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這麼一縮手,雲燃的手兀自停在原處,頓時握了個空。
場麵十分尷尬。
“……”
沈憶寒回過味來,心裡有些後悔——
本來沒什麼的事,自己倒是做賊心虛,一驚一乍的。
正想編個借口解釋一下,自己不方便叫他查看,雲燃卻仿佛方才的尷尬並未發生過似的,緩緩收回了手。
頓了頓,道:“沒事就好。”
沈憶寒望向好友,見那雙眼瞳仍舊烏沉幽深,一如從前般淡漠澄明。
這雙眼睛,便如他那日見過……好友的劍心。
冷寂孤潔,一心向道,卻也坦蕩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
沈憶寒心道:“阿燃修了千年的登陽劍,的確早已練的心清如冰,旁人隻知登陽劍霸道寡情,卻沒想到慈恩劍講求‘慈恤天下,俯愛人間’,阿燃即便修登陽劍,可他也總是梅叔的弟子,又怎麼可能真正無情?”
“他的道……是‘去小情以存大愛’,既如此,即便擔心我些,也是因為我與他少年相識、共曆患難的情分,又怎會是因為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瞧我不也一樣,擔心他被旁人耽擱不成大道麼?難道我就對他有什麼彆的心思不成?”
“我這是被那夢和姓謝的魔頭誤導了,才想七想八,我與阿燃千年情分,斷不該為此生分了才好。”
如此想通一切,頓覺先前自己實在是庸人自擾,煩擾也一掃而空,心清意明起來。
兩人並肩行在林中,沈憶寒想起千年前,登陽劍傳承現世,自己也是這般站在他身側,陪著他尋找傳承,通過先人試煉。
隻是那時的雲燃,為了幫師尊保住慈恩劍的傳承不被人所奪,又有家仇在身,急於提高修為,心境大約卻遠不如今日清明通達。
他忽然想起,如今自己身中蠱毒,需要找到“祖師婆婆”的傳承解毒,該急的人倒是變成他了——
一時也不知該為了那蠱毒擔憂,還是該感慨物是人非。
他感知了一下周遭的靈力波動,道:“方才那個‘鹿茸’說,他師妹在這附近尋到傳承,正在試煉,我怎麼卻沒感覺到,這附近有傳承?”
雲燃道:“嗯,多半是虛塚。”
劍道傳承現世,除了包含先主劍意的劍道種子,還會有其他寶物、或是先人留下給將來弟子的秘藏。
因此想要得到,自然絕非易事,且不提尋到真正的傳承後得經曆試煉,得到傳承的認可,還得分辯真正的實塚與用作障眼法的虛塚,若在虛塚之中忙活半天,臨到頭才發現自己找錯了地方,沒準出來後,傳承就已經歸於他人了。
“鹿茸”等天通峰弟子修為尚欠,感覺不到疑似傳承之地,究竟是實塚虛塚,於雲燃這樣真正繼承過登陽劍主傳承之人而言,分辯虛實塚卻並非難事。
至於沈憶寒,倒不是因為經驗,才發覺此處不過是個虛塚。
而是因為“祖師婆婆”的洞府。
此物認他為主,他也因此對“祖師婆婆”的劍意和靈力氣息,更加敏感,這林子裡雖有劍壓殘留的痕跡,但卻極淡,附近多半不過是個虛塚。
沈憶寒想去找實塚,覺得自己該和雲燃解釋一下。
畢竟好友並不知道這傳承,非昆吾劍修留下,而是“祖師婆婆”的,若傳承是昆吾劍派私物,他還惦記,那的確不太好。
“我想去找找實塚……不過,不是我有心覬覦,隻是……”
正琢磨該怎麼解釋,雲燃卻道:“也好,傳承中或許有助於你突破的機緣。”
沈憶寒:“……”
……不是,這傳承好歹也是他們昆吾地界上的,阿燃這也太不拿他當外人了吧?
見好友一副心安理得、理所應當的淡定模樣,他反倒有些心虛起來,乾咳一聲,解釋道:“其實……我也沒有要跟你同門爭奪傳承的意思,就是這傳承中,有件東西可能我十分需要,若是能取得這件東西,傳承讓給你師門中有能者,也是好的。”
雲燃搖了搖頭,道:“你不該如此想。”
沈憶寒一愣,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啊?”
雲燃垂眸看著沈憶寒,一雙眼清寂幽冷:“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修行中人,本就是與天爭命,塵世中的機緣亦如此,你若不爭,讓出給旁人的,不是機緣,而是你的生機命數,沈濯,你便是少了這分爭取之心,所以才百年無進。”
沈憶寒猝不及防被他數落一通,有些訕訕,心道看樣子雲燃並不是很在意自己竟然覬覦他師門傳承這事……
倒是他庸人自擾了。
沈憶寒閉目感知了一下山中“祖師婆婆”劍壓最濃的方向,禦鸞鴛化成的紫金軟劍而起,雲燃也隨他騰空。
兩人飛在空中,沈憶寒才想起一事,忽然問道:“對了,阿燃,你們登陽劍第一代祖師……可有道侶?”
