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之上,兩馬並行,後麵是一輛馬車,看起來風塵仆仆,趕了不少路。
正是蘇季和杜旌兩家人。
杜旌和蘇季並馬前行,蘇季看著滿山的景色,卻心事重重,對杜旌道:“想我和哥哥漂泊半生,卻還要回到來處去啊。”
杜旌似安慰安慰道:“蘇老弟,何時如此傷感起來,當年那縱馬肆意的日子,怎生不快活麼?雖然我倆隱退多年,但此番重新投張大帥麾下,也好讓那些後生們看看咱們當年的風采是否少了!”
杜旌三言兩語,便讓蘇季頓覺心中豪氣鬥升,隨即也笑道:“哥哥說的是,倒是我多矯情了!”
杜旌哈哈大笑道:“人活一世,無非是圖個活的快活,想你在蘇家村便委實憋屈,如今無牽無掛,應該換個活法了。”說罷,輕輕揚鞭,催馬向前,揚聲又道:“我們要快些了,此地離著濟州青燕山,路途遙遠,若以這等速度,到那裡已不知什麼年月了。”
蘇季看著頗為豪烈的杜旌,搖搖頭,也清揮馬鞭,趕了上去。
身後趕馬車的杜恒,見爹爹和叔父加快了速度,也輕喝一聲,“駕——”馬車速度也提了不少。
馬車車輪旋轉,揚起煙塵,馬蹄聲音清冽,朝著陽光之中,疾馳而去。
他們一路行來,並不十分著急,逢著城垣鎮店皆會進去休息,若是見天色晚了,便索性住上一晚,第二日白天再啟程,晚上從未趕過路,蘇季和杜旌都是有經驗的人,如今兵荒馬亂的年月,偏僻之處盜匪橫行,白天趕路還要加著小心,晚上更是半步走不得的。
一路之上,蘇淩的對麵與同向,總會碰到無數逃難的百姓,他們或大股成群,或一夥,男女老幼,模樣不同。
然而相同的是,他們皆麵黃肌瘦,骨瘦如柴,甚至有的已然陷入垂死,被自己的親人用力的或拖或拉。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處,無論去哪裡,總不能放棄你們。這是這個世間親情中,唯一的執著。
蘇淩看去,他們衣不蔽體,神情恍惚而麻木,眼中沒有一絲光亮。
蘇淩心中大抵是不忍的,起初的時候,他總是會讓杜恒停下,問自己的娘親要些乾糧餅子,遞到一些稚嫩的孩童手裡。
如果不是生於亂世,他們誰不是家中的嬌兒嬌女?
那些逃難的孩童見有吃的,便一把的抓了過去,眼神卻依舊是空洞無光,隻是轉回身去,拿給他們家的大人,那大人接過乾糧餅子,看都不看蘇淩一眼,也不道謝,隻將餅子撕下一大塊,遞給自己的孩子狼吞虎咽的吃了,剩下的用破爛不堪的衣衫小心翼翼的包好了,那感覺仿佛在包著無比珍貴的寶物似的。
蘇淩心中無限的沉重,那一刻,他忽然從未有如此強烈的想變強的願望,他暗暗發誓,自己一定要拚命守護自己身後的兩大家子至親,不讓他們如這無數難民一般淒慘,不讓小蘭那樣的慘事再次發生。
我要變強!我要變強!蘇淩的心中在不斷地呐喊。
杜旌和蘇季見蘇淩如此行事,開始並未多說什麼,後來見蘇淩分餅子的次數越來越多,杜旌忍不住對他道:“蘇小子,你不要給他們了,咱們剩的也不多,再說了這天下一個樣,逃難流亡的人多如牛毛,你這樣一個一個的分,一個一個的救,救得過來麼?”
蘇淩的眼中從未有過的倔強,毫不動搖的道:“救一個人,也是救啊!”
