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淩和杜恒迤邐而行,返回江山樓中。
剛一進門,便有何掌櫃陪著笑臉快步迎了上來,看見蘇淩便是一躬道:“蘇公子回來了,灞南城可繁華?”
蘇淩對何掌櫃前倨後恭的態度十分疑惑,但抬手不打笑臉人,遂也一拱手道:“灞南城在灞城以南,離著京都龍台也不過一日便到,果真是繁華無比。隻是掌櫃的,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二。”
何掌櫃已然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樣道:“請教二字小可卻是不敢當了,蘇公子有什麼話儘管講來,小可知無不言。”
蘇淩看著他這副笑臉,著實有些不適應道:“我白日來江山樓時,何掌櫃您雖也招待的得體,但也沒有如此謙恭笑臉,蘇某有些無所適從。”其實蘇淩心裡話是,少特麼裝大瓣蒜,你到底怎麼回事,趕緊說出來。
何掌櫃先是一怔,這才笑道:“蘇公子哪裡話來,像您這樣才學公子,小可唯恐招待不周啊。”
這下蘇淩徹底蒙圈了,疑惑道:“才學公子?我那江山榜的排名可是最末的?”
何掌櫃忙擺手道:“那是之前,是小店有眼不識真才學的公子,現在您的排名可是蹭蹭蹭的往上漲啊,說句實話,您先在可是整個江山榜上的紅人啊。”
蘇淩更是疑惑道:“這到底怎麼回事,我什麼也沒做啊?”
何掌櫃忙道:“蘇公子若是不疲累,不如讓小可引路,咱們到青雲閣一觀,您便什麼都清楚了。”
蘇淩點頭,何掌櫃做了個請字,側身頭前帶路。
一路上碰到很多江山樓中的學子,看到蘇淩也是急忙拱手讓路,那神情變得也極為恭敬。
蘇淩一邊走著,心中暗自計較,他隱約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來到青雲閣時,青雲閣中的人比他們離開時更多了,寬闊的大廳幾乎連個縫隙都找不到了。,何掌櫃忙高聲道:“諸位,諸位讓一讓啊,蘇公子來了。”
喧鬨的議論瞬間變得安靜起來,所有人都忙朝蘇淩看去,有人還朝著蘇淩不斷拱手致意。
蘇淩不知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忙向他們也回禮,這裡都是有臉麵的學子,人家恭敬自己,蘇淩也不會不識抬舉。
禮尚往來,自古一理。
何掌櫃引著蘇淩朝青雲閣江山榜走去,不用何掌櫃說話,蘇淩已然看見江山榜上滿衝的名字已然消失不見,這第三的位置上赫然是寫著蘇淩名字的銘牌。
蘇淩淡淡一笑,已然明白了這其中的緣由。
何掌櫃笑容更甚,那張老臉仿佛開了一朵菊花,恭敬道:“滿公子已然離去,蘇公子呼聲甚高,方才在醉仙樓的事,如今已然傳遍了整個灞南,所以蘇公子在江山榜上的位次自然要上升。”
蘇淩有些揶揄的看著何掌櫃道:“我第三名?這合適麼?”
何掌櫃忙道:“再合適不過,蘇公子在醉仙樓一展辯才和學問,這江山樓中的公子後生麼哪個不佩服的?再者您和當朝司空府憾天衛都督也是關係匪淺,因此無論才學還是出身,這第三名恐怕還是委屈了蘇公子呢?”
蘇淩心中暗罵,原以為江山樓超然物外,沒曾想也是如此勢利,敬他才學怕是連一半的原因都占不到,關鍵是自己跟當朝司空有些關係吧。天下烏鴉一般黑,身在寒門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第三名如何,若是自己把離憂木令亮出來,這整個江山樓青雲閣的人是不是得把自己當神仙供著啊。
蘇淩點了點頭,看不出喜怒,隻在杜恒耳邊耳邊耳語一陣,杜衡先是一愣,隨即點了點頭。
但見杜恒大步流星上了高台,將江山榜上蘇淩的銘牌毫不猶豫的揭了下來,然後轉頭交到蘇淩手中。
何掌櫃一臉尷尬,忙道:“蘇公子這是何意?莫不是覺得您的排名位次應該再往上升一升?”
