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素的大帳中燃著篝火,映在祖孫倆人的臉上,帶來幾許溫暖。清朗的月華從天頂落下,落入頗為相似的眉眼中,留下兩份柔光。
片刻後,大祭司整理好情緒,笑著問道。
“修洛特, 我的孩子。你收攏了這麼多人口,糧食是否充裕?”
聽到這個問題,修洛特神情一滯。不過麵對祖父,倒也無需隱瞞。他抿了抿嘴,坦言道。
“祖父,軍中糧食,確實有些吃緊。好在攻克水穀城時,得了一大批糧食。喬盧拉邦富庶,陸續又劫掠了幾批。再加上對喬盧拉城的索要,大致能支撐到秋收。王國南方正在加緊建造雙體獨木舟,增加水路運輸。再過兩三個月,等俘虜一批批運回,王國糧食不斷送來,就會有足夠的盈餘”
如今南方水路運載來的糧食,隻能勉強夠數萬俘虜轉運時的沿途消耗。而塔爾薩斯河沿線的軍鎮都在屯田,等到秋收後,應當能稍稍好上一些。
“嗯,我來這裡之前,剛剛頒下教旨,往南路軍團輸送一批糧食。大約夠兩萬人一年。”
聞言,修洛特麵露喜色。大祭司微微一笑,仔細吩咐。
“修洛特,我的孩子。南路軍打到這裡,徹底掃平了特拉斯卡拉南方,已經算是完成了東征的要求!接下來, 你慢慢積累糧草,好好轉運人口, 處理好喬盧拉城,同時小心提防米斯特克、薩波特克人的聯軍不要再冒進北上了!”
“祖父?”
聽到這,修洛特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被大祭司伸手止住。
“北路的國王有八萬大軍,足夠徹底壓製北方的特拉斯卡拉人,兵圍剩下的三座蛇城。而三座蛇城連成一體,占據天險,易守難攻。尤其是山中的雲蛇城,居於一兩百米的山上,幾乎是不落的要塞,甚至要比奧托潘山城還要險要!”
“它們是特拉斯卡拉人的祖地,相當於墨西加聯盟的首都。城中守軍意誌堅定,並無退路,決非輕易可以攻克。至於這三座城要圍多久,怎麼攻下,那就是國王的決斷了!”
“雲蛇城一兩百米高,比奧托潘山城,還要險要?!”
聞言,修洛特皺起眉頭,沉吟不語。他沒見過雲蛇城,但去過奧托潘山城。以這個時代的攻城能力,要攻這樣的山城,即使有兩磅的青銅炮轟擊,恐怕也力有未逮。說不定,還是要依靠漫長的圍城,才能尋到機會。
實際上,後世的蒙特蘇馬二世,便是受困於特拉斯卡拉人的幾座堅城之下,兵圍數年不克。隨後,聯盟內部的城邦與附庸發動早有預謀的叛亂,他隻得被迫撤軍平叛,功虧一簣。從此,他的威望降到穀底,再也無法指揮各邦軍團,甚至連直屬的王室軍團都難以掌控。在這種失去軍心、各邦叛離的局麵下,他才主動迎接東方的白膚“羽蛇神”,進入宏偉的湖中都城,想要以神之名,恢複自己的威望
大祭司看著沉思的修洛特,溫和地笑了。他想了想,再次問道。
“修洛特,我的孩子,糧食是一切的根本,你要時刻關注大軍的存糧水穀城外,有大片耕種的農田,具體情況如何?”
“祖父,南路軍團,一直保持著三個月的存糧。我手中尚有九萬青壯俘虜,未曾轉運。他們在這一帶聚集,合計耕種了五十萬畝熟地!現在尚是六月,玉米已來不及種了,南瓜卻是正好。大軍還會繼續役使俘虜,再多種一些果腹的南瓜。隻要等到九、十月秋收,南路軍團的糧食供應,就能緩上一大口氣!”
九萬青壯,耕種了五十萬畝,大約人均五六畝。這是作為俘虜的勞役,能乾到這種地步,算是很不錯的了。
墨西加軍團能夠役使俘虜,在水穀城外耕種,不擔心敵對部族的襲擾,就說明大軍對這一帶的控製,已經非常穩固。而修洛特作為統帥,能夠放下宿敵的仇恨,讓墨西加軍團接納特拉斯卡拉人,就更顯露出王者的威望與胸懷!