杜旌見他如此堅決,也就不再勸了,隻得搖頭歎息一聲。
再到後來,路上流亡的難民越來越多,多到抬眼之處皆是餓殍,蘇淩已然麻木,他知道自己手中那點餅子根本不起作用了,說不定還會遭到哄搶,惹來麻煩,隻得轉回馬車裡,饒是不忍再看,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一路之上,大小城鎮村莊,十室九空,荒涼破敗。
“千裡無雞鳴,白骨露於野。”蘇淩低低的自言自語,“原來這是真的!”
風餐露宿,曉行夜住,他們已然離著宛陽蘇家村越來越遠。
終是錯過了宿頭,夜色降臨,透過夜幕望向蒼穹,卻發覺天陰的有些駭人,彤雲翻滾,如撞倒了墨缸一般,看來要下雨了。
“嚓——”一道厲閃,仿佛將黑夜幕布撕裂,“轟隆——”沉悶而巨大的雷聲響起。
下一刻,漫天皆雨,天地一片蕭索。
“快一些,我們往前走走,看看有沒有可以避雨的地方。”杜旌和蘇季當先催馬,馬車緊跟在後麵,在暴雨之中極速的像前麵的黑夜深處走去。
走了一時,雨更大了,眾人皆發愁該如何避雨的時候,眼前路邊竟閃出一座破廟來。
那破廟的匾額早已不知何處去了,四周的廟牆也早已成了殘垣斷壁,裡麵的建築基本上成了廢墟,殘石和破梁之間,半人多高的衰草隨著風雨的吹動,蕭索而荒涼。
眾人看去,卻發現衰草的正中,雨簾的掩映下,透出一間大殿,向來是這廟宇當年的正殿,年久衰敗,半邊已然坍塌,而另半邊竟然還完好,雖然房門少了半扇,另半扇卻還掛在那裡,倒可以阻擋些許風雨,殿頂也如這大殿一樣,一半早見了天,另一半雖然窟窿無數,但大體還算完整。
破廟破殿雖然殘缺,但供他們休息遮擋風雨還是可以的。
眾人下了車馬,將車馬拴在雜草中,走進那破殿之內。
杜旌摸到了大殿的供桌之上,摸到了半截蠟燭,將他點著,借著昏暗的燭光,眾人朝殿內看去,殿內的正中,一座高大的佛像,佛像上的顏色已然斑駁脫落,由於這大殿塌了一半,佛像的一半也露了天,雨水順著佛像的半邊身體滾滾而落,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然而,那佛像卻仍舊寶相莊嚴,稽首悲憫,正坐不動。
杜旌又將燭光朝著殿裡不漏雨的地方照了過去,這一照不打緊,在場眾人皆是嚇了一跳。
那陰暗燈光下的雜草堆中,一個人,看穿戴還算整齊,正眼神不錯的看著他們。手中握著一把還未出鞘的劍。
慌得杜旌和蘇季忙抽出隨身樸刀,將身後的家人護住。
那人似乎也被嚇了一跳,顯示麵色一恍,緊緊握了握手中的劍,冷冷的看著他們,可等他借著燭光看清了來人有男有女,還有少年模樣打扮的,便放下心來,緩緩站起身來,擺擺手道:“你們不要怕,我不是歹人,我也隻是在這裡避雨而已。”
杜旌和蘇季仍未放鬆警惕,杜旌走過去,又打量了這人一番,看這人身高七尺有餘,一身玄灰色長衫,約莫三十多歲的年紀,長得卻是極為的準頭端正,眼神清明,雖不怎麼動作,也眼見的如此落魄,卻有股說不的氣度。
杜旌和蘇季這才放下心來,招呼眾人近前來,在可以遮雨的地方坐了。
那人似乎怕眾人對他有所芥蒂,朝著裡麵又挪了挪,刻意的與眾人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眾人又困又餓,坐在地上,打開包裹,取出乾糧吃了起來。
蘇淩正吃著餅子,不經意間瞥到這玄灰色長衫男子的嘴似乎翕動了一下。
蘇淩拿起一個餅子,走到這人近前,將餅子遞過去道:“吃麼?”
