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震耳的轟鳴聲猛然炸響,卡拉維爾帆船在劇烈的震蕩!磅礴的海浪從甲板上席卷而過,把整艘帆船都壓入了水底,隻留下三根冒尖的桅杆。兩名切割繩索的水手沒有固定牢靠,此時哼都來不及哼一下,就瞬間被海浪卷走。
布魯諾渾身一輕,整個人都被沒入水中,又從甲板上飄起。他閉著眼睛,屏住呼吸,死死的抓住纜繩,連指甲都陷入肉中。洶湧的海浪連卷了幾次,都沒能把他卷走。足足十幾秒後,巨浪的峰頭才遺憾的離去,發出一聲可怕的歎息。
“嗡砰!”
巨浪層疊,漫無儘頭。卡拉維爾帆船就像巨人手中的玩具,先是壓入水中,接著被海浪托起,最後船頭猛然升出水麵,又重重的砸落下來,發出令人牙酸的嗡鳴。
“哢!”
浪卷風湧,帆船的尾部桅杆受力過甚,驟然折斷!隨後,折斷的尾部桅杆帶著風帆,被巨浪的尾潮卷走。一名係住桅杆纜繩的水手發出半截絕望的呼喊,被滔天的浪潮一衝,就瞬間沒了身影。
在自然磅礴的偉力之下,凡人不過隻是徒勞掙紮的螻蟻,絕望等待著命運無情的審判!
巨浪過後,布魯諾重重的砸在甲板上,渾身一陣發抖,整個人都直不起腰來。他頭發散亂,渾身狼狽不堪,連船長帽也被卷走。好一會後,他才勉強抬頭,環顧四周。隻是一次錯不及防的巨浪,船上的水手就少了三人,連尾部桅杆都消失不見。而這,才是風暴的開始!
“上主啊!殺殺人浪!”
布魯諾顫抖著痛苦低吟,對接下來的命運感到絕望。昏暗的黑雲遮擋了視線,急促的暴雨連成水幕,連數百米內的旗艦都難以看見。片刻後,在轟鳴的雷聲中,他恢複了些神誌,用儘全身力氣喊道。
“放下風帆!快!”
軍需官馬蒂姆咬咬牙,從藏身的後甲板衝出。他踩著甲板上的水花,兩步來到主桅杆前。巨浪剛剛過去,下一個巨浪的形成需要時間,船身暫時保持著平緩。
“呲啦!”
馬蒂姆握緊短刀,猛力砍了數下,終於把係住風帆的纜繩砍斷!
“砰!”
巨大的船帆吸滿了水,直直落下,貼著馬蒂姆的腦袋,砸在濕漉漉的甲板上,發出一聲“砰”響。幾名水手同時趕來,把主桅杆的風帆收攏,死死綁在船上。主帆如果丟了,船上可沒有備用的。很快,前桅杆的風帆也被哈羅多放下。
當所有的船帆都被放下,卡拉維爾帆船便稍稍穩定了些,不再受風力影響,隻是隨著波濤起伏。
“呼!”
布魯諾長呼了口氣。他跪在甲板上,仰起頭,眼前隻有層疊的黑雲,看不到一點天光。
“仁慈的上主啊!懇請您,庇佑你虔誠的子民,賜予我照耀靈魂的光明!”
片刻祈禱,四周的風暴毫無變化,仿佛末日的審判,似乎永遠沒有儘頭。不遠處,又是一聲可怕的浪潮聲。
“嗡轟!”
布魯諾抬眼望去,又是一道可怕的巨浪正在前方升起,片刻就升到十多米高。船上的水手都麵露驚恐,瘋狂的把自己綁在纜繩上,接著伏倒在地,抱緊船板。
“啊!上主,求”
“嗡轟轟!!”
狂風日夜咆哮,驟雨連天不散。洶湧的海浪帶著葡萄牙探索船隊,一邊劇烈搖晃,一邊止不住的向南方航去。一道道閃電不時落下,照亮升騰的巨浪,也勾勒出末日的景象。而每當巨浪湧來,淹沒渺小的帆船,都意味著一次生與死的考驗!
可怕的風暴持續了近五日,才落到船隊的背後。隨後,風浪暫時放緩,眾人保住性命。層雲稍稍舒卷,露出幾許天光。
布諾魯從藏身的甲板艙中出來,望著十幾裡外仍在洶湧的風暴,幾乎麵無人色。這五日裡,船隻日夜顛簸,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不時還被大浪淹沒,壓入海中。即使是像他一樣的老海狗,也吐得昏天黑地,沒有絲毫胃口。
所有船員,每時每刻,都像是在地獄的邊緣煎熬!即使躲入船艙,也絲毫無法心安,更不用說踏實睡著。因為,在這樣可怕的暴風雨中,船隻一旦傾覆,任何人都是死路一條!
