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莉的身軀開始不受控製地顫動了起來。那種拔涼拔涼的感覺已經從心臟擴散到了四肢和五臟六腑,雖然這個時候的她其實已經並沒有心臟了。
然後,隨著那個人影慢慢接近,街道兩側錯落在山嶺上的雅致房舍,也仿佛是受到了號召似的,各扇主門慢慢向內轉動,呯的一聲當場關上了,就像是把夏莉拒之於門外似的。然後,緊接著,這些房屋和依托著房屋的青山綠水開始崩塌了。那宛若童話一般的世界開始崩塌著,夏莉的精神防線便也要開始崩塌了。
於是,“少女”的身姿開始變動,她就像是看到了什麼莫可名狀的高緯度天敵似的,整個人的理智完全掉光了。身體也在抽搐著,扭曲著,膨脹著,變化著,堅固的甲殼和鋒利的倒刃從她的軀乾中長了出來,撐破了潔白的連衣裙,覆蓋住了酮體的每一處白皙。醜陋而可怖的蟲肢從她的背後伸展了出來,形成了尖銳的刀鋒。她的長發也開始彙集,一縷縷青絲就像是凝成了變化莫測的蛇形,縈繞著陰沉的毒素和煞氣。
僅僅不過是轉瞬之間,她就從楚楚可憐的嬌弱少女,變成了身長三米的異種怪獸,隻是能勉強依稀看出一點人類的特征,但更多的,確實纖毫畢現的凶戾和猙獰,仿佛每一個細胞都是在為了戰鬥而進化出來似的。
可是,即便是變成了這樣的姿態,她也還是在一步步向身後的磨蹭著,就像是看到了能喚起自身最大恐懼的天敵似的。
她之所以變幻出現在這個形態,並不是為了戰鬥,而是為了自保……或者說,僅僅隻是為了讓自己更有安全感一些。
此時此刻,她的眼眸也從那純真的蔚藍色,再次變為了沸騰硫磺一樣的豎瞳。可是,那細縫之中燃燒著的並不是昂揚的鬥誌,而是某些難以掩飾的恐懼。
她透過了麵頰上的甲殼,很快便看到了那個人影的麵貌。那是餘連,那個隱藏得很深的蛇首,他是一個人。
然後,那個餘連張開了口,發出了沒有什麼笑意的笑聲:“啊哈哈哈,果然啊,這居然才是你最畏懼的存在。真的令人意外。”
不是他本人,隻是主宰變成的形態嗎?
“為什麼要覺得意外呢?我的替身,您在觀察我,我也在觀察你。你從我這裡隻能觀察到種群的意識,我卻能看到如此豐富多彩的畫麵。”
是的,確實是一個假的餘連。
可即便是這樣,她依然難以抵擋那種仿佛已經映到了骨子裡的恐懼。對麵的那個“餘連”,僅僅隻是亮出了晨曦色的光矛,擺出了一個還準備衝鋒的動作,就讓自己不受控製地連續倒退了好幾步。
“你看看現在的你,居然這樣輕易就把一個人類視為天敵。這樣的你,居然也好意思引領族群的進化嗎?夏拉彌爾小二,到底什麼給了你這樣的錯覺呢?”
她身後的城館吱吱呀呀地響動著,這是那個鐘樓不堪重負的表現。到了這時候,不僅僅是這片山穀和兩側山麓上的精致雅舍,身後這代表著自己精神屏障的城館也陷入了崩塌狀態。那些從城館的亭台樓閣之中伸出來的炮火,也都完全分解在了濃霧之中。
不知不覺中,散發著不詳氣息的雨點已經從濃霧之後落了下來,稀稀拉拉地落到了她的身上。她威武而猙獰的身軀很快被雨幕遮蓋在了沸沸揚揚的霧水之後,無論是表情還是目光都已經看不真切了。
可實際上,這裡本就是精神和意識交彙融合的世界。所有的氣象變化,歸根結底其實都是情緒和意誌的變化。
主宰化身的那個人閉上了眼睛,臉上居然似乎是在感受著現在的這一切。
“原來如此,我感受到了多麼深沉的恐懼。這到底是為什麼呢?你明明想要向那個銀河帝國的至尊發起自己的複仇,卻為什麼會如此畏懼一個年輕的靈能者呢?為什麼呢?開放您的心靈吧,夏拉彌爾小姐,進入深度的冥想。讓我看看為什麼。隻有這樣,我們才不會重複一樣的錯誤。告訴我,他到底做了什麼?”
