:“為何?”
蘇淩緩緩道:“姓王,巴西郡人”
浮沉子聞言,眼中放光道:“霧草!這可是個寶貝,蘇淩你從那裡抽卡送的?”
蘇淩淡淡一笑道:“天機不可泄露,挺好了無量後麵啥零碎也彆加,無量天尊,你明白?”
轉過天去,還未到晌午,王鈞已然急匆匆的來了,神色中帶著些許緊張。
見到蘇淩,剛想說話,蘇淩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隨即引王鈞到後廳道:“可是有軍馬調動了?”
浮沉子正在搖頭晃腦的喝茶,聞言,也湊了過來。
王鈞喝了一口蘇淩遞來的茶,這才道:“昨晚開始,便有京營衛大批人馬調動換防,但並未離開大營進城,左右前後四營調換,東西南北四營也調換,而且四營的帶兵主將也不再帶原營兵馬!”
蘇淩沉聲道:“消息可靠麼?”
王鈞點點頭道:“行軍曹掾屬是我一個老鄉,他跟我說的,錯不了!”
蘇淩點點頭,神色一凜,淡淡道:“蕭元徹好手段,這是要行動了,害怕京營衛裡有董祀的諜子,所以臨時調換,而且原將官不再統領舊部,這便給了董祀一個措手不及,恐怕到時董祀、秦元吉一個兵也調動不了了。”
蘇淩又問道:“可有派其他將領?比如夏元讓、張士佑?”
王鈞搖搖頭道:“這倒沒有,隻是這兩位將軍似乎都不在營中,說是邊關急報,朝廷也知道這件事,靺丸蠻族犯大晉邊關,天子親自下詔讓司空處理此事,司空把夏將軍和張將軍都叫去議事了。”
這下輪到浮沉子笑了道:“哈哈,這招玩的漂亮,什麼狗屁靺丸蠻族,他們就是敢來,當黑遼太守上官悌是吃素的不成?這樣一來,明目張膽的調了將領前去準備,又不打草驚蛇!”
蘇淩眼神奕奕的看著浮沉子道:“我以為你就會貧嘴,未曾想也是胸中錦繡之人啊!”
浮沉子有駱駝不吹牛,又拽了幾句,說他是當了道士,要不然定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
蘇淩懶得理他,又出言問道:“憾天衛那裡,你又打聽到消息麼?”
王鈞搖搖頭道:“憾天衛在龍台城內,又自成體係,王鈞無能”
蘇淩這才鼓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方道:“已經很好了,我接下來要讓你做的事,你一字一句都要記得清清楚楚,千萬不能忘了!”
王鈞神情一肅,使勁的點了點頭。
“附耳過來!”
王鈞走後。
蘇淩長倚在後廳門前,抬頭望天。
蒼穹依舊,彤雲翻滾,肅殺幽冷。
冷風如刀,萬物皆寒。
忽的,蒼穹之上竟緩緩的飄落一片雪白,在狂風中搖搖蕩蕩。
緊接著,一片,兩片,三片。
無數片茫茫白雪自九天緩緩飄落。
浮沉子也走了出來。
蘇淩和浮沉子並肩站在院中。
大雪紛揚,雪落無聲。
龍台,頃刻之間,蒼老白頭。
蘇淩伸出手,接住一片六瓣白雪。
觸手之間,一片徹骨的寒意。
他抬頭望著整個龍台。
眼中亦是一片茫茫之色。
“今年這雪,來的有些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