那玄灰色長衫男人先是一愣,似乎想接,但又礙於什麼,隻輕輕揮了揮手道:“不了,謝謝小兄弟。”
蘇淩看得出來,這人是極餓的,可能麵子上過不去,隨即淡淡笑道:“吃吧,誰沒有落難的時候呢?”
那人感激的看了蘇淩一眼,這才接過餅子道:“如此,多謝了!”
說著吃了起來,他是餓極了,但也並未狼吞虎咽,而是一手拿餅,一手撕掉一點餅子,慢慢的送進嘴裡。
蘇淩笑著點點頭,轉身坐了回去。
約莫過了一兩個時辰,破廟破殿之中出奇的安靜,誰都沒有說話,蘇季和杜旌都累了,靠在牆上混混沉沉的睡了,手裡的刀卻還未收起。兩位夫人也依靠著微閉雙眼,怕是睡著了。隻有杜恒和蘇淩生了一堆火i,兩人坐在火邊,烤著發潮的衣服,火焰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音。
忽然聽到殿外有馬車鑾鈴之聲,蘇淩和杜恒同時站起身,朝殿外走去。那男人似乎也想看看,卻終究是沒有站起身,懷抱著自己那柄劍,斜倚在草堆之中,微微閉著眼睛。
蘇淩和杜恒來到廟門(姑且看得出廟門原來的痕跡)前,便看到風雨之中一輛頗為華麗的馬車停在那裡,馬車的一個簷角之上還掛著一盞紅燈,被風雨吹得左右晃動。
馬車停穩之後,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先跳了下來,又從馬車前麵搬了下馬凳,放在馬車轎廂一側,車簾一挑,兩位老者一前一後走了下來。
蘇淩朝著兩位老者看去,卻見兩位老者皆滿頭白發,看起來年歲已然不小了,然而皆鶴發童顏,麵色紅潤,頗有些華貴慈祥之相,便知不是什麼歹人。
隻是兩位老者卻神情氣度各不相同。左邊老者一身淡青便裝,須發皆白,壽眉斜飛入鬢,卻顯得慈祥可親,衣衫寬大,被風一吹,顯得一番出塵之態;右邊的老者卻是一身玄衣道袍,道袍之上繡著一個大大的八卦圖案,那八卦圖案竟似隱隱流轉,仿佛有靈氣一般,左手中拿著拂塵,頭上用木簪將白發別了,背後背著一把長劍,負手而立,仙風道骨,悲天憫人。
到時左側的老者先看到了蘇淩二人,忙拱手道:“二位小友,天色大黑,雨勢甚急,不知裡麵可否容老朽二人避一避雨啊。”
蘇淩忙還禮道:“老先生哪裡話,這也不是我家,自然方便天下人。”
左側老者這才笑著點點頭,對道裝打扮的老者道:“如此,道兄且隨我進去暫避如何?”
那道裝老者忙打稽首道:“如此,聽從大兄安排便是。”
兩人遂進的了這廟宇,來到破殿之內。
沒曾想這大殿之內,男男女女竟好多人,這俗家老者忙歉意道:“不知諸位早已到了,叨擾!叨擾了!”
蘇季和杜旌皆一抱拳,起身道:“老伯哪裡話來,請自便吧。”
那兩位老者在另一旁坐了,也不再看向眾人,自顧自的低聲交談起來。
蘇淩在火邊坐了一會兒,抬頭見那俗家老者和道家老者坐處,雖然遮蔽風雨,但畢竟有限,破殿塌了半邊,那兩位老者又是坐在最邊緣處,道家老者還好,俗家老者一邊衣衫早已被雨水浸透了,順著老者寬大的衣衫滑落下來。
隻是那老者似乎不以為意,也不去擦拭,任憑雨水打濕,自顧自的和道家老者說著什麼,說到入港之處,兩人還頻頻點頭。
蘇淩見狀,有些不忍,忙走了過去對那老者施了一禮方道:“這位老先生,你和這位道長坐到火邊來吧,我和我兄弟跟你們換換位置,我們畢竟年輕,淋些雨水倒也不算什麼?”
那老者這才抬起頭,微微有些訝然道:“你是說要跟我換位置,去淋這雨不成?”