蘇淩哈哈一笑道:“非也非也,蘇某排在第三位實在是有些受寵若驚。想來能上江山榜的人各個不簡單,蘇某一無才學,二無出身,跟著許多飽學之士身在一處,實在是不合適。這江山榜蘇某還是不上的好。”
說罷,不等何掌櫃說話,對杜恒道:“杜恒,逛了這許久,我也累了,咱們回房睡覺去吧。”
說著兩人便要轉身離開。
何掌櫃忙道:“蘇公子,您要回哪裡去?”
蘇淩淡淡道:“自然是回我們的中品房間啊。”他故意將中品二字加重了聲調。
何掌櫃忙殷勤的笑道:“蘇公子,蘇公子留步您如今身份,住了中品房間豈不是委屈了麼,小可已然著人將青雲閣上品房間打掃了一間出來,隻等蘇公子回來了,由小可領路安住。”
說著似討好般的在蘇淩耳邊小聲道:“蘇公子隻管住,至於費用嘛,小店全包了。”
蘇淩忽的哈哈大笑,看了看何掌櫃道:“何掌櫃做得好生意,您東家也是極為精細的人,不過蘇某覺得之前的中品房間已經很好了,突然換房間,實在有些不習慣。”言罷轉頭對杜恒道:“杜恒,我們走。”
蘇淩和杜恒大步向青雲閣外走去,剩下何掌櫃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忽的似想起什麼,忙道:“蘇公子,那上篇房間已然空出來了,您不住,豈不是浪費了?”
蘇淩回頭,朝著何掌櫃一聳肩道:“如何浪費了?何掌櫃蘇某送你住了。”
青雲閣中一處房間,那瑞腦金獸似乎永遠不熄滅,檀香繚繞,仿佛仙境。
那位須發皆白的老者依舊閉目坐在一張席上,臉上古井無波。隻有渺渺的檀香籠罩了他的麵容,讓人看不清悲喜。
腳步響起,何掌櫃緩緩的走到屏風之前,規規矩矩的一施禮道:“師父,那蘇淩將江山榜上的名字摘了,連準備好的上品房間他也不住,回他原先的中品房間去了。”
那位老者依舊閉目無語,似乎沒有聽到何掌櫃的話。
何掌櫃等了一會兒,見老者沒有答言,便又道:“師父,我覺得這蘇淩也忒也的無禮了,咱們江山樓”
那老者驀地睜開眼睛,眼神異常明亮,卻淡淡道:“行了,我已然猜到了,這蘇淩果然沒有讓我失望,若是他接受了安排的一切,怕也不過是同這滿樓的公子一般無二,如今這般行事,確實與眾不同啊。”那話音雖然平緩,卻仍舊透出一絲讚賞。
那老者似乎有些教訓的口氣對著何掌櫃道:“江山樓的初衷便是要隻問學問,不問其他,何悌,如今江山樓早已沾染了世俗之氣,是該有個教訓了,你退下吧。”
何掌櫃心中一顫,施了禮,這才緩緩的退了出去。
三天後,江山評終於城南的江山台正式開始。這一天整個灞南城萬人空巷,所有做買賣的全部關門停業,甚至連煙花妓館都關了門,那些姑娘們也各個盛裝打扮,無他,都想著在江山評上碰到個風流有才的公子哥,那她們的一生也算功德圓滿了。
蘇淩和杜恒來的晚了,無論怎麼擠也擠不到前麵去。蘇淩苦笑一下道:“罷了,就在遠處看看再說吧。”杜恒點了點頭,兩人找了棵大樹,在樹前靠了坐下。
剛坐下不久,便聽到馬車聲音,一隊奴仆如眾星捧月一般伺候著一個公子下了馬車,馬車後又有三個人跟著走了下來。
說來也巧,這馬車正不偏不倚的停在蘇淩和杜恒歇息的大樹旁。
蘇淩看個正著,這馬車上下來的四人正是:袁戊謙、蔡錫、劉閎和薛桁。
杜恒小聲道:“冤家路窄啊。”
蘇淩閉目養神,不為所動道:“管他們作甚,好好休息。”
袁戊謙幾人一眼便看到了蘇淩,袁戊謙走到蘇淩近前,彎腰一看,臉上鄙夷之色,冷笑道:“哼哼,果然是狗肉上不了大席,找個大樹躲了啊?”
