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風從大洋啟程,颯颯行過千裡,來到米肯卻的湖中之地。在溫暖的陽光下,帕茨誇羅湖邊升騰起淡淡的薄霧,空氣中帶著濕潤的氣息。水邊的鬆柏在風中輕揚,晨露在葉尖凝聚,流下修長的枝乾。初春靜謐的時光,就在朝陽中無聲浸潤。
修洛特靜靜站立在湖邊,看向深藍的天空。清新的風吹過,帶著不知名的花香,吹開舒卷的雲朵。陽光落在他的臉上,也落在他的周圍,留下一片燦爛的寧和。
然而,和平與寧靜隻是短暫的表象,戰爭與廝殺才是世間的真實。微風從西南襲來,鼻尖便是飄散而來的煙火,還有依稀可聞的血腥。
修洛特輕輕一歎。隨後,他驀然回首,瞳孔中便映射出燃燒的火焰。
“漫長的雨季即將到來,糧食的損耗會成倍增加。春耕的號角會在月底吹響,動員的人力開始變得緊張。戰爭必須從速!”
隔著幾十步,數以百計的親衛披甲持弓,默立在殿下身後。他們如同肅殺的陶俑,等待著統帥的指令。
而在更遙遠的南方,熊熊的大火在伊瓦奇奧升騰。火光躍動,連接著天際的朝陽,把繁盛的城鎮映成紅色。風聲吹過,帶來遙遠的聲音,讓廝殺的呐喊響徹天際。祭司的神殿,貴族的莊園,大商人的屋舍,凡是有人抵抗的地方,就都迎來墨西加軍團果決的殺戮,甚至迎來毀滅的烈火,直到一切再無聲息。
數刻鐘後,廝殺聲逐漸停息。托爾泰克踩著陽光,從燃燒的城鎮走來。他戰衣帶血,雙眼泛著充血的紅色,臉上滿是冰冷的殺意。直到行至殿下近前,他才單膝跪下,恭敬的回稟。
“殿下,我軍在黎明時發動突襲,現在伊瓦奇奧已被軍團攻克!抵抗最激烈的神殿被燒毀,異神祭司們全部去往地淵。塔拉斯科貴族們大多戰死,剩下的都變成了俘虜。城鎮大商人們抵抗片刻,就束手投降。他們推出代表,請求和您談判。說什麼隻要保全各自的財產,就向您投效,再商議什麼勞軍的費用,真是異想天開!”
說到最後,托爾泰克握住手中的戰棍,發出冰冷的嗤笑。在武士們的眼中,戰勝者獲取一切。這些被征服的商人,已經是聯盟俘虜的祭品,沒有任何談判的資格。
修洛特麵色平靜。他抬起視線,看向南方的天空。蘇安瓜的王室軍團,就藏匿在南方一兩百裡內的某處,大戰隨時都會突然到來。於是,他搖了搖頭,決定了俘虜們的命運。
“托爾泰克,我沒有太多時間在這裡消耗。我隻要挖掘銅礦的礦工,打製銅器的工匠,補給軍團的糧食,用於戰場的軍備,還有南方最新的軍情!至於整個城鎮的財富,就都賞賜給軍團的武士!給你半天時間,把一切速速解決,然後前出偵查!”
“遵從您的旨意,感謝您的慷慨!”
聞言,托爾泰克麵露喜色,伏地行禮。接著,他起身回返,大步疾行,如同追逐獵物的黑狼,撲向首領許諾的獵物。
很快,城鎮中的武士們就發出陣陣歡呼,歌頌著殿下的慷慨。隨後武士們就忙碌起來。他們篩選俘虜,搜尋物資,然後以營為單位,均分搜刮的羽毛、金銀、寶石與奴隸。過了一會,一陣淒厲的哭喊響起,又迅速安靜停息。隨軍祭司們吟唱著太陽神的讚歌,帶著染血的黑曜石匕首返回,所有的貴族俘虜都被獻祭。
修洛特麵不改色,繼續沉思。片刻後,埃茲潘押著一名微胖的俘虜,來到他的麵前。
“殿下,我拷問了新近到來的商人。這名大商人來自特拉帕尼克,說有要緊的軍事情報上報。他在南方看到了大股軍團的蹤跡!”
