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從東方穀地的神山升起,照亮西方湖區的肥沃平原。平原上,遍布著深紅色的廝殺痕跡,一直延伸到河流的儘頭。在痕跡交錯的中心,是一望無際的墨西加營地,猶如紅色蛛網中的獵手,享受著捕獵後的平靜。
大軍露天紮營,形製簡單,卻充滿肅殺。兩萬多軍團精銳駐紮在營地中,看押著數量龐大的俘虜。巡邏的精銳武士張弓握棍,向外散出數裡,警戒著東南的方向。
遠方先是傳來嘹亮的鷹啼,接著便出現美洲虎戰士的凶悍身影。他們穿著斑斕的皮甲,押送著綁住手腕的敵軍武士。這些精銳的戰團平日不缺肉食,擁有夜視能力,是唯一連夜追擊的部隊。為了捕俘的戰功,他們一直追出整夜,放過沒有價值的民兵,此時終於帶著滿意的戰果返回。
修洛特盤腿坐在中心的大帳中,處理著戰後的繁雜軍務,聆聽著武士們的陸續回稟。縱然一夜未睡,他依然神采奕奕,把所有的軍情都記在心中。直到炊煙從帳外升起,侍衛們送上熱氣騰騰的玉米餅,他才放鬆的伸了個腰,看向身旁的奧洛什。
“這麼說來,這一場大戰,我們傷亡了一千五百多戰士,擊潰了三萬查帕拉軍團,而抓捕的俘虜竟然超過萬人?”
雄壯的美洲虎戰士點了點頭。他看著神情平靜的少年統帥,欣慰地笑著說道。
“這是一場神佑的勝利,也是將被吟唱傳頌的史詩!近五萬戰士在平原上列陣決戰,呼喊震天,連飛過的雀鳥,都被廝殺聲嚇到墜落!嗯,可以讓詩人們記下詩歌主神注視著神戰的戰場,祝福著神啟的殿下。祂降下威力無比的雷霆,賜予墨西加人注定的勝利!”
笑言過後,奧洛什回憶著戰陣的見聞,略作總結。
“查帕拉軍團其實頗為勇悍,民兵像犬裔般不畏死亡。隻是狼群被狐狸統帥,才會一戰覆滅,完全潰散。三萬敵軍,能逃回湖區的不到三分之一,也就是羽毛軍團的三千武士,六千多失去鬥誌的民兵。此戰之後,查帕拉湖區再也無法對後路造成任何威脅!”
修洛特稍稍思索,了然一笑。經曆這一場大敗,查帕拉湖區內部會劇烈動蕩,外部會紛亂四起,從此自顧不暇。
逃回的羽毛家主要為戰敗負責,卻又是唯一保留武士主力的統帥,留給他的選擇其實不多。而無論派出的使者是否發揮足夠的作用,當湖區主力覆滅的消息傳出,北方遷徙的瓜馬爾犬裔,西部抵抗的特科斯部族,必然會做出反應,襲擊最為虛弱中的敵人。
“然後,重傷或戰死的敵軍約有萬人上下,武士們也沒有仔細清點。我們沒有多餘的傷藥。受傷的查帕拉人若是不能自己走路,總是要歸於塵土,倒不如就地獻祭。”
修洛平靜點頭。在中古時代的戰場上,缺乏醫藥和運輸能力,重傷便意味著死亡。即使是己方的武士,如果沒有特殊的身份,也常常如此,更何況俘虜的敵人。
“最後的一萬多敵軍,現在都是我們的降軍或者俘虜。營地中,被俘投降的查帕拉武士大約有三千人,包括天空軍團,都值得去花大力氣整編。投降的民兵中有兩千熟練弓手,算是難得的精銳,可堪一用。”
“而剩餘的六千查帕拉民兵,卻是一個數目龐大的麻煩。他們會給後勤製造過多的負擔,也是極不穩定的青壯群體,需要足夠的人手鎮壓。”
說到此處,奧洛什略作停頓。他看向堅毅的少年統帥,眼中是無視生死的淡漠,話語中是不做隱藏的森寒。
“按照聯盟慣例,大軍出征在外,一旦取得大勝,俘虜過多,會在戰後就地大祭。向主神獻上生命,感謝戰神的賜福!”