蘇淩選擇無視,一句話都不搭理他。
袁戊謙忽的冷聲道:“蘇淩,昨日口舌之利,算不得什麼,今日江山評看我如何壓服天下才子。到時候看你還囂不囂張。”
蘇淩這才抬眼瞅了瞅袁戊謙道:“是不是沈濟舟的家書到了?是不是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如今這江山評是你最後的希望了吧,若拔得頭籌,一切都還好挽回,沈濟舟那虛情假意的貨色,或許借著你掙來的虛名做些文章,若是你不幸沒有在江山評上揚名,估計渤海你都不敢回了吧。”
袁戊謙頓時一臉豬肝色,恨聲道:“蘇淩,咱們走著瞧!”
說著和身後的蔡錫等眾朝江山台去了。他是可以進去的,也能占個好位置,那群奴才各個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一百二十個不在乎,比禿尾巴狗還橫,沒有人敢觸這個黴頭,人群快速閃了道出來,袁戊謙搖著折扇,大搖大擺的站在了第一排正中的位置。
時近中午,江山台前人越聚越多,人言鼎沸,好不熱鬨。
蘇淩和杜恒依舊坐在大樹下,倒也落得清淨。
過了一會兒,江山台人影晃動,打頭有兩排仆人模樣的人從台下左右的樓梯緩緩走了上來。
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知道,江山評快開始了。
但見這群人上台之後,分列兩邊,手中各個拿了紅燈籠,燈籠山兩個大字江山。
早有人走到江山台正中,拿了一個大匾掛在正中,正是一個大大的行書:“評”字。
又有幾個仆人抬了六張矮腳桌案,正中的偏大,兩邊的較小,放好之後,這才下台去了。
正有人議論這幾張桌案的用處,忽的聽得鼓響如雷,咚咚咚的三聲之後,整個江山台頓時安靜無比,掉一根針都能聽見。
但見一人緩緩從江山台旁樓梯上來,站在江山台正中,先是掃視了一下台下,這才沉聲道:“諸位,歡迎大家來參加今年的江山評,隻是今年與往年略有不同,依照許老夫子的要求,今年能夠等上江山台參加江山評的人隻有五人!”
“什麼?五人?”台下已然有許多人開始議論起來,似乎覺得這條件過於苛刻。很多都是外鄉來灞南的人,千裡迢迢就為了參加江山評博個名氣,可沒想到今年江山評竟然限額了。
有人已經高喊道:“何掌櫃,來灞南參加江山評的各地飽學之士,何止千萬,為何隻有五人?這五人又是誰?若是有真本事,我們便也服氣,若沒有,我們可不服!”
“就是!”“就是!”
人流一陣附和,場麵有些亂。
何掌櫃依舊不慌不忙的掃視了台下眾人一圈,帶議論聲稍小,方道:“江山評乃是我大晉第一學問盛事,選出的五人,自然是驚才絕豔的人物,等下許夫子將名單交於何某手中後,何某自會宣布,何某敢肯定,這五人必定是大家心服口服的人選。”
眾人見何掌櫃如此說了,神情雖還有些不服氣,但這江山評畢竟是許老夫子辦的,許老夫子的權威,還是沒有人敢非議的。
過了片刻,有仆人將一絹錦帕恭恭敬敬的捧到了何掌櫃的手中。何掌櫃小心翼翼的展開,朗聲念道:“此次參加江山評的公子有,渤海袁戊謙”
眾人一陣議論,站在頭前正中的袁戊謙誌得意滿的哈哈大笑,趾高氣昂的上了江山台,對著何掌櫃道:“何掌櫃的,我看其他人就不用上來了。”
何掌櫃疑惑道:“這是為何?”
