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從天空灑落,落在泥土的葬坑中,打在瀝青的骨堆上,流在高高的石碑間,也拂過眾多軍團將領們肅殺的臉龐。
托托納克之地,屬於熱帶莽原氣候,長年溫暖濕潤。沿海低地尤為炎熱,夏季多雨多風,甚至可以整年耕作。此刻,細雨落下,清風吹拂,帶來絲絲涼意,讓人頓覺舒爽。
黑狼托爾泰克昂起頭來,注視著在場的眾將,沉吟許久。他在樹蛇城大營領受殿下的旨意,率一支孤軍東征而來,走下兩千多米的高原,行出五百多裡,才打到托托納克人占據的東海之濱。
現在,大軍已經徹底脫離了樹蛇城大營的補給範圍,來到聯盟影響力薄弱的沿海地帶,並與托托納克各部徹底敵對。他肩負的任務,也不再是劫掠捕俘,燒完就走,而是要真正在沿海紮下根來,建立一個能讓王國船隊出海的港口據點。換而言之,他必須開始經營地方,要在這裡紮下根來,獲得本地的糧食物資供應,自己養活一萬多軍隊。
黑狼大將微微皺眉,感到沉重的壓力。他想了半晌,才麵對恭敬等待的眾將,沉聲開口。
“主神庇佑!我們打下了托托納克人的北方聖地,古老的羽蛇古城!狼群奔行了這麼久,終於到了殿下所要的出海口。接下來,這裡就是我們的地盤,軍團不會再走了!”
聽到這,眾將都發出真心的歡呼。瓜基利軍團征戰年餘,廝殺數十上百場,也確實有些倦怠了,需要好好修整。而對於降將們來說,他們要為大軍鋒矢,承擔奔襲中最艱苦的任務,傷亡往往最重,也委實想要安穩下來。
“大軍走下溫暖的高原,來到炎熱的低地。沿途的各部雖然武器簡陋,沒有盔甲,抵抗的卻很頑強。羽蛇古城一戰,信仰偽神的托托納克神裔與祭司們,以聖地的名義,鼓動各部族的戰士與民兵,依托城鎮頑抗掙紮!我們打了三四天,足足有上千戰士廝殺陣亡,最後還是動用了火炮,才把神裔家族的武士們轟散,讓驚恐的民兵們投降”
黑狼大將頓了頓,看了率先投降的民兵首領紅耳一眼,微笑著點頭示意。紅耳受寵若驚,頓時滿臉喜色,恭敬還禮。
“殺入羽蛇古城後,偽神的神裔與祭司們,帶領數百武士,依托金字塔神廟頑抗。我們射了火箭,結果點燃了神廟中的黑油,燃起大火。大火燒了足足十日,現在全都成灰了!殿下叫我儘量保留神廟中的傳承圖板、石刻壁畫,我沒做到,算是犯了個錯”
聽到這,紅猴奧佐馬輕咳一聲,笑著回複。
“尊敬的黑狼軍團長,羽蛇神廟中,存了那麼多黑油,也不知道用來做什麼。我看啊,神廟中的祭司們,本來就打定主意,要點火燒廟的。這可不是您的錯誤,而是偽神祭司被邪魔迷惑,看不清真神的榮光,從而木石俱焚!”
聞言,托托納克勇士木蜥張了張口。他想要解釋什麼,但最後也沒敢說。他曾侍衛過羽蛇祭司們,知道那些黑油的用途,一個是作為壁畫的顏料,另一個則是用於屍骨防腐。而要不是軍團用了可怕的火藥箭,這些黑油,也沒那麼容易點燃
“嗯。無論如何,燒了古老的神廟,沒有留下傳承圖板,是我的責任,我也會對殿下認錯!”
黑狼默然片刻,卻沒有推諉什麼。驕傲如他,可不屑於把責任,推到死人的頭上。他抬起頭來,嚴厲的掃視眾人,沉聲吩咐。
“主神見證!攻陷羽蛇城後,敢於抵抗的三千神裔貴族、祭司武士,都被大軍斬殺獻祭!你們都劫掠了財物與女人,儘情放縱了數日。現在,便要重新把軍隊,給我約束起來!否則,我若是親自約束軍紀,可不會手下留情!”
看到黑狼冷酷的神情,眾將心中便是一顫。他們齊齊低頭,恭順回應。
“是!主神見證!遵從您,勇猛的黑狼大酋長!”
“很好!你們是我的狼群,該咬的時候要竭儘全力,該吃的時候也要大快朵頤。現在吃完了,就該停下,聽從命令!”
黑狼滿意的點了點頭。他整理了下思路,又再次講到。
“經過這一個多月的廝殺,你們也應該有所察覺。托托納克人,也是數百年前南下的荒原部族,是我們語言相同、出身同源的遠方兄弟。他們雖然安適了許久,但要是真搏起命來,也是能打的!”
聽到這,犬裔眾將都紛紛點頭。這幾年征伐下來,軍團交過手的各部排名,大概是特拉斯卡拉人兵民合一,數量最多,戰鬥力最強。雲中之民米斯特克人貴賤分離,民兵羸弱,總體最弱。而托托納克人的組織度,還要高於山中聚落的南特科斯人,可以排在第二!