蘇淩點點頭道:“荒郊野外,我這裡也沒有傘,但總不能讓老人家淋著啊。”
那老者與那道家老者對視一眼,眼中頗有讚許之意,點點頭道:“小友,倒是有心了。”
說罷,也不道謝,隻與那道家老者一同坐在了火堆旁邊。再不看蘇淩一眼,仍自顧自的交談起來。
蘇淩讓杜恒坐了裡麵,自己坐在外麵,不一會兒,雨已然將他的衣衫打濕,風一吹,的確有些冷了。
蘇季幾個大人沒有年輕人的精力,此時已然再次睡著了。
杜恒有些提蘇淩不值,一邊儘力的給蘇淩挪些位置出來,一邊嘟嘟囔囔道:“蘇淩,你也太好心了些,你看他們兩個倒好,連個謝字都沒有!”
蘇淩一笑,輕聲道:“這雨這麼大,他們又上了年歲,我做這些也不圖他們個謝字。”
大殿之內,再次變得安靜下來,除了外麵的風雨之聲和這兩位老者的交談之聲,再無其他聲音。
然而這聲音在蘇淩聽去,卻漸漸的模糊起來,終於睡意襲來,他和杜恒也都漸漸的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殿外的風雨之聲更甚,深黑色的天空仿佛被撕裂了大口子一般,無邊無際的大雨之中,荒草和群山無聲的靜默著。
蘇淩不知睡了多久,似乎被漸漸變大的雨聲驚醒了,半睡半醒間,揉了揉眼睛,朝著殿內看了看。
那團火堆燒的正旺,那兩位老者仍舊未睡,圍在火旁仍談性不減的說著什麼,蘇淩聽不清楚,索性也不聽了,剛想繼續睡,卻忽的看到角落處的草堆上的那個玄灰色衣衫男人輕輕的站了起來,手裡捧著那把長劍,緩緩的朝大殿外走去。
幽幽的火光照在他的臉上,那張臉上似乎寫滿了落寞和心事。
那男人倒提長劍,走到殿前,抬頭望了望天空,蒼穹是深黑色的,大雨茫茫,竟有些看不清遠處的景色。
那男人似乎對這越發急驟的雨勢視若無睹,低頭似長歎了一聲,緩步的走了出去,佇立在漫天雨簾之中。
蘇淩心中一動,已至後半夜,外麵又是如此大的雨,他為何不睡,卻提劍走入雨中。
蘇淩輕輕的起身,也緩緩的跟了出去。
那玄灰色男子站在雨幕之中,頃刻之間,衣衫已然全部被雨水打濕,大雨滂沱,淋得他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而他卻並不管這些,佇立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天地的一切跟他沒有絲毫的關係。
忽的他長劍出鞘,劍閃過處,在雨幕中劃出一道耀眼的劍芒,他單劍指天,發出一聲壓抑而嘶啞的低吼,在劍芒的映射之下,他的神情落寞而又不甘。
蘇淩站在暗處,悄悄的看著。
這玄灰色衣衫男子,忽的身體旋轉,那長劍也隨著他的身體不住的轉動,劍光繚繞之下,仿佛一團蒙蒙的白霧籠罩在他的身前。
劍鋒過處,雨順著磅礴的劍勢,四散飄蕩,迸濺到各處。
那男子愈舞劍,劍氣愈勝,蘇淩離著他有幾丈距離,都能感覺到恢弘的劍氣。
那男子舞著劍,神情也越發淒愴和不甘,忽的張口念了起來。
“年少清歌畫堂東,白衣怒馬挽雕弓。
呼朋當飲一杯酒,憑欄醉看雲嘯風。
高穹易老發如雪,紅塵蹉跎夢難成。
千萬浮沉怎歸去,哪堪何處憶音容?”
起初聲音還無甚起伏,直到最後幾句悲壯殺伐之意越發濃烈,氣勢更是逼人。
那男子念了幾遍,忽的停下身子,仰天悲愴的狂笑不止。
忽的,將手中劍在脖項之上,眼中雖有不甘,卻更多的無奈,眼看就要自裁當場。
蘇淩看得真切,慌得大喊一聲道:“這位大哥,你做什麼!因何尋死!”