“無他,上來也是陪襯而已。”言罷,袁戊謙又是一陣囂張的狂笑。
何掌櫃淡淡一笑道:“袁公子大才自然是天下皆知,但願本次江山評載譽而歸。”說罷一隻那六張桌案道:“袁公子請隨意挑選了坐了。”
袁戊謙不假思索,便要朝最中間的大桌案去,何掌櫃一攔道:“這張桌案您是坐不得的。”
袁戊謙有些不滿的看看何掌櫃道:“我為何坐不得?古小夫子不參加了,放眼整個江山評,也就我配坐了!”
何掌櫃似乎也不生氣,淡淡道:“那是許老夫子的位置,您還坐麼?”
一句話,袁戊謙愣在當場,神情頗有些尷尬。
台下發出一陣哄笑。袁戊謙這才擠出一絲假笑道:“既然是許老夫子的位子,那我坐旁邊。”
待袁戊謙坐了,何掌櫃這才又道:“沙涼薛桁,薛公子請上台來。”
蔡錫和劉閎看了薛桁一眼,頗感意外,江山樓中江山榜上薛桁的名字可是在他倆之後的,如今他卻是第二個登台的。薛桁言語不多,朝兩邊豔羨的眾人一拱手,上了台去,他便低調了許多,找到靠邊的桌案坐了。
何掌櫃暗暗點了點頭,心中暗道,知道借勢抬身價,又刻意低調,這人不可小覷啊。
隨後又朗聲開始宣布。
蘇淩沒有注意接下來上台的人是誰,但見何掌櫃又念了兩個人的名字,心中有些沒底,暗想就剩最後一個名額了,怕是自己沒戲了,但想了想也絲毫不奇怪,自己無門無名,要是能上得了江山台便是奇了怪了。
蘇淩站起身來,朝著杜恒一聳肩道:“老杜,咱們走吧。”
兩人剛想離開,便聽到江山台上何掌櫃高聲道:“這最後一個名額,乃是南漳蘇淩蘇公子,請蘇公子上台來。”
蘇淩一激靈,一拍杜恒的肩膀,哈哈笑道:“老杜,走不了了,我上去玩玩!”
說著便從外圍往台前擠,可是這裡早已裡三層外三層,蘇淩費了好大力氣,也不得寸進。
到還有人不滿的嚷著:“你這人好生無狀,擠來擠去的做什麼。”
何掌櫃在台上連喊了三四遍,也未見蘇淩上台,隻得愣在那裡。
袁戊謙已然有些不耐煩道:“那個蘇淩是不是怕了,我們這麼多人總不能等他一個人吧!”