“修洛特,你是天生的帥才,更是出色的王者。”
大祭司的臉上,露出由衷的欣慰。他伸出乾枯的手掌,時隔多年之後,再一次摸了摸嫡孫的頭。
此刻,他看著英武的青年,有很多的情緒在心中翻騰,有很多的心聲想要傾訴但話到了嘴邊,他沉默半晌,卻隻留下幾句殷切的叮囑,眼中含著溫柔。
“我的孩子,你的路還有很遠、很長。你穩穩的走,不要急,急了反而會繞路我知道,你的心中,始終藏著一份未知的使命。但你還年輕,有足夠的時間去實現。不要一個人承受太多,總會有人,能夠為你分擔,願意為你付出往後,你要好好的,好好的,走下去”
大祭司的聲音,逐漸變低,幾乎低不可聞。到了最後,他隻是慈祥的揉著嫡孫的腦袋,就像小時候經常做的一樣。
感受著祖父的撫摸,修洛特怔了許久,心中浮現柔軟。
他依稀記得,上一次祖父撫摸自己的腦袋,還是在西征塔拉斯科之前。而再上一次,就是湖中都城的大祭,自己被長者放出,祖父從聖城特奧蒂瓦坎急急趕來。而再往前去,就是隨奧洛什捕俘歸來,他坐在祖父的身邊,與父親一起,聽祖父的期許與安排
時光如水一般流過,把少年變成青年,把壯年變成老年。而曾經在自己出生時,高舉著幼小的嬰兒,酣暢大笑,給自己取名的中年祭司,如今已垂垂老矣。他白著頭,微佝著背,用枯瘦的大手撫摸著自己,皺紋的臉上浮現笑容
他老了唯有那雙眼睛,還是那麼的深邃,裝滿了深沉的愛,和觸痛人心的眷戀。
修洛特呆呆的望著祖父,莫名的陰影浮上心頭。不知何時,他濕潤了眼眶,有些畏懼地低低喚了一聲。
“祖父?您會一直在吧?”
“嗯。我的孩子,我會在你身邊一直都在。”
說到這,大祭司微微低頭,側了側身子。他的臉龐落入篝火的陰影中,卻是看不清楚。
“修洛特,趕了很久的路,我有些乏了就在你的帳中睡吧。”
“好,好!”
修洛特連連點頭。他抿了抿嘴,低聲道。
“祖父,我陪您睡”
“不用。你大了,現在是一軍之主,要時刻保持威嚴。”
大祭司抬起頭,眼中帶著光彩,臉上已是溫和的笑。
“再說,我要想一想,明日如何與喬盧拉的祭司們交涉。”
“好。”
修洛特遲疑了會,看著祖父並無異樣的笑容,點了點頭。他站起身,又看了祖父一眼,這才轉身出帳。
帳中的篝火一直未熄,在厚布的帳篷上,投射出一個佝僂的人影。那人影對著篝火,孤獨坐了很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修洛特返回偏帳,睡了一會,想起祖父的眼睛,卻又怎麼都睡不著。最後,他索性再次起身,來到主帳前。帳中的篝火仍未熄滅,但那人影已經睡下。
“嗯,祖父老了。大約是一個人,怕在黑暗裡睡。”
隔著布帳,修洛特望了會篝火,看到祖父大概的位置。隨後,他走到帳外的另一側,就這樣合著衣,躺在帳篷的外麵。晚春的夜晚並不寒冷,晴朗的月華落在臉上,像是接引的光,又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投影。
修洛特與祖父隔著一層布帳,隱約聽見祖父的呼吸。他這才安下心來,就著溫柔的月色,很快就沉沉入睡。這一夜,他睡的很安心,沒有做任何的夢。因為,祖父就在他的身邊,咫尺之遙
第二日一早,大祭司就穿戴整齊,手持神杖,踏上去往喬盧拉的路。
“大祭司,南路軍團,五萬大軍,就在喬盧拉城外圍!”
修洛特挺直了腰,自信昂揚。他站在祖父麵前,握住了他蒼老的手,關切的說。
“您儘管和他們談!喬盧拉城,沒有選擇的餘地。而有我在,他們決不敢冒犯於您!”
聽到孫兒的話,大祭司眉眼彎起,臉上露出真心的笑意。
“好!”
“祖父,您速去速回,早些回來”
“好!”
大祭司緩緩點頭,像是許諾著先祖的誓言。接著,他深深地看了眼孫兒,就笑著轉身而去。而在他身旁,數十名神廟武士貼身守衛,如同他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