“因此,我們要牢牢占據這裡,經營海濱之地,就要仔細分清楚托托納克各部,也看清各部內不同的群體,辨彆敵人,看清朋友”
說到這,黑狼稍稍停頓,想起殿下曾經的教導,話語便意味深長。
“殿下說過,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是戰爭中的首要問題!仔細來看,在托托納克人中,自上而下,可以分為四等!”
“最上層的兩等,是世襲的祭司與貴族,他們數量最少,掌握的權力與財富卻最大!接著,是中層的部族武士,數以千計,掌握著戰爭的武力,卻往往從屬於不同的祭司、貴族與頭人。最後,則是最底層的部落民,數以萬計,負責耕種、捕魚、伐木、建築與製造工具總得來說,就是祭司、貴族、武士、平民,各要有不同的處理!”
聞言,眾將麵麵相覷,心中都有些思量。紅猴奧佐馬聚精會神,聽的最是仔細,對能講出這些話的殿下,敬畏也油然而生。
“如何區分敵人與朋友?簡單來說,敵人就是狼群撕咬的對象,而朋友則是可以合作的從狼。我們要吞並托托納克人的狼群,自然要把頭狼咬死,乾掉領頭的貴族與祭司,搶來狼群的主導權!這種奪取的過程,要完全消滅祭司們的神權,要儘量收攏首領頭人們的管轄權也就是說,羽蛇祭司全部處死,大貴族全部獻祭,小部落頭人看情況保留!”
黑狼冷酷的話語,落入眾將的耳中,猶如驚雷一般,讓人心中波瀾。在整個中美洲天下,也隻有承擔天命、自認神選的墨西加人,才會把消滅諸神、獻祭神裔的可怕念頭,視作理所應當。
“乾掉領頭的貴族與祭司,我們才能獲得足夠的財物、土地與丁口,獎勵追隨我們的忠誠武士!瓜基利軍團在王國有土地分封,因此需要足夠的財物獎賞。至於追隨的米斯特克武士、托托納克武士,則要有土地與農奴分封,才能真正安下心來同樣,處理掉祭司與貴族,沿海各部的武士與民兵,才會失去效忠的頭領,可以被我們收服!”
聽到這,啄木鳥裡奇與神裔祭司安迪維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點了點頭。
現在,他們手下的米斯特克武士們,已經完全殺出了野性,再也不是曾經被祭司與貴族們馴服的乖順樣子。而這些米斯特克武士能夠聽從指揮、悍不畏死,隻是畏懼於墨西加軍團鎮壓的強悍武力,又能夠在戰後肆意劫掠殺戮,獲得從未有過的發泄與財富。
像這樣的軍隊,真是如狼群一般,隨時都會反噬。他們兩個沒有黑狼大將的凶悍勇猛,統領起先鋒營來,時常戰戰兢兢。而若是能給武士們分封田地與農奴,確實是個能夠安定軍心,約束凶殘武士的法子。
至於勇士木蜥與民兵首領紅耳,他們聽到能夠分封貴族頭人的土地與農奴,倒是有些懷疑,暫時還不敢相信。
“祭司與貴族,是王國注定的敵人。而武士與民兵,是王國能夠爭取的朋友,是壯年的狼。我們要收服壯年狼,把其中少數桀驁不馴的咬死,把大多數乖順聽令的從狼,一一收入麾下!”
“隻要部族武士與民兵投順王國,就可以取代貴族頭人的位置,獲得不曾想過的財富、土地與部族!而在傳統的托托納克部落,他們絕無獲得這一切的可能隻要他們接受了王國的封賞,就會成為維護王國統治的從狼!當然,具體到不同的部族,分封的標準,也要有所區分。要讓先跟隨我們的戰士,先拿到好處!功績最大的,多拿一份!”
眾將聽到這裡,都有些心馳神往,似乎多了一份廝殺的目標。黑狼大將的話語,落在降將們的耳中,已經不再嚴厲可怖,而變得和善又威嚴。
“反抗的處死,歸順的獎賞!隻要解決了頭狼與壯年狼,那剩餘的羸弱老狼與小狼,數以萬計的部落民,就隻能跟隨其後,為我們乖順勞作。他們離開祭司與頭人的指揮,就沒有反抗的能力,算不上王國的敵人。而他們信仰著偽神,在真心改信、皈依主神之前,也算不上王國的朋友。他們隻要記得,把原本交給頭人的貢賦,交給王國,然後歸順主神就好!”
說到此處,黑狼停滯了會,摸了摸腦袋,隱約又覺得不對。他征戰多年,算得上見多識廣,見過太多不同又相似的部落民。
天下各部,數以萬計的部落民,向來隻知道順從尊貴者,虔信神靈,不知反抗。他們是被上層啃食的獵物,其實根本算不上老狼與小狼,最多隻是馴養的火雞與草鼠罷了!
這一刻,黑狼稍稍有些恍惚。他忍不住看向西方,困惑沉吟。
“殿下曾向我反複強調,平民如潮水一般,蘊藏著真正如山海般的力量。隻是這力量,究竟藏在何處?我卻是從未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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