“就是就是!”台下有好事人也開口嚷了起來。
急的蘇淩在人群之中又是招手,又是高聲喊道:“何掌櫃,我在這裡,我擠不過去。”
何掌櫃正自猶豫要不要等,忽聽的蘇淩聲音,攏目光找了好久,總算在人重之中發現了蘇淩。
何掌櫃見蘇淩有些狼狽,淡淡一笑,高聲道:“台下的各位朋友,麻煩閃個道路出來,好讓蘇公子上台。”
喊了幾遍,蘇淩眼前總算閃出一條小路,蘇淩這才走上江山台。隻剩最末尾的位置,他也沒得挑,蘇淩到也不在意,隨意的坐了下來。
早有人開始議論起來,都說這蘇淩是誰,怎麼從未聽說過,他也配上江山台?又好事者忙開始介紹起蘇淩來,說什麼醉仙樓對了絕對子,又跟司空有著天大的聯係雲雲,一時間雲裡霧裡,就差說蘇淩能撒豆成兵了。
眾人正議論間,忽有人高聲道:“許夫子出來了。”
眾人皆安靜下來,無數眼睛朝著江山台看去。隻見四個侍女紅燈籠開道,一位老者從後麵緩緩走出來。那老者須發皆白,壽眉更長,眼中有光,一身素色衣衫,頗有出塵之姿。
正是那江山樓最高層的老者。原來他就是開創江山評的人——大儒許韶。
許韶朝著台下眾人和台上五位公子和善的笑笑,眼光在蘇淩身上停了一會兒,這才在正中高位上端坐。早有人烹了茶水端上。
許韶喝了口茶,這才開口,聲音洪亮道:“諸位,歡迎參加大晉朝一年一次的江山評,承蒙諸位抬愛,這江山評越來越盛大,老朽何德何能,自古有言,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老朽開這江山評,也是想和天下飽學之士,多多交流切磋。”
眾人齊聲道:“還請許夫子賜教。”
許韶這才將眼光落在台上的五人身上,臉上帶著淡淡笑意道:“五位能上得江山台來,已然是驚才絕豔了,今日老朽便要看一看諸位的風采了。”
五人齊拱手道:“請許夫子出題。”
許韶沉吟了片刻,方聲若洪鐘,似感慨歎息的穩穩道:“千萬人生,不過百年,泱泱萬朝,更迭改換,光陰如幻,最是難留,吾曾行千裡,涉萬水,觀萬家燈火,曆人間紅塵。悠悠江山雖浩大,綿綿歲月雖長久,然這世間諸般事,皆逃不過悲歡憂樂。寒窗苦讀,一飛衝天為樂,洞房花燭,嬌人床榻為樂,妻兒承歡,子孫滿堂亦為樂,然吾觀之,此皆為小樂也。煌煌天朝,民殷國富;將士用命,攻無不克,伐無不勝;人間萬象,天下皆安,此為大樂也。然世間種種,獨有樂乎?君不見,白發送黑發,淒淒切切;君不見,生死離彆苦,摧人心肝;至於國滅族亡,山河破碎,流血飄杵,世間種種,憂多樂少,何也?如此,諸位不如以憂樂為題,一炷香的時間,做一篇文章,讓天下學問之人一品如何?”
許韶言罷,雙目微閉,不再說話。
台下眾人已然切切思語起來。
台上五人也是沉吟思索,有人眉頭緊鎖,有人眼睛微閉,有人已然奮筆疾書起來。
蘇淩心中也在不斷地思索,到底寫個什麼出來,自己可是985中文係的高材生,這種議論文可是沒少寫,隻是他知道,若是自己現寫,那古文文風自己著實不好拿捏,更不可能成為經典,到底寫什麼呢。
忽的想到了那篇文章,心中主意一定,顯得胸有成竹起來。
可是那桌上毛筆自己實在用不慣,他不知道這種如現代作文考試的江山評,是不是需要卷麵分,自己那歪歪扭扭的字,實在拿不出手去。要是扣幾分卷麵分,豈不是太憋屈了。
蘇淩思來想去,心中已有計較,索性扔了毛筆,將紙硯一推,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起來。
