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如海,白蛇城坐落在山丘上,靜靜佇立。殘陽如血,樹蛇城外軍營連綿,武士喧騰。墨西加主帥的大帳中,一場短促的刺殺,剛剛落下帷幕。
修洛特披著銅甲,腰跨銅劍,麵無波瀾,端坐在大帳的上首。
在他左側,是身披皮甲,手持長匕的影衛娜修。在他右側,是披著重甲,短盾銅斧的侍衛長埃卡特。在他身前,則是雙手大盾,緊密保護的盾衛特爾斯。三人全副警惕,注視著大帳的門口,隻是身上都未曾染血。
此刻,一灘溫熱的血泊,正在大帳門口,無聲的流淌彙聚。修洛特看著帳門邊,四五具倒伏的年輕女性屍體,還有屍體手中細小鋒利的銅針,搖了搖頭,幽幽的感慨出聲。
“身形曼妙,姿態妍麗,一顰一笑,引動人心特拉斯卡拉人的貴女,名為使者,卻急切想要靠近,想做刺客,又缺乏戰鬥經驗。呼!她們和她比起來,終究是差了許多!”
聽到王者隱含感情的話語,娜修眉毛微揚。她不動聲色,挺了挺自己的胸口,顯露出動人的弧線。然後,她又伸出手,摸了摸弧線下方,完美微挺的小腹,嘴角微翹。
大帳門口,十多名親衛銅矛染血,神色冷硬。幾名普雷佩查醫師則在刺客的屍體上,仔細檢查。片刻後,資深普雷佩查醫師塔卡走上前來,小心回稟。
“陛下,刺客都死了。她們身上,隻帶著塗抹蛇毒的銅針,並無其他暗器。”
“蛇毒?”
聞言,修洛特神情一動。他看向最後一個自殺的少女,那俏麗的麵龐因為麻痹而鬆弛,甚至像是在微笑,這明顯是強效神經毒素的效果。修洛特稍一思考,沉聲問道。
“塔卡,這種毒,可有解藥?”
“呃!”
醫師塔卡心頭一跳,立刻跪倒在地。
“陛下若是知道是什麼蛇我們便有辦法配置解藥”
換而言之,若是啥都不知道,中了毒,那就是等死。
“嗯。特拉斯卡拉人自稱雲蛇後裔,總算是顯露出使用蛇毒的傳承。這樣的傳承,對於聯盟的巫醫來說,也是越多越好!你們退下吧,把屍體帶走,再仔細研究下。”
修洛特眉頭微皺,淡淡吩咐了一句。他揮了揮手,很快大帳中就恢複了平靜,隻留下淡淡的血腥。年輕的王者望向白蛇丘城的方向,沉思片刻,對埃卡特厲聲下令。
“埃卡特。”
“家主!”
“白蛇丘城,被圍整整八月有餘。斷絕一切的支援,沒有任何的希望。他們的處境,肯定十分艱難,這才孤注一擲,派出刺客,裝作使者前來我料定城中的存糧不會太多,焦急之下,行事便會操切。”
分析到這,修洛特稍稍沉吟,就給出軍令。
“讓武士們在營中喧嘩奔跑,做出主帥遇刺,混亂驚慌的樣子,給白蛇城頭看到!然後,給你兩千披甲禁衛,埋伏在圍城壕溝四處的小壘中。特拉斯卡拉人很可能出兵夜襲到時候,就輪到你,展現真正的智慧與勇武了!”
“是,家主!為您而戰!”
埃卡特單膝跪地,恭敬行禮。接著,他立刻帶著親衛,奔向營外安排。沒過一會,營外的數千武士,就喧嘩呼喊起來。大片奔走的煙塵,與焦急不安的喊聲,都飄向十裡外,高聳的白蛇丘城。
修洛特安坐營中,看著王國與聯盟的書信。不一會功夫,就有十幾名武士營長,從外圍營地焦急前來,覲見王者。修洛特臉上帶笑,好生安撫。確認王者無礙,營長們才匆匆離去,做起誘敵的安排。
半日喧嘩,直到夜深,才稍稍平靜。然而,明顯的哭聲,又在白蛇城外回蕩,引動紛亂的人心。
月光暗淡,火把稀疏。白蛇城高聳丘上,長長的壕溝圍成一圈。埃卡特披甲持斧,耐心在壕溝兩邊的營壘等待。直到夜色深深,白蛇城的大門才悄然打開。
兩千精銳的白蛇武士,儘數身穿蛇紋的皮甲,從城門中無聲湧出,就像黑夜中快速爬行的長蛇。隨後,在一名背弓持棍的武士帶領下,他們稍稍彙聚,就往圍城的大營奔去,帶著決死的意誌!
長蛇奔行,武士噤聲。長矛閃動,戰棍低垂。墨西加人的營地果然出了問題,驚慌失措下,壕溝的防守,出現了明顯的漏洞。數百白蛇武士快速爬過一人高的壕溝,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就興奮地越過營壘,衝向混亂中的大營!