“快!把船艙中的水,都給我舀出來!”
布諾魯來不及感慨,第一時間喊出命令。水手們便鼓起殘餘的體力,像是發白的回魂屍般,奮力提著木桶,從船艙中舀水。
昨天下午,右側的下層船舷不知被什麼東西,劇烈的撞擊了一下,然後裂出一道大口。船上眾人亡魂皆冒,木匠伊沃抱著塊木板,就撲了上去。他奮力堵在裂口前,可海水還是嘩嘩的往船裡灌。隨後,眾人手忙腳亂,焦急地忙活了一夜,才終於勉強把破損的裂口補上。
“好在,我的船來自迪奧戈船長,是用堅固的冷杉製成,年頭也不算太久”
布諾魯心中慶幸。他登上甲板,站起身來,在昏暗的天幕下,努力尋找著其他的船隻。這幾日的海浪都是往一個方向湧動,隻要放下了船帆,船隻都不會漂出太遠。
眾人望著昏沉的海麵,徒勞的尋找了半日,毫無所獲。直到正午時分,天光透過雲層,視野稍稍開闊,一艘卡拉維爾帆船,才驀然出現在布諾魯的眼前。而在卡拉維爾帆船旁邊,還有一艘破破爛爛的橫帆補給船。
“是船隊旗艦,‘聖克裡斯托旺’號!補給船竟然也在!”
布諾魯仔細看去,旗艦停在數裡外,狀態似乎還算不錯。三根桅杆都保持完整,甚至連主帆都沒有完全落下,而是貼近甲板,保持在非常低的高度。
“這是”
他怔了怔,又望了起伏的旗艦一會,這才發現了關竅。原來,主帆收攏一半,降低在一定高度,能讓船在驚濤駭浪中儘量抬起,不至於被完全吞沒。
“迪亞士船長的操帆技巧,確實是令人欽佩”
半晌後,布諾魯低低歎息。迪亞士船長出身尊貴,一定有著最珍貴的航海傳承,又在海上經曆多年,經驗豐富,絕非他這個貴族私生子可以相比。而這些珍貴的傳承與經驗,在關鍵時刻,就決定了你的生死!
“頭兒,旗艦,靠靠過來了!”
穀籖 哈羅多望了片刻,匆匆趕到布諾魯的身邊。他聲音沙啞,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反而顯出幾許精乾。
“咦?旗艦打出了旗語!”
聞言,布魯諾瞪大眼睛,看向不斷靠近的旗艦。
“升起風帆,繼續向南!!”
“升起風帆,繼續向南!!”
“foda-se!瘋了,瘋了!迪亞士簡直是魔鬼!”
看清旗語,布魯諾瞬間狂怒。他憤怒的捶在甲板上,吼叫出聲。
“繼續向南?!我們剛剛穿過了一片風暴區,再往南走,可還是一片風暴啊!”
然而,旗艦隻是給出命令,並沒有給他們選擇的餘地。很快,旗艦就停止靠近,再次調轉船頭,接著升起風帆。
“foda-se!”
布魯諾絕望悲歎。他轉身看向北方,之前穿過的風暴還在持續。他又看向南方,新的風暴中閃耀著電光。夾在兩片風暴之間,船隊又能有什麼選擇呢?新晉船長無奈的伸出手,感受了下依然強勁的西北風,隻得再次下令。
“升起風帆,繼續向南!彆係的太死,隨時做好降帆準備!上主啊,魔鬼啊,無論是誰,請庇佑我吧隻要我活下來,就一定會給禰以獻祭!”
當然,最後這兩句,隻有布魯諾自己,才能聽到。
一日後,三艘葡萄牙探險船鼓足風帆,在強勁的風力下,又一次衝入了南方的風暴。這一次,可怕的風暴足足持續了七日,山巒般的巨浪也接連出現。等到船隊再次衝出風暴,所有人都精疲力儘,像瀕死的鹹魚般癱倒在甲板上。而每條船上的水手,與半個月前相比,都消失了至少四分之一!
“foda-se!十三天,地獄般的航行,足足持續了十三天!”
布魯諾渾身酸痛,躺倒在甲板上,看著久違的晴朗天空。陽光從純淨的藍天上落下,照著他吸血鬼般蒼白的麵龐上,仿佛是上主的恩賜又或許,是魔鬼的贈予
“foda-se!tenho saudades!我懷念著,那久遠的家鄉!要是再來一次風暴,我們便都去地獄吧!”