他這動作,引得眾人無不側目,台下已有人議論起來,多是說蘇淩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論起真章來,現了原型了。
許韶也微微抬頭,看了一眼蘇淩,臉上依舊古井無波,緩緩的閉目養神。
於是台上六人,四個奮筆疾書,兩個睡覺,倒也是江山評一大奇景。
一炷香時間剛到,許韶緩緩睜開眼睛,見除了蘇淩外四人皆已擱筆,獨獨隻有蘇淩一人,真真睡著了,鼾聲陣陣,鋪在桌上的紙早已被嘴角流下來的口水濕透了。
許韶也是微微皺眉,這才起身,先來到一個公子近前,拿起文章看了一遍,見上麵密密麻麻寫了一手工整的小隸,微微點了點頭道:“文章差點,字卻不錯,公子可以下台了。”
那公子聽許韶誇讚自己字好,先是一喜,卻聽許韶讓他下台,便知道許韶是不會給他贈評的,眼中稍許失落,這才一躬身,下台去了。
許韶又看了看另外一位公子的文章,隻微微一笑,那公子倒也識趣,一躬後,轉身下台去了。
許韶不耽擱,走到薛桁桌前,拿起薛桁的文章,卻是看了好久,眼中透過一絲讚賞神色,方道:“未曾想,沙涼之地,竟有如此文章,你不錯了!下台去吧。”
薛桁起身,朝許韶深施一禮,這才走下台去,隻朝著蔡錫和劉閎一拱手,徑自走了。
許韶又走到袁戊謙的身邊,拿起文章看了幾遍,淡淡道:“袁公子文采非常,隻是詞藻過於華麗,未免有失空洞了。”
袁戊謙先是心中高興,聽許韶這樣一說,眼中不滿之色浮現,不服氣道:“許夫子您好好看看,文章不就是用詞嘛?華麗有錯了?再說我可是四世三公”
許韶臉色一冷,不等袁戊謙說完便道:“袁公子且住,若論文章還算有些才學,可是你要是再搬出四世三公之名,莫怪老朽口下無德了,你要記住,四世三公那是沈家,與你袁家有何關係?下台去吧。”
袁戊謙張口結舌,隻得臉色一黑,慚慚的下台去了。
蔡錫和劉閎見他下來,忙招呼了仆從迎過來,蔡錫忙不迭的溜須道:“許韶不過如此,不識得好文章!”
袁戊謙瞪了他一眼道:“他不識得,你便識得了?”
一群人這才灰溜溜的離開了。
蘇淩正睡得入港,忽聽的腳步聲音,這才揉揉惺忪睡眼,抬起頭來,隻見許韶正笑吟吟的望著自己。
蘇淩這才發現自己的口水都浸濕了桌上的紙,這才頗不好意思的將那紙疊吧疊吧,揣在袖中。
許韶淡淡笑道:“蘇公子,大夢一場卻是舒服了,隻是這文章,。你可想好了?”
蘇淩點點頭道:“早已想好了。”
許韶有些不相信道:“那為何這紙上沒有半個字呢?”
蘇淩不慌不忙,緩緩起身,先朝著許韶一躬,然後來到江山台正中,朝著台下議論紛紛的人也是一躬,隨即朗聲道:“蘇某不才,竊以為許夫子那句天下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極為有理。因此蘇某竊以為,我若寫了文章,隻讓許夫子一人看了,這千萬人豈不是白來一趟?既然是做學問,蘇某鬥膽有個不情之請。”
許韶聞言,有些疑惑道:“那你不妨說說。”
再看蘇淩一字一頓,神情頗為豪邁道:“我有一文,吟誦出來,想讓天下人品評一二,還望夫子成全。”
一言一出,許韶和台下所有人皆愣在當場,沒想到蘇淩的心思,竟然是讓天下人品評。
“好氣魄!”許韶朗聲讚道,“隻是,蘇公子可知,自古文人相輕,眾口難調之理麼?”
蘇淩哈哈一笑道:“多謝夫子提醒,隻是蘇某話已出口,料也無妨!”