看到這一幕,後麵的一千多武士,儘數神情激動。在這個時代,能夠夜戰的精銳,從來都是少數。在混亂的黑暗中,墨西加人規模龐大的數萬武士,能夠在夜間戰鬥的,也不過四五分之一。至於剩下的武士,一旦在夜間衝撞,很可能自相殘殺,引發一場大敗。
白蛇城的特拉斯卡拉武士們,艱難堅持了數月,飽受著缺糧與無援的絕望。而此刻,勝利的希望,終於出現在他們眼前,就像墨西加主營外的大片篝火!
“大片篝火?!”
白蛇武士長薩爾特背著大弓,握著戰棍,奔到營地之前。就在前方,數十步外,明晃晃的大片篝火,幾乎照亮了半邊營地。薩爾特微微一頓,腳下放緩。他下意識的,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那是資深武士廝殺多年,對於危險與殺氣的敏銳感知。
“嗯?!這情形,好像不太對”
“雲蛇庇佑!殺死墨西加人!”
參與夜襲的,都是城中的精銳武士,都抱著決死的勇氣。而夜襲衝鋒到此,成敗隻在一瞬,毫無回轉的餘地!數百白蛇武士舉起戰棍,齊齊爆發出最後的呐喊,就毫不停頓,向大營殺去。
“嗖,嗖嗖!嗖嗖嗖!”
最後的呐喊還在回蕩,密集的箭雨就忽然射至眼前,帶來死亡的呼嘯!
一千禁衛弩手,兩千軍團弓手,同時從營牆後冒出,對著暴露在火光中的數百特拉斯卡拉武士,飛速射出奪命的銅矢羽箭。不過瞬息,垂死的哀嚎聲,就在營寨外響起!大隊的白蛇武士,就像秋天收割的菜豆,成片的嘩啦倒下,又散落成一地的屍體。濃鬱的血腥氣,頃刻間彌散開來,象征著死神的來臨。
“主神庇佑!為神而戰!截斷他們,不要讓他們逃了!”
營門外的射殺還在進行,更激烈的喊殺聲,突然在後方的壕溝附近爆發。白蛇武士長薩爾特伏在地上,猛然回頭。在依稀的火光中,他看到大隊的墨西加武士,影影綽綽,像是黑暗中撲出的郊狼,一口咬在長蛇的尾巴。墨西加郊狼露出鋒利的“銅爪”,把驚駭的特拉斯卡拉武士,都打入徹底的絕望。
“狩獵之神啊!我們我們是被狩獵的野鹿,掉入了墨西加人的陷阱!”
白蛇武士長薩爾特咬著牙,前後回望。他看著身旁同袍的屍體,看著身後倒下的人影,心如滴血。這些都是城中主力的精銳,若是都葬送在這裡,白蛇城中
“罷了!也許少了兩千武士,城中能堅持的更久一些吧!”
薩爾特垂下眼眸,心中生出死誌。白蛇丘城中,原有一萬五千人,其中四千武士,六千民兵,五千老弱婦孺,存糧一年。圍城八個月後,隻剩下一萬一千不到,存糧六個多月。這減少的四千人,除了戰死的數百武士民兵之外,大多都是被獻祭宰殺的老弱婦孺。
“他們的味道啊又酸又澀,我不想再嘗了”
對於城中的貴族們來說,宰殺卑微的蛾民,甚至處死自己的奴仆,都沒有任何心裡的負擔。這麼做,不僅可以減少吃飯的人,還能增加存糧。當然,這樣的存糧,通常是交給武士們來吃。同樣的道理,若是墨西加人驅趕城外的老弱進城,不但不會消耗城裡的糧食,反而是一種補充。這個戰亂時代的殘酷,是和平的後世,所無法想象的。
“城邦就是腳下的土地,神裔就是頭頂的天空。而凶猛的阿茲特克人,就是西方燒來的烈火!如今大地布滿火焰,天空滿是煙塵。我身在地淵絕境,既然戰敗,又有什麼好說的呢?唯有一死,獻給神靈!”
在篝火、羽箭與慘叫中,白蛇武士長薩爾特垂下眼眸,念出最後辭世的詩歌,可惜無人聽見與記錄。然後,他深吸一口氣,丟掉背後的長弓,握緊盾牌與戰棍,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就往麵前的大營衝去!
“嗖!咄!咄咄!”
一隻羽箭射來,被盾牌所阻擋。然後又是幾隻,依然被善戰的白蛇武士長擋下。他腳下奔行極快,片刻間,就來到了營門之前,舉起手中的戰棍。然而
“咻咻咻!”
十多名披甲的弩手,上好了弦,同時瞄準營門前的勇士。接著,扳機扣下,十多隻鋒利的弩矢,就激發而出,在十多步的距離上,射中白蛇武士長薩爾特!