埃茲潘恭敬稟報,隨即用力一踢。那俘虜便腿彎一痛,向前撲倒在草地上,口中慌亂的高聲求饒。
聽到軍情,修洛特微微動容。他擺擺手,示意俘虜安靜。埃茲潘便單膝跪地,把商人的腦袋一把按入草中,強行讓對方噤聲。
“你發現了大股敵人的蹤跡?什麼時候,在哪裡,打著什麼旗幟,有多少人?”
殿下開口詢問。埃茲潘隨後用王國的南方方言再次重複。聞言,那商人停下呼喊。他眼中閃了閃,換上習慣的笑臉。
“尊敬的墨西加殿下。我是來自特拉帕尼克部落的商人。我們特拉帕尼克人素來恭順強盛的墨西加聯盟,按時向聯盟朝貢。在聯盟與王國的戰爭中,我們也堅決支持信仰太陽神與雨神的聯盟我願意用最新的情報,換取您對我財產的庇佑,以及一點小小的賞賜。”
修洛特微微垂目,低聲開口。
“軍情緊急,一定要保持準確。”
埃茲潘點點頭,神情一冷。然後,他猛然抬膝一擊,把商人完全擊倒。接著他把對方的左手按在地上,取出鋒利的匕首。在對方恐懼的目光中,毫不遲疑地揮刃切下。
“啊,啊!”
恐懼加上疼痛,微胖的商人發出兩聲短促的嚎叫,又再次被按入草中。和埃茲潘一樣,他永遠失去了左手的小指。
“敵人在哪?什麼旗幟?有多少人?老實交代,一句謊話,一根手指!”
埃茲潘鬆開手,重複詢問。同時,他再次舉起了匕首。
“殿下饒命!我說,我說!”商人驚恐的睜大眼睛,滿是疼痛的高聲求饒。
“九天,不,十天前,我從南方的阿帕欽甘邦經過,遇到逃難的本地商人一支墨西加軍團從塔爾薩斯河北岸的渡口登陸,隨即擊破臨近的城鎮。他們處決了一批貴族和商人,從城鎮中征繳了足夠的補給,然後開始往北方行軍。我就趕忙在他們到達前,迅速逃到了這裡,誰料還是沒躲過這一遭”
“什麼,你確定出現在南方的,是墨西加軍團?”
修洛特麵露詫異。他本以為能聽到塔拉斯科王軍的蹤跡,誰料卻聽到了友軍的情報。
“肯定是墨西加軍團!與我熟悉的本地商人親眼所見,他們高舉著太陽神的旗幟,還懸掛著墜落的月亮旗。”
墜落的邪惡月亮擁有這個徽記的墨西加統帥隻有一個,那就是
“終末之月,伊斯卡利,是南路軍團!”
修洛特低聲自語,麵露振奮。這樣一隻生力軍出現在臨近的南方,將給局勢帶來更為有利的發展。如果情況屬實,蘇安瓜將無法從南方繞道。西退的唯一道路會從此被完全切斷!
“南方軍團有多少人?最後的位置在哪裡?你認識的本地商人呢?”
修洛特神情嚴肅,認真地問道。
特拉帕尼克的商人目光再次閃爍。他斷斷續續的回答著。
“南方的軍隊幾千人在阿帕欽甘邦稍北軍隊到來,四處混亂,我和本地的商人逃散了”
修洛特再次垂目,微微搖頭。埃茲潘一聲厲喝,再次斬下匕首,隨即冷漠開口。
“一句謊話,一根手指。三句謊話,你便去死!”
微胖的商人連聲慘嚎,眼中痛出淚來。他低低的哭泣著,恐懼地開口。
“啊,啊!我我不知道!大股軍隊出現在南方,我們商人逃還來不及,怎麼會湊上前去細看。至於本地的商人他,他逃得匆忙,沒有雇傭到護衛的武士,隻有幾個仆人,又滿帶著寶石珍貨在野外遇到,這混亂時節又無人知曉我,我自然就把他殺了,笑納了財物,幾個仆人也一起送去了神國殿下,我句句屬實,沒有說謊啊!”
修洛特注視片刻,點了點頭。
在這個時代,商人們可沒有一個善茬。大商人們蓄養武士,和部族首領或者各地貴族相互勾結,時常從事走私和私貿。在森嚴的城鎮中,商人們可以是遵紀守法的好好先生。而在荒涼的野外與薄弱的村莊中,他們隻要占據優勢,就會露出猙獰的爪牙,遵從叢林的法則。
“給他包紮傷口,把他關押起來。派出精銳的斥候,帶上這商人的仆人,去往南方,和伊斯卡利的軍團建立聯係!”