新晉船長一動不動,失神的看著陌生的天空。在他旁邊,還躺著新晉水手長哈羅多,軍需官馬蒂姆,以及木匠伊沃。四人作為船上的長官,都耗儘了全部的體力,更不用說普通的水手們了。
好在,布魯諾的預言沒有生效。船隊已經穿過了最威脅的風暴區。風暴平息,接下來的幾日便都是晴朗。此時的風向轉向正西,日夜呼嘯不停,卻是盛行的西風帶。
船隊在風暴中,實在漂流了太久。迪亞士臉色蒼白,神情冷峻。他站立在甲板上,望著四下茫茫的大海,雖然麵不改色,心中卻滿是迷惑。
“這是哪裡?”
迪亞士沉吟許久,在這未知的海域,始終無法看到任何的參照物,做出準確的判斷。但無論如何,現在的第一要務,就是儘快靠岸,修補破損嚴重的船隊。
數息後,他伸出手,感受了下浩蕩的西風,厲聲下令。
“升起風帆,轉而向東!”
船長的意誌無人違抗。因為敢於違抗者,都化作了大海中的屍體。隻是,經曆了這麼一場可怕的風暴,暗流都在眾人心中湧動,成為不可言說的共識。好不容易,熬過風暴,劫後餘生的感覺讓人渾身發軟,而思鄉的情緒如潮水般積蓄,等待著爆發的那一天。
1488年1月29日,葡萄牙探索船隊繼續向東,借著強勁的西風,連夜航行了三天,至少行出八百裡。然而,理應出現在東方的非洲大陸,卻遲遲沒有出現。航海長佩羅測量緯度,大約在北緯37度到39度之間。
迪亞士先是困惑,轉念一想,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便猛然浮上心頭!他壓下心中的猜想,再次下令。
“轉動風帆,讓帆與西風的角度保持45度,與船身也保持45度!調轉船頭向北!”
殘破的葡萄牙船隊隨即轉向,借著西風的分力,半速向北方航行。不過兩天後,2月3日下午,漫長的海岸線再次出現。隻不過,這一次,南方大陸的海岸線指向了水平!
“上主庇佑!這,這陸地,竟然是東西的方向!”
迪亞士站在船頭,望著東西延伸的海岸線,呆滯了數息。接著,無邊的狂喜湧上心頭,讓他渾身戰栗。
此刻,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終於繞過了非洲大陸的最南方,而通往印度與賽裡斯的航路,赫然就在眼前!
“仁慈的上主啊!感謝禰的恩賜!禰派出天使,向虔誠的信徒傳報了和平,用禰的平安,保全了我們的生命!讚美禰,永恒的救主!感謝禰,庇佑於我,發現了去往東方的航路!!”
迪亞士喜極而泣,用力跪倒在甲板上,高聲祈禱。
他仰起頭,望著澄淨的藍天,隻感覺被神聖的光芒所籠罩。這一刻,他無比確信,上主是賜福於他的,也是賜福於葡萄牙人的。教宗賜下的旨意,國王頒布的王令,老友未曾實現的心願,就注定將在他的手中實現!而他,即將被天主世界所銘記,甚至被死後封聖,永遠的刻在曆史之中!
“讚美上主,賜我恩典!在腓尼基人第一次環繞非洲,整整兩千年後,我將再次帶領船隊,去往流淌著牛奶與蜂蜜,遍布著寶石與香料的東方土地!而新的貿易航路,會掌握在我的手中,也會掌握葡萄牙王國的手中!~~”
迪亞士的呼喊如癡如狂,在浩蕩的海風中傳開。旗艦“聖克裡斯托旺”號上,幸存的船員們麵麵相覷,眼神交流間,暗藏著某些思量。
在不遠處的海岸上,一名低矮的科伊桑人正放牧著幾頭瘦牛,在近海的草地上吃草。他聽見風中的呼喊,疑惑登上小山,看向南方大海上的帆船。非洲最古老的民族,終於在這一刻,與歐洲最年輕的民族相遇。
此刻,科伊桑牧民並不知道,這片世代屬於他們的土地上,即將會發生什麼。他隻是驚訝的望了片刻,就笑著低低唱到。
“月亮之母啊!感謝您給我帶來好運!我看見奇異的大船,開著十字的花兒這是哪裡來的巫師,坐著鬼神的木板,想要去往何方?”
在非洲的最南端,燦爛的陽光海岸,蒼涼的歌聲悠揚響起,與對麵葡萄牙語的呼喊遙遙呼應。這像是一次友好的問候,講述著故事美麗的開頭,而後續的死亡與血淚,都隱沒在海天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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