話音剛落,已然三步兩步來到他的身旁,一把將那劍奪過,扔在一旁。
這一切來的突然,這男子一心尋死,根本沒注意還有一人,否則以蘇淩的氣力如何也是奪不下那劍的。
那男子見尋死不成,驀地癱軟在滿是雨水的地上,悲聲痛哭起來。
蘇淩蹲下身,讓那男人肆意的哭了一會兒,這才道:“大哥,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哭哭也好,隻是你因何尋死呢?”
那男子哭了一陣,心情才稍有平複,方嘶啞著聲音道:“小兄弟,你為何要救我,像我這種一敗塗地的人,活著還有什麼用?”
蘇淩搖搖頭道:“活著總是好的,這位大哥,離天亮還早,你有什麼傷心事情不妨說給我聽聽,我聽了若覺得真的要死才能解決,你再去死如何?”
那男子想了想,方點頭道:“也罷,臨死之前與小兄弟訴訴衷腸也好。”
兩人也不進屋,就在這大雨之中對麵坐了,蘇淩靜靜的聽著這男子說話。
這男子道:“小兄弟,幾個月之前,我還占有一地,手下約莫著也有一兩萬人,我還有兩個生死相隨的兄弟,他們皆武藝高強,萬人難敵,當是時,我們滿腔熱血,如今晉室傾頹,國賊奸佞之徒當道,我與那兩個兄弟都以振興晉室為己任,隻可惜,我以為兩萬之眾已然不少,隻可惜賊勢甚大,大兵犯我境地,我與兩個兄弟浴血奮戰,往來衝殺,隻可惜仍是不敵啊,兩萬之眾全軍覆沒”
說到此處,目中的淚水再度流了出來。
那男子哽咽道:“我所占之處,被敵人占去,我的兩個兄弟如今下落不明,百姓慘遭屠戮,而我卻無能為力,隻孤身一人,彷如孤魂野鬼一般,一路被人追的如喪家之犬,方才逃到此處,。如今情勢,我能如何,隻有無儘的無奈啊。”
蘇淩點點頭,一字一頓道:“那你便要尋死不成?”
那男子道:“如今我已過而立之年,卻鬱鬱不得誌,更是隻剩獨自一人,有心殺賊,無力回天,這是上天要絕我啊!隻有一死,死了便一了百了!”
蘇淩看著他,眼神灼灼道:“那我問你,你占地也好,掌兵也罷,是為了割據一方,為一己之私麼?是不是想著如當今司空和那渤海侯,大將軍一般?”
那男子冷笑一聲道:“那些人,亂江山,屠百姓,我深恨之,怎能與之一般?我隻是想著積蓄力量,蕩平天下,還百姓們一個朗朗乾坤!”
蘇淩忽的高聲叫好道:“我是一個普通百姓,更不過十六歲,你的誌向我不懂,也不不敢想,但我隻知道,人活著一切都有可能,若是死了,任憑怎樣的壯誌,不過是一場空罷了!”
那男子一怔,似有所思。
蘇淩又道:“我再問你,如果你死了,你那兩個兄弟何處去尋,你說你們意氣相投,他們若有朝一日得知你死了,會不會也隨你而去,你方才說了,你們彼此生死相隨,他們又豈能獨活於世?”
那男子再次無言,緩緩低下頭去。
蘇淩緩緩又道:“我雖十六歲,卻也懂得些聖人教化,大丈夫何必拘泥一時的得失呢,何人又以一時成敗論英雄?你現下雖然敗的挺慘,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日卷土重來,猶未可知啊,你若死了,這些還有可能麼?”
蘇淩知道此人一心尋死,得下點猛藥,好歹先不讓他死啊,於是不容他說話又道:“你說你三十多歲了,正當鼎盛,何必自怨自艾,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反倒尋死了?你這是自己快活了,你心心念念的恢複大晉江山清明,護佑天下百姓壯誌又哪裡可以實現呢?”