雲燃道:“沒有。”
這回答雖不如何出乎沈憶寒意料,但卻叫他有些失望,本來還以為身為登陽劍傳人的好友,能有些內部消息來著。
隻是他仍不死心,便又問了一句:“那……可有什麼親近的人?比如……差點結成道侶的情人之類的。”
雲燃轉目看他。
沈憶寒也知自己這問題,實在有點古怪,人人都知道登陽劍是“孤家寡人劍”,他卻問初代登陽劍主有無情人,換個迂腐些的……隻怕要惱恨他汙蔑先人。
趕忙輕咳一聲,道:“咳……我不是有意冒犯,就是聽了些流言,所以有點好奇罷了。”
雲燃似是想了想,最後微微搖了搖頭,道:“從祖師留下的書信筆墨,並未看出他曾有道侶。”
“喔……”
沈憶寒有些失望。
誰知雲燃話鋒一轉,忽然道:“不過……若說親近之人,祖師有一妹妹。”
沈憶寒一愣:“妹妹?”
“嗯。”
“怎麼先前我從未聽人說過此事?”
“祖師留下的筆墨記載中,對此亦從未提及。”雲燃道,“我也是在祖師友人留下的書信中,才得知此事,祖師有位同父異母妹妹,幼年為魔修所擄,流落在外,後來尋回,她自幼隨魔修長大,已染得滿身魔修習性,無法可改,祖師似乎屢次勸她不成,便與她形同陌路,再未聯係,直到祖師身死後,那女子才前來昆吾門中吊唁。”
沈憶寒:“……”
他感覺自己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難道這二位拿的不是“你負了我我負了你”的癡男怨女劇本,而是“有情人終成兄妹”?
好家夥。
有雲水石髓滋潤,“祖師婆婆”的洞府周遭地形、植株,都已深受影響,看上去好似這洞府已經安置在那裡,少說數千年似的,若這位妹妹真是她,那便是說……自登陽劍主死後,“祖師婆婆”前來昆吾劍派吊唁,就再未離開過。
難怪……難怪她一個魔修的傳承,會在昆吾山脈中現世。
飛了一陣,終於到了劍壓最為濃鬱之地,沈憶寒與雲燃還未落地,便見下方山林中密密麻麻全是人。
好幾位元嬰以上的劍主、劍君都在此不說,沈憶寒竟然還看到了一個絕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人——
賀蘭庭。
賀蘭庭與他一般,易容喬裝。
隻是與沈憶寒不同,賀蘭庭沒有那麼高明的障眼法,用的卻是瀛洲賀氏給他留下的一件寶物,可以隨意改換形貌,掩斂氣息,即便大乘期的強者來了,輕易也辨彆不出。
沈憶寒之所以認得,自然還是因為他在夢中見過賀蘭庭易容後這張臉,可若是下次,賀蘭庭不照著這副模樣易容了,隻怕他也得抓瞎。
他眉心突突跳了一陣,暗道的確是自己想漏了。
他怎麼忘了?
這位可是天道寵兒、氣運之子。
天上即便迎麵砸下來一個機緣,也該是砸在他臉上的。
那夢中,並未有“祖師婆婆”傳承現世一事,這事與謝小風有關,謝小風狗急跳牆,又與他有關,因他刻意想去改變未來注定發生之事,“祖師婆婆”的傳承現世,而賀蘭庭也沒有拜入雲燃門下,自然無法安心在登陽峰拜師學藝。
賀蘭庭出現在這裡,雖不奇怪,冥冥中卻是因為自己。
沈憶寒隱隱覺得要壞事。
他得在“祖師婆婆”的傳承中,找到祛除蠱蟲的法子,但要和天道寵兒搶機緣……
他怕不是嫌命太長。
雲燃看他一直看著下麵,遲遲不落地,目色微凝,道:“怎麼了?可是昨夜追你之人在下麵?”
沈憶寒沒答,還在想那蠱蟲若解不得,不知會有什麼影響,一連被雲燃喚了兩聲,才終於勉強收回點心思,心不在焉道:“啊,沒……沒在,怎麼了?”
雲燃看了他一會,忽道:“你可有什麼事不方便告訴我?”
沈憶寒本來還有些走神,聽了這話,心裡忽的一驚。
沒想到在雲燃麵前,他竟然這麼快露了馬腳。
……這可不行,謝小風“失蹤”之事,梅叔與阿燃尚未發現,自己若是再露出什麼馬腳,等此事瞞不住後,那可就……
“我能有什麼事不方便告訴你?”沈宗主故作無事的笑了笑,看著下方道,“你還不知道我麼?就是瞧著這麼多人,我忽然有點不大想湊這熱鬨了罷……”
話未說完,忽然頓住了,麵色大變。
這次卻不是裝模作樣——
這家夥怎麼也在這裡??
雲燃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見下方人群中,一男一女兩個少年弟子正在說話,那男弟子倒沒什麼,瞧著隻是個十六七歲、普普通通、無甚起眼之處的少年弟子。
女子卻是一身紅衣烈烈、眉眼生的稠豔美麗,瞧著比身邊少年大一兩歲,言笑間嬉笑怒罵,頗有風情。
此刻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麼,紅衣女子掩唇直笑,少年弟子臉頰卻有些微紅,似是赧然,側過頭去不再看她。
雲燃眼力頗好,雖未見過幾麵,看了一會,卻也認出了那是誰,道:“……好像是你師弟。”
“……”
沈宗主感覺自己的腦袋瓜子嗡嗡的。
看來他先前不妙的預感沒錯——
常歌笑這個不省心的祖宗,跟誰攪和在一起不好,非要跟賀蘭庭攪和上?
本來眼前的危機,還隻是他自己中蠱之事,這下可好。
萬一將來天道寵兒發覺被他師弟玩弄感情,上門尋仇,他們妙音宗小門小派,如何擔待得起這尊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