主宰能看從表層意識捕捉到夏莉最畏懼的產物,可祂卻暫時看不清恐懼的來源。這一點,確實讓祂產生了好奇這樣的情緒。
可是,對麵的夏莉再次退後了一步,幾乎讓自己全部都沒入了濃密的霧氣之中,隻剩下了一個模糊的陰影。於是,那些張牙舞爪的觸手和蟲肢便更顯得愈加煞氣凜冽了。可是,在主宰看來,那更像是一隻把自己藏在了草叢裡的螞蚱似的。
“你知道的,這是沒有用的。我們的融合已經不可逆轉了。你的深度思維,遲早也會和我共享。我深度的知識,遲早也是屬於你的。來吧,夏拉彌爾,不要畏懼。我更想看到你之前那桀驁不馴的樣子,我更想看到你鬥誌昂揚的樣子。我要看到你向你的夢魘發起反抗,我們聯合起來,整個宇宙,都將是我們繁衍的樂土!我們,就是蟲群主宰……”
“你不要過來啊!”陰影之後的夏莉發出了咆哮聲。與其說是霸氣外露的咆哮聲,倒不如說是一種恐懼到了極致之後的歇斯底裡。
主宰一時間甚是無奈,很想要用力搖搖頭。這其實是一個非常人性化的反應。實際上,在和本世代文明的交往過程中,甚至在同夏莉融合的過程中,所謂的“人性化”也漸漸成為了祂最自然的反應。而祂,其實也並不排斥這一點。
“何等羞恥,又是何等的愚昧。”祂歎息道,仿佛是真的陷入悲痛和惋惜中。
可是,這個時候,祂忽然意識到,對方並不是在看著自己,而是望向了自己的身後。在崩塌的山穀的迷幻霧氣中,仿佛隱藏著一個真正的怪物。
主宰隨後的感覺,是一股熾熱的能量光刃貫穿了自己的身軀。祂感受到了這種猛烈的熾熱能量正在灼燒穿祂的身軀,點燃祂的生命。那股難以言喻的力量,仿佛正從原子的層麵瓦解自己的細胞層麵。
有入侵者!他在用原子光矛攻擊我!
主宰剛剛產生這樣的思緒,隨即意識便這不應該是正確的。
……不,確實不應該是這樣的。這裡是精神交彙的意識世界。一切的感官都來自於精神、意誌、知識和想象力的融合。這裡的一切變化,都來自主宰們的一念之間。區區一個入侵者,憑什麼能影響這個世界,憑什麼能在這裡亮出兵刃。
不,這裡就不應該存在一個入侵者。任何外來的意誌侵入,都不可能瞞過這個領域真正的主任,哪怕是那些已經抵達半神境界的靈能者。當年,祂和薩爾文伯爵做交易的時候,便已經證明過這一點了。
除非,代表蟲群主宰意誌的靈魂還另有他人?
不,這是不可能的。這應該是不可能的。無論怎麼細想,都應該是不科學的!
所以說,入侵的很可能是一個九環?是一個真正的神祇?
是的,相比起完全缺乏科學性的前者,後者雖然聽起來很驚悚,可能性其實更大一些。
那麼,九環的真神,又會是誰……
主宰的心中剛剛閃過這樣的念頭,可緊借著,祂便驟然聽見了一個聲音。
“我特麼最煩有人用我的樣子耍寶了!”
緊接著,金色的光暈一瞬間綻放開來,仿佛化作了真正的烈日。灰蒙蒙的濃霧在強光地撕裂中開始瓦解。
已經完全進入了戰鬥形態的夏莉,就這樣親眼目睹著“新出現的餘連”揮舞著光矛,將主宰化身的“餘連”切成了兩端。
對方的動作真的特彆狠辣而果決。明明敵人長著自己的臉,卻絲毫猶豫的成分都看不到……或者說,甚至比平時還要凶猛。
是的!所以現在這個才是真的!我一開始感受到的危機感,其實是他!那個給自己製造了最大夢魘的神秘人,那個最神秘的蛇首,那個環世之蛇的未來的領導人。
……後麵兩項當然隻是夏莉的猜測了,但她卻一直對自己的這個猜測非常有信心。
她現在已經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麼表情了。
好消息是,來自主宰的危機似乎已經解除了。壞消息是,卻來了一個更狠的。
所以,果然這一切,都是環世之蛇的陰謀,也就是那個神秘的“未來公”的謀劃嗎?是的,考慮到蛇穴被聯軍圍攻,現在應該已經陷落了,那個為“過去公”的艾瑞達精靈應該已經成了祭,這不正是“未來”歸位的先決條件嗎?