“我一路走到這裡,餓殍遍地,難民無數,你死了,他們就都得救了?當然,我也不是讓你救他們,以你的能力也辦不到,但你一人不自救何以救天下!”蘇淩一口氣的說完這些話,偷眼朝這個男人看去。
這個男人彷如夢中忽醒,一朝得悟,眼神中的無奈一掃而空,忽的站起身來,鏘的將手中長劍還鞘,似自言自語道:“一人不自救何以救天下!”
驀地那男人朝著蘇淩就是一躬,朗聲道:“我白活三十餘年,卻不如十六歲的小兄弟通透,小兄弟一番話如針如刺,卻字字有聲,受教了!”
說罷轉身提劍,朝著傾盆大雨之中走去。
望著那重拾鬥誌的人身影,蘇淩這才嘿嘿一笑,心中暗道:這次自己裝的屬實有點大了。
忽的蘇淩脫口道:“哎,你還要繼續死麼?”
雨幕之中早沒了那男人的身影,隻留下一句爽朗的話:“再也不死了!我去找我的兩位兄弟去,小兄弟,我們會再見的!”
蘇淩搖搖頭,正欲轉身回去,卻見殿簷下,那兩位老者負手而立,望著蘇淩,臉上滿是讚許之色。
那俗家老者看著雨幕,對道家老者道:“道兄,你以為如何?”
道家老者打稽首道:“那個癡兒,或許真的醒悟了啊。”
蘇淩見是他倆,忙走過去見禮道:“方才一時情急,我讓兩位老先生見笑了。”
那俗家老者似乎頗為讚賞的又打量他一番,似乎想要考教他,淡淡道:“小友方才真知灼見,以十六歲的年紀,已然不凡,隻是現今有些事情,我與我那道兄頗有些看不清楚,小友不妨幫著拆解拆解。”
蘇淩心中一動,看著這兩位老者的打扮氣度,心下已然覺得不似普通人,忙點了點頭道:“不知兩位老先生何事需要小子拆解?”
那俗家老者捋了捋白須方道:“當今天下時局,司空曹孟武奉天子以令不臣,得兗、司、京都之地,權傾朝野,已然是新貴門閥,渤海侯、大將軍袁濟舟,手握渤海州、濟州,燕州、又新並了公孫蠡的易州,袁家四世三公,勢力更是滔天,隻是曹孟武與袁濟舟勢力皆在北,料想兩人必有一戰,此戰關乎天下權柄,不知小友如何看待啊。”
蘇淩心中一凜,沒想到這老者張口就要跟自己談天下大事,心中暗想,這位白胡子老爺爺,您也太高看我了,我才十六歲的好不。這個鬼時代雖然跟自己那時的某個曆史朝代頗為相似,可畢竟不是一個時代,萬一自己說錯了可怎麼收場。
不過他轉念又是一想,管他呢,自己隻管按自己的說,說錯了,也是以後他們才知道,以後他又哪裡能碰的到他們呢。
想罷,遂道:“小子以為,袁濟舟必敗,曹孟武必勝。”
俗家老者眼神灼灼的盯著他,緩緩道:“小友為何如此肯定,還用了必勝必敗啊?要知道袁濟舟的軍力十倍於曹孟武啊。”
蘇淩淡淡笑道:“世人皆知,曹孟武乃世之梟雄,用人很有章法,所統人才,人儘其用,所以政令得以暢通,打仗拚的是戰機,人儘其才,方可以最快的速度做戰時決斷,而袁濟舟,好謀無斷,為人又優柔,瞻前顧後,他身邊人才雖多,但據說,各有各的心思,不和已久,戰時各說各的理,以袁濟舟的性子,又如何能當機立斷,終是延誤戰機,落得下風,雖然軍隊眾多,但打仗豈能隻靠人數呢?”