聞言,修洛特微微垂目,心中的天平左右搖擺,不斷衡量。
勞師遠征,後勤始終是最大的壓力。塔拉斯科腹地已經被敵人征繳一空,鄉野中除了堅固的貴族莊園,就滿是老幼的流民與農田的荒草。漫長的補給線要從湖中都城開始,沿河而下,經過河口要塞轉運,再到達最前線的華亞莫要塞。每一份運抵前線的糧食,都是十分珍貴的,這是軍團出征的基礎。
此刻,這一萬多不穩定的俘虜給軍團造成的麻煩,甚至要超過他們作為敵人的時候。
好一會後,修洛特才搖了搖頭,下定決心。
“奧洛什,宗教正在改革,主神要展現仁慈。聯盟要在這裡建立牢固的統治,就不能留下太多血腥的仇恨。殺戮俘虜固然一勞永逸,卻將失去民心。我既然站在高高的山上,就應該著眼於遠方。不如把俘虜的民兵們放走,讓他們把軍團的勇武與仁慈,傳播到遙遠的查帕拉湖區。”
奧洛什先是高聲應諾。接著,他微微皺眉,低聲提議。
“殿下,簡單的把俘虜放走,恐怕起不到您預想中的效果。太陽燃燒著鮮血運轉,光明與殺戮並行。我們總是要對俘虜進行篩選,獎懲一二。”
修洛特沉吟了會,終於神情一肅,朗聲下令。
“那就召集隨軍祭司,獻祭敵軍傷者,給俘虜們舉行盛大的改信儀式!我會親自主祭,埃塔利克和納塔利作為副手,再讓宗教武士們參與進來。讓埃茲潘告訴民兵們,隻要信仰主神,就是被神庇佑的子民,能夠得到寬容的釋放!如果不願改信便按照慣例處置。”
聞言,奧洛什恭敬行禮,低頭領命,轉身大步而去。
很快,祭司們搭建起高台,點燃熊熊的聖火,唱起古樸的歌謠。而宗教武士們披甲執銳,麵露狂熱,圍成廣闊的圓形。這是神祭儀式的開場。
查帕拉俘虜們滿懷恐懼,哭喊嚎叫,被數千墨西加武士押送著,聚集到舉行儀式的營地。隨後,便有早已歸降的塔拉斯科人迎上前來。他們用湖區的口音,安撫查帕拉的俘虜,轉述殿下的旨意隻要虔誠改信,便能獲得寬恕!
俘虜們慢慢安靜下來。神聖的歌頌聲隨風飄揚,直到湖區的遠方。當太陽升至天中,修洛特便身穿莊嚴的祭服,登上最高的神台,吟唱起古老的祭文。
接著,幽藍色的聖火燃起,祭司們向主神高聲祈禱,跳起瘋狂的舞蹈。武士們揮動武器,敲擊著盾牌,發出狂熱的呼喊。終於,炮手們點燃木炮的引線,讓神賜的武器再次發出雷霆,響徹天地!在震撼的雷霆聲中,數以萬計的俘虜驚駭地五體匍匐。他們向著主神的火焰,向著咆哮的木獸,恐懼的伏地行禮。
隨後,神廟衛隊吹起死亡的哨聲,宣告著獻上的祭品。神佑武士們於是沉穩的行步,拖來上千受傷的敵軍武士,還有上百被俘的查帕拉貴族。他們毫不留情,在聖火前揮動獻祭的匕首,讓生機勃勃流淌,讓生命回歸大地。祭司們便用白銀家族的血脈,調配出改信的血酒,擺放在聖火周圍,再召喚前排的天空武士。
在浩大激昂的儀式中,奧爾塔戰戰兢兢,第一個走上前來。他畏懼的仰起頭,看著高台上光耀肅穆的殿下,再低頭把血酒飲儘。濃鬱的腥味在他口中化開,這是一名榮耀貴族的味道,也是白銀家族的結局。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手足顫抖,跪倒在聖火麵前,把頭發交給眼前的祭司。
年老的祭司揮動黑曜石的匕首,割下天空家主的頭發,投入幽藍的火堆。焦糊的輕煙升騰而起,也帶走了年輕家主的部分靈魂。老祭司麵帶慈祥的微笑,念起短促的禱文。奧爾塔就隨著似乎擁有魔力的話語,向著天空的太陽,歌頌著至高的主神。
“讚美主神維齊洛波奇特利!祂至高至大,無所不能。信神者獲得拯救無論他出生何處,血脈如何”
在刺激性的煙霧中,奧爾塔淚流滿麵,恍惚的念出最後一句。隨後,兩千投降的天空武士依次上前,飲酒割發,改信行禮。他們追隨著繼任的家主,從此效忠聯盟,投身主神的環抱。
隻有寥寥數十名武士不願改信,立刻便被神廟衛隊拖走,獻祭處死。不願投降的武士也是同樣的下場。低沉的慘呼淹沒在高昂的祈禱聲中,逝去無痕。
查帕拉武士過後,便是被俘的民兵。民兵們一邊目睹著拒絕的下場,一邊滿懷著回家的渴望。他們絕大多數都順從的改信主神,敬畏的跪倒在地,口中念誦著不準確的神名,向熾烈的火焰祈禱。
改信的儀式盛大而漫長,伴隨著逐漸洪亮的念誦聲。直到太陽西斜,主神“維齊洛波奇特利”的神名已經響徹在原野上,深深的刻入每個人心中!