許韶點頭道:“那蘇公子便吟誦佳作吧。”
但見蘇淩略微沉吟,緩緩踱了兩步,神色豪邁沉穩,這才一甩衣袖,朗聲吟誦起來。
“大晉紹和六年夏,蘇淩自南漳跋涉萬裡至灞南高城。見灞南古城,政通人和,百廢具興,又有江山樓臨江而建,青雲閣煌煌而立,才子驕客,群賢畢至,乃屬予作文以記之。
予觀夫灞南勝狀,在灞河滔滔。銜遠山之威,吞繁華之盛,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江山無限之大觀也。然則南通灞城,更借京都龍台之華,遷客騷人,多會於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
餘曾遙想,若淫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曜,山嶽潛形,商旅不行,檣傾楫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登江山樓也,則有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
又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遊泳,岸芷汀蘭,鬱鬱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裡,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江山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蘇淩吟誦此文,開始時聲音悠然綿長,到後來,抑揚頓挫,慷慨激昂,其中又有蒼涼浩瀚,慷慨悲歌之音。
起初台下多有議論之音,漸漸的那聲音竟然越來越小,到蘇淩吟誦到中間之時,有人已然眼含熱淚,直到最後,全場數萬之眾,皆鴉雀無聲,瞠目結舌者有之,潸然淚下者有之,暗自歎息者更有之。
那夫子許韶,先是眼神灼灼的看著蘇淩,漸漸的似乎也被蘇淩的慷慨激昂感染,漸漸的微閉雙眼,眼角似有淚閃過,身體竟不由控製的顫抖起來。
蘇淩吟誦完畢,心中早就對這文章先賢作了無數個揖。
“好一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好一個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世間憂樂,當如是!”許韶緩緩睜開眼睛,神思似乎還在這篇文章之中,眼神不錯的看著蘇淩。
蘇淩忙一躬道:“後學獻醜了!”
許韶卻將他一把扶住,這才誠心誠意道:“哪裡,小友這兩句話句句千金,老朽才是領教了!”
說罷,轉頭朝著場下的人道:“諸位,老朽心緒難平,今日卻無法贈評給蘇淩蘇公子了。但,以老朽觀之,這篇文章卻是當得起江山評自開始以來的魁首的!”說完,竟轉身朝著台後緩緩走了,一邊走一邊搖頭慨歎。
蘇淩心中暗自叫苦,自己這個x屬實裝的有些大了,本意是要個贈評,結果啥也沒有。老哥,您好歹給一個啊。
可他心中有苦,卻是無法說出口的。
許韶向何掌櫃的示意,那何掌櫃這才朝著台下一拱手道:“諸位,江山評到此結束,諸位若還想切磋,可移步江山樓,許老夫子已然說了,今日給不出贈評,若諸位想知道蘇公子得到的是什麼贈評,三日後到江山樓青雲閣一觀便知。”
台下眾人這才意猶未儘的緩緩散去,不時有吟誦“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句子和讚歎的聲音傳出。
蘇淩見眾人漸漸散去,這才朝著許韶一躬,便要招呼了杜恒離開。
兩人剛走了幾步,忽的身後有人呼喚:“蘇公子留步!”
蘇淩和杜恒轉回頭,見是何掌櫃。
蘇淩忙笑道:“何掌櫃有事麼?”
何掌櫃一笑,將手一攤開,裡麵拖著一張白紙道:“這是許夫子給您的贈評,蘇公子收好了。”
蘇淩忙接過來,定睛瞧看。隻見那白紙扇筆走龍蛇的寫著兩個大字:
赤、濟!
“赤濟?”蘇淩琢磨著這兩個字是何意。
何掌櫃的笑道:“許夫子言,蘇公子一片赤子之心,有濟世救民的錦繡!至於其他的意思蘇公子還是自己品品吧。”
蘇淩聞言,這才滿意的一笑,朝著何掌櫃的一躬道:“如此,多謝許夫子抬愛了,麻煩掌櫃的告訴許夫子,小子他日有空必來拜會許夫子。”
何掌櫃又道:“許夫子有過吩咐,蘇公子路途遙遠,灞南許多繁華公子還未見過,您可以在江山樓住一段時間,看看這灞南的繁華,所有住店費用,江山樓全免。”
蘇淩聞言,忙點頭道謝。
何掌櫃這才告辭去了。
杜恒問:“我們現在去哪?”
蘇淩嘿嘿一笑道:“回江山樓啊,白吃白喝白住,這便宜不占,腦子有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