俗家老者輕撚胡須,不住點頭,便是道家老者也多看了蘇淩幾眼。
“還有麼?小友大可知無不言。”俗家老者道。
蘇淩笑道:“再者,曹孟武所行策略的第一要務,乃是奉天子以令不臣,若如袁曹兩家真的開戰,他曹孟武請了天子詔,天下人心便可儘收,袁濟舟有什麼呢?他知道這是曹孟武一人的主意,也沒有辦法,隻能吃個啞巴虧,但他若真的與曹孟武開戰,那是跟天子開戰啊,這可是亂臣謀反所為啊!”
那俗家老者哈哈大笑,鼓掌稱妙,隨即頗有賞識之意的看向蘇淩道:“天下人多以為,曹袁兩家,曹孟武必敗,隻可笑,天下飽讀詩書者何其多也,竟不如一個十幾歲的山野少年有遠見。”
蘇淩也笑道:“老先生謬讚了,我這也是胡說,說不定那袁濟舟借住兵力之眾,一舉打敗曹孟武也未可知。”
俗家老者長歎一聲道:“我門中弟子眾多,如你這般的卻不多啊小友你叫什麼?”
“小子名叫蘇淩。”
俗家老者抬頭看了看天,那大雨不知何時竟停了,東方也漸漸有了魚肚之色。回頭對旁邊道家老者道:“道兄,這風雨破廟,我們沒白來啊,如今雨已停了,正好早早趕路。”
道家老者也笑道:“哈哈,正是!正是!”
蘇淩見兩人要走,忙過去攙扶道:“外麵剛下雨,路上濕滑,二位小心。”
那道家老者卻未讓他攙扶,當先走了出去,那俗家老者卻未客氣,隻讓蘇淩攙了,緩步來到外麵。
外麵那小廝不知從何處出現,馬車已然備好,仍是紅燈掛在車簷處,十分顯眼。
蘇淩將俗家老者扶上車,這才轉身欲走。
忽的聽身後那俗家老者蒼蒼的聲音又響起道:“小友留步。”
蘇淩轉回身去,看著這老者正笑吟吟的站在那裡,忙走過去道:“老先生還有事麼?”
這老者從袖中拿出一塊木牌遞給他道:“小友,這個你收好了,自此之後,江湖路遠,前途漫漫,倘若你到了心中悵惘,無法開解,迷茫不前之時,可拿著它,到離憂山軒轅閣找我。”
說罷,不等蘇淩說話,上了馬車飄然而去。
蘇淩低頭看了看那塊木牌,木牌無甚華貴,材質也不是什麼名貴材質,木牌上麵也沒有什麼精致的雕刻,隻在正麵刻著兩個古拙的大字:離憂。
蘇淩不知道這木牌是什麼,但斷定這兩位老者身份必然不同,遂小心翼翼收了,這才回到破殿之中。
破殿之中,蘇季那些人仍在熟睡,好在是睡了,要不然聽到蘇淩與那兩位老者的談話,必然驚訝非小。
蘇淩的動作還是吵醒了杜恒,杜恒揉揉眼睛,問道:“蘇淩你出去乾嘛了?”
蘇淩嘿嘿一笑搪塞道:“救了一個人,裝了兩回x”
大道之上,一輛馬車飛奔,車簷上的紅燈分外惹眼。
車中,那道家老者朝著俗家老者哈哈大笑道:“老兄,可是真的動心了,這下可是下了血本啊,世人皆夢寐以求卻無緣得到的離憂木令,你卻給了那個名不見經傳的蘇淩?不後悔?”
那俗家老者一臉的得意之色道:“道兄可不要跟我搶人啊,遇到一個好苗子,不容易啊,這個蘇淩,若假以時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啊!”
那道家老者點點頭道:“你這老頭兒,什麼事都搶在前麵,算了,你那寶貝孫女聽荷已然夠我調教的了,我不跟你搶,隻是有一點,我聽他們過,他們要去青燕山,找那個張黑山,蘇淩若真的去了,失·身為賊,卻在聲名上大大的不光彩啊。”
那俗家老者卻是輕捋胡須,滿臉皆是笑意,胸有成竹道:“我料他是去不成青燕山做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