“咄!噗嗤!嗤!”
白蛇武士長薩爾特頓立在原地,像是一個被射穿的草袋,臉上浮現出難以壓製的痛苦,還有一絲莫名的解脫。他左臂的盾牌,都被近距離的弩矢射穿,而他右側的軀體,深深紮入四支羽箭,直入胸肺。
“咳咳呃哈哈!”
最後的血咳與笑聲後,白蛇武士長便仰倒在地。他望著星月昏暗的夜空,就這麼睜著眼,戰死在這裡。在死去的最後一刻,他隻有一個不願知曉,卻又知曉答案的疑問。
“我死之後,留在白蛇城中的妻女,會被誰吃掉呢?”
白蛇城外的廝殺,持續了一夜。影影綽綽的火光,與沸騰的哀嚎與呐喊,也持續了一夜。白蛇城主提薩特站在城頭,焦急的望向城外。他的心逐漸下沉,直沉入無儘的黑暗中,就像是早已注定的噩夢與未來。
等到朝陽升起,數千殺氣騰騰的墨西加武士,便如潮水般從營地中湧出,直來到白蛇城下。他們披著銅甲,戴著銅盔,渾身染血,冷硬地大步向前,將一個又一個白蛇武士的頭顱,擲到白蛇城下。很快,近兩千顆頭顱,就壘砌成一座小丘,沉默地展露在城頭武士的麵前。
白蛇城頭,武士與民兵們一片死寂。哪怕腳下是天下間少有的堅城,也無法帶給他們任何的安全與保障。這座沒有援軍,無力突圍的城邦,再也沒有了改變命運的希望。
很快,一麵黑狼的王旗,從數千墨西加武士的軍陣後行來,一直到豎立在數萬人的目光中。
修洛特戴著狼頭的麵盔,披著青銅重甲,手中握著一把巨大的竹木複合弓。這把卓越的大弓,是王都欽聰燦的弓匠昆迪裡,花了數年時間,精心製作而成,代表著王國最新的軍工水平,上個月才運到此處。而這把大弓的射程,要比現有的長弓,還要遠上一截。
隨後,修洛特向前幾步,在親衛的護衛下,站在白蛇城外,望著城頭的特拉斯卡拉首領。片刻後,他舉起大弓,對著城頭,用力拉滿,射出一箭!
“嗖!”
淩厲的一箭飛射而來,在白蛇城主提薩特驚駭訝異的目光中,射在丘城底部的城牆上。
修洛特老臉一紅,還好有著麵盔的遮擋。他再次伸出手,在白蛇城主提薩特的眼前,做了個抹脖子的死亡宣告。然後,他不在意對方的反應,就直接轉身,揚長而去。
“該死!”
看到這一幕,白蛇城主提薩特的眼睛,瞬間發紅。他就像一個孤注一擲的賭徒,壓上了最大的賭注,才發現對麵的對手,竟然出了老千!然後,他失去了所有翻本的希望,被敵人嘲笑著,宣告注定的死亡。
“該死的薩爾特,連陷阱都辨認不出,真是廢物!”
白蛇城主提薩特咬著牙,看著黑狼的王旗,又一次遠去。而墨西加武士們,再次收緊了壕溝的包圍,截斷了所有的道路。兩千顆頭顱堆起的京觀,沉默的注視著城頭,像是在發出邀請,邀請著一去不回。
“狩獵之神啊!我會為您獻上祭品!請您庇佑於虔誠的神裔吧!”
憤怒過後,深深的絕望襲上心頭。緊接著,絕望又變為虔誠,化作最後的瘋狂。白蛇城主提薩特祈禱片刻,就紅著眼睛,看向兩旁的家族武士,厲聲下令。
“讓祭司們舉行祭禮,選出五百祭品,獻祭給至高的神靈!等神靈享用之後,便讓武士們,一同分享神的恩賜!”
用最神聖的語言,說出最血腥的話語,這正是雲蛇神裔的傳承。說完,提薩特便走下城頭,向城中心的神廟走去。隻是很快,他又想起了什麼,轉過頭來,幽幽開口。
“武士長薩爾特夜襲失敗,去往神國。他的妻女,也算入這批祭品中,獻祭給神!”
朝陽落成夕陽,狂熱而迷亂的獻祭儀式,就再次在城中舉行。祭司們瘋狂的讚頌著,唱跳著,獻祭著鮮活而卑微的生命。武士與民兵們伏地祈禱,祈求著狩獵之神的庇佑,呼喚著從未降臨的神跡。而當夜色茫茫,更殘酷的一幕,就掩蓋在深沉的黑暗中。
白蛇城堅固巍峨,聳立在數十米的平丘上。夜襲失敗,城中守軍的實力,再次遭到削弱。但是,墨西加人似乎沒有強攻的打算。漫長的圍城還在繼續,而城中活著的人,都在絕望的掙紮中,墜入有罪的地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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