修洛特站立半日,此時已盤腿坐下。他神情肅穆,猶如神聖的雕塑,並不做多餘的言語。奧洛什代替他,高聲宣布被俘的查帕拉民兵已經全部改信,皈依於主神的榮光下。除了弓手,剩餘的六千俘虜將按照諾言,就地釋放!
隨後,圍攏的墨西加武士左右分開,留出一條通往西方的通道。看到釋放如約而至,查帕拉民兵們卻不敢相信,一時無人敢動。他們互相對視,複雜的情緒在臉上變化,彼此用眼神催促。
埃茲潘用塔拉斯科方言再次重複一次,要求民兵們不得逃往南方,隻能西去家鄉。
這時,才有一名大膽的俘虜起身。他高聲念誦著主神的名號,緊張的左右觀望,一步步走出人群,直到離開墨西加武士們十幾步遠,突然飛速往西方奔跑。
看到這一幕,營地中的俘虜們安靜無聲。他們惴惴不安,注視著外圍的武士,確定沒有人出動抓捕,或者舉弓射箭,就猛然躁動起來。查帕拉民兵們低頭行走,念誦著新學的主神名字,猶如念著護身的符咒。他們像是慌亂的鹿群,成群結隊又四處散開,隨後向著西方飛速奔逃,直到成為天邊的小點。
奧爾塔跪在地上,看著西去的民兵們,流露出深深的羨慕。接著,他又看了一眼高台上微笑的殿下,忽然生出了一絲親近,還有幾許莫名的信任。
“也許,效忠聯盟,追隨殿下,會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年輕的天空家族低下頭,握住了脖頸上的太陽護符,輕聲祈禱一句,這是殿下的賜予。
修洛特露出微笑,看著六千民兵念誦神名,陸續被釋放離開。
他知道,大部分查帕拉人不過敬畏一時,隻要能逃回家鄉,就會重新恢複三神的信仰。然而,這段經曆會如同種子,種在他們心中,等待著時勢變化,在未來的某一天發芽。它也如同一份烙印,印刻在民兵們的靈魂深處,把他們與身邊的人們永遠的區分開來。
“解決了後路威脅,處理完眼下事物,接著就該南下王都了!”
修洛特長身而起。他目光炯炯,看向東南的天空。
從戰場往東南,離戰場不過數天的路程,就是塔拉斯科的都城欽聰燦。查帕拉軍團逃散的士卒很多。這場大戰的結果,會飛速的傳播都城,傳遍南方,再去往東南的前線。戰局會再一次發生變化,新的戰機也會到來。
隨後,修洛特轉身,看了看東北的來路,便平靜的走下高台。用力一拳擊出,打斷敵人手臂,便要迅速收回,積蓄著下一波的攻勢。而下一次出擊,便是敵人的要害!
第二日,兩萬墨西加主力拔營北去,在塔拉斯科斥候的窺伺下,帶著五千降軍,返回東北的華亞莫要塞。十多日內,大軍都在不斷的整訓調度,和南方百裡外的欽聰燦城,保持著最低程度的接觸。
而在欽聰燦東南,帕茨誇裡小城外,墨西加軍隊的蹤跡卻越發活躍。長弓獵手們不斷襲擊運糧的民夫,塔拉斯科的王都卻缺少武士,無兵可派。當溫暖的三月隨春風而來,去往東南的糧道,即將難以維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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