“告訴伊斯卡利,速速領軍北上,和我的北軍彙合。小心戒備,蘇安瓜的軍團就在南方不遠的某處。如果有敵人的蹤跡,及時相互通稟,然後一起合軍夾擊!”
“遵命!殿下,願您的光芒照耀天地!”
埃茲潘大禮參拜。然後,他提拽著商人俘虜,頭也不回的迅速離去。
不多時,十幾隊斥候匆匆南下。他們有著不同的軍令,最重要的便是尋找塔拉斯科王軍。
修洛特遙望遠方。太陽升到高處,光明普照大地,讓一切陰影都無從躲藏。少年統帥喃喃自語。
“蘇安瓜,軍團封鎖了西南的道路。你又能往何處去呢?”
太陽升起又落下,倏忽便是一日。燦爛的陽光向東南照射百裡,映照出蒼翠的山林。在一片起伏的林間穀地,溪流靜靜地流淌著,行過數個臨近的貴族莊園。這裡是貴族們彰顯武勇,在秋季捕獵的林地,素來禁止平民進出,春夏時總是一片荒涼。
然而此刻,如果有人能穿過潛藏的哨探,走進看似寧靜的森林莊園,就能發現數以千計的強壯武士。他們手握銅斧大弓,身穿銅盔皮甲,保持著軍容的嚴整。塔拉斯科最精銳的王軍,此時正駐紮在隱蔽的穀地中,等待著王者的決斷。
國王蘇安瓜身披戰衣,背著雙手,站立在莊園的高處。他沉默無言,看著西北的天空,許久才幽幽一歎。
“大火起時,風當遠離。且任野火席卷,燒儘城外的雜草、玉米乃至可可,隻要神聖的風還在,總會播下新的種子!”
塔拉斯科的王者輕聲念誦起隱喻的話語。這是數月前,首席大臣津津尼的密信,早已被他熟記心中。
“蜂鳥的首席啊,難道在數月之前,你就已經預料到今天的局勢了嗎?不過一年時間,傳承兩百年的王國就危在旦夕。我的前路在何方,王國的轉機又在何處呢?”
年輕的國王麵色沉重。從南線撤退以來,王室軍團一路沿著偏僻的路徑隱秘南行,順著林間的河流迅速西去。憑借著國王的身份,大軍以貴族的莊園為據點,並從南方的大貴族處獲得補給。為了安全考慮,他把這些貴族的子嗣都帶在身邊,表麵信重拉攏,實則作為人質,一直沒讓行軍的消息泄露。
一路行來,各處的軍情不斷彙集,國王的計劃也在不斷在改變。從南線離開時,他準備率軍返回王都,整軍堅守,等待特拉斯卡拉人的援軍。隨後不久,他便遇到大量的墨西加斥候,獲知王都周邊,已然處於墨西加北軍的控製之下。
最穩妥的北路接連戰敗,蘇安瓜雖然痛罵俄斯派和彭瓜裡,卻再也不敢小視年輕的墨西加殿下。王室軍團並不占優,一旦在野外遇敵,勝負委實難料。於是,他轉向西南,準備繞道南方,前往腹地的伊瓦奇奧城。一方麵在那裡獲得補給,一方麵策應北方的都城。
年輕的國王狠下心來,做了兩手準備。一旦王都被圍不可救援,或是人心渙散無法駐守,他就會接引王室和首席家族南下,退往西南的科利馬山區。塔拉斯科王國征討山區諸部多年,深知山林地形的優勢。防禦據險而守,遊擊避實擊虛,都是以弱敵強,等待時勢的合適戰略。
然而,南方的斥候很快傳來情報,一支五千人左右的墨西加軍團在阿帕欽甘邦登陸,離王軍隻有一百多裡的距離。
“更為致命的是”
蘇安瓜轉過身,看向伏跪在地的斥候。忠誠的斥候一日奔行百裡,帶來了最新的噩耗。
“墨西加北軍急速南下,攻占伊瓦奇奧城,前出阻斷西去的通道。敵軍斥候前出近百裡,離王室軍團近在咫尺!”
年輕的國王平靜地揮手,讓斥候退下歇息。隨後,他麵露堅毅,看向重新豎立起的王室鷹旗。
“事到如今,便隻有唯一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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