夏莉覺得自己以往的猜測全部都對上了,頓時被嚇得魂不附體,想要扭頭落荒而逃。可是,她又總覺得,這樣說不定隻會死得更慘。更何況,這裡歸根結底隻是精神世界,到底是咫尺還是天涯,不過一念之間罷了。
想要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她差點咬碎了銀牙,硬是給自己憋出了一點狠勁,在原地比劃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防守動作。那十餘條布滿了倒刃和甲殼的蟲肢在其身後張牙舞爪地揮舞著,其尖端甚至已經蓄上了各種屬性的攻擊能量。
然而,餘連並沒有理會把自己當做了天敵的夏莉,隻是不斷揮舞著原子光矛,不厭其煩地把這個偽裝成自己外貌的怪物斬成了兩端,然後又細細地切成了數十塊。
他似乎還不放心,揮手將這些血肉模糊的殘骸用念力卷在了一起,揚起了左手亮出了閃爍著靈光的拳套,轟得一聲將它們直接轟成無法辨識的塵埃。
他這才慢吞吞地收起了手中的兵刃。他抖了抖手腕,眼神這才飄向了那邊的夏莉,眼神中似乎還帶著一絲迷茫,就像是還沒有睡醒似的。
“所以,我剛才到底砍了什麼東西?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哦嗬嗬嗬嗬,原來如此,這家夥是虛幻的,我所在的世界也是虛幻的?”他自言自語地念叨著,接著發出了毫無機心的笑聲:“啊哈哈哈哈,有意思!現在的感覺,明明毫無實感,卻比那時候還要真實!啊哈哈哈,隻要相信,就是天下無敵的!”
夏莉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唾沫,雖然這個時候她已經沒有分泌唾沫這種低效的消化功能了,但咽喉脖頸依然不受控製的蠕動了一下。
她整個人像是一隻遇到了天敵的野生動物似的,倒豎在背後的蟲肢也完全散掉了所有蓄勢待發的能量光柱,全部都高高直立了起來,就像是正在行複數位的法式軍禮似的。
當然了,考慮到她野生動物的特性,或者說更像是一隻遇到了危險的小熊貓?
她做出這樣的反應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為這時候,對麵的餘連已經指著她的鼻子,發出了瘋狂而猙獰的大笑聲:“啊哈哈哈,居然也有意外之喜?我的仇敵!夏莉,你奪走我的一切!現在,是時候讓你回報!”
所以,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啊!就算一切都是環世之蛇的陰謀,夏莉被嚇得又是一個後撤戰術翻滾,顫聲道:“不,不是我……”
讓她意外的是,對方居然沒有像上次那樣二話不說就猛攻,而是立在原地,眼中再次閃過了充滿了疑惑的目光。
“所以,有沒有誰能告訴我,這裡是特麼什麼鬼地方?我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間裡補覺來著的。我在夢裡麵,和大家吃著火鍋唱著歌,糊裡糊塗就進到這裡來了?”
夏莉不知道對方是真傻了還是又在耍弄什麼不為人知的陰謀,但她還是踉踉蹌蹌地退後了幾步,想著如果能這樣直接被忽略掉就是極好的了。可是,她才剛剛走開了幾步遠,便赫然感受到了巨大的殺意,這並不是來自自己,而是另外一半的意誌。
那個東西果然沒有死……不過這也不奇怪。畢竟是真正的主宰意識,又哪裡那麼容易湮滅呢?
緊接著,鋪滿了意識世界的菌毯大地上,像是雨後的森林似的膨脹出了一個又一個巨大孢子。緊接著,身披厚重鎧甲和鋒利獠牙,體型宛若山嶽的怪獸便從炸裂的菌絲中鑽了出來,咆哮著向那個餘連衝了過去。
夏莉知道,那東西叫雷獸,是蟲群之中用於陸地和要塞攻堅的精英個體,就算是沒有經過自己改良的基礎性,也都有摧毀一個裝甲團的能力。
可是,麵對這些巍峨巨獸的襲擊,那個人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直接躍到了半空中:“好遺憾的。你為什麼不苟呢?為什麼不苟呢?為什麼就是不苟呢?”
他向一枚從天而降的炮彈一樣向著菌毯的某個方向砸了過去,當場便將一頭足有十米多高的雷獸砸了一個對穿,硬是從崩散的屍骸中掏出了一個血糊糊的影子。
“崩壞吧!”餘連把那個血肉模糊的東西帶到了天上,又砸到了地麵上。
他扭過頭,又看向了正撲打著雙翼逃得隻剩下天邊一個小黑點的夏莉,大笑一聲:“跑吧!用力跑吧!反正都得死!便儘力掙紮下去吧!”
轉瞬間,夏莉便已經被倒著拖了回來,數千米的距離像是直接被抹去了。她的臉像是直接迎到了餘連的拳鋒上,半個腦袋瞬間被轟成了齏粉。
“所以,你打她就是了!關我什麼事啊?”夏莉尚未消散的意識差點就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