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爾迪·斯托克倒是沒有見過對方口中的“特倫德先生”，但卻從紅楓廠的老同事們那裡得知，魯米納星球的第一家工程師會館就是這位先生主持的。紅楓廠這兩年的擴建如此順利，那位很擅長材料和冶金工業的老工程師先生也是居功至偉的，絕對當得上“紅楓廠人民的老朋友”之類的稱號。
這位鄂博人老工程師，也是特倫德先生推薦過來的，也便是賽爾迪·斯托克願意相信他，並且也說服了齊先生相信他。
賽爾迪·斯托克知道這個所謂的工程師會館其實有點怪……譬如說領頭的骨乾一定是義體人，譬如說他們的義體改造總覺得有點刑，再譬如說他們的身份依稀也有點問題，但在這個亟待開發的新神州，隻要能乾活，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
兩人便一邊吃著喝著，一邊繼續自然而然地討論起了下一步的工作計劃。
“軌道衛星的反射鏡麵在三年之後便需要一點點替換了，如果要保證照明和熱量穩定，最好還是弄一台太陽使者回來。”
“帝國不會賣給我們的，還不如考慮自己設計呢。黑蹄先生，您的話……”
“你當我是哪門子智慧之神的轉世嗎？”鄂博老人無奈道：“賽爾迪老弟，我隻是個普通的工程師，說白了就是個訓練有素的匠人。”
賽爾迪也覺得有點異想天開，趕緊陪著笑給對方倒酒，但卻依然把這個事情記在了心裡。他始終相信著某人對自己說的話；“隻要解放了思想，辦法總比困難多的”。
“總之，隻要保持現在的光照，穩定現在的人工水道和湖泊，五年之內，你們應該就是能沿著原4號冰原存留的盆地，以及水道沿線的衝擊平原，開墾出一千多萬公頃的耕地。”老人家道：“然後就可以從遠岸星區請牛仔過來種田放牧了吧？”
賽爾迪點頭：‘這便是齊先生的規劃。”
“那還需要小心。老夫也算是走遍宇宙，見多了耕地資源巨大，民眾卻營養不良的國家……你得知道，這種被冰封了千萬年的黑土地其實是極為肥沃的，特彆適合種植商業作物。”
鄂博老人用僅有的那隻眼睛直視著賽爾迪，壓低了聲音道：“這便還罷了，靈能者需要的那些有神秘學價值的珍惜作物，還有那些幻獸獵場，都是需要大量肥沃土地的。”
那可不是嗎？帝國和聯盟的那些“神秘學農場”，可從來都是以星球為單位起步的。
賽爾迪點了點頭，倒是很坦誠地道：“星區政府在製訂白川星的改造計劃時，確實是有星聯果品集團和古靈商會的人確實是找上門了的。”
鄂博老人當然聽過這兩個名字，那雙電子眼中頓時跳過了一絲嘈雜的字符。
所謂的星聯果品集團，乃是發源於聯盟的銀河第一大農業貿易企業，在發展的過程中適時地納入了出生多國的董事會成員，自然也在全宇宙範圍內都具備相當的影響力。
至於“古靈”商會，則是經營神秘學材料種植、采集和銷售的傳統企業，發源於帝國，但據說還有虛靈聖殿和策展人協會的背景。因為業務範圍和經營模式的緣故，資本規模相比起前者是差了不少，但影響力卻更勝一籌了。
黑蹄先生倒是不覺得奇怪。像這種星際級的超級企業，嗅覺就應該如此靈敏。
“沒辦法，我們有了資源，便自然該有了投資者。某種意義上，這其實也是個好消息嘛。”老人擠出了一個笑臉。
“不過，齊先生已經拒絕了。”
“……這個，我隻能說，齊先生確實書如其人，是位鐵骨錚錚的勇者啊！”老人歎道。
斯托克聽出了對方是話裡有話，剛想說什麼，卻聽到旁邊桌上的一位漢子舉起了酒杯，大笑道：“啊哈哈哈哈，工頭說了，年底是可以發三個月工資的獎金哦！”
這個時候，餐廳中的客人已經不多了，而隔桌這漢子明顯也是喝高了。於是，這個歡呼聲便也顯得尤為響亮。
“說明伱的努力是成功的嘛。你看，我說過了嘛，這世上，隻要肯乾活便一定餓不死，要是乾了還吃不飽，便一定是哪裡錯了。”坐在桌子對麵的大叔已經解下了圍兜，卻還紮著精氣神十足的頭巾，卻正是這家“陳家店”麵館的真正的店主加大廚。
現在已經過了飯店，餐廳裡的客人幾乎走光了，店主那元氣滿滿的女兒正在指揮著機器人打掃衛生，他自己也能稍微喘口氣歇歇了。
“是吧是吧，您當年說得沒錯。人就是得換過活法，然後努力地生活。”
“就是這樣了。”上了些年紀的店主舉起啤酒杯和老友碰了一下。
“倒是您，老板，您怎麼也跑到新神州來了？當初我帶著老婆孩子從大蘋果城潤走的時候，可沒想到有朝一日還會在新神州遇到您呢。”
“啊哈哈哈哈，城區改造計劃還是批準了。城郊的工廠還是要改造成花園彆墅，老城區也要改建成是商業區。周圍的街坊鄰居都走了，我的麵可沒法賣給上流社會的大人物，大蘋果城便待不下去了。”
“那您的老店……”
“當然是關了。”店主聳聳肩：“既然正常的活法不行，就隻能再換個地方活了。”
喝高了的漢子恢複了幾分清醒，想了一想：“要不，您就申請一個公屋，乾脆留下來便是了。”
“公屋？”
“是啊，星區政府剛出的政策，我也是聽段長說的。說是隻要在新神州落戶下來，有納稅證明和勞動證明什麼的，就可以申請白川星興建城市中的公屋啦！您的菜那麼多人喜歡，申請下來肯定是沒問題的。到時候咱們還可以當個鄰居！”
斯托克聽到了“公屋”兩個字，頓時便下意識地支棱起了耳朵。
是的，隨著星球改造工程的成功開啟，星區政府牽頭的公屋計劃也便開始了。這也是新一屆星區政府準備推行下去的惠民政策之一。
說得明確一點，便是星區政府牽頭，在4號冰原融化後的平原上修建新的定居城市，同時還會的第一期工程中，修建100萬套公屋。
公屋的大小從80到150平不等，每一位有身份證明和正式工作的勞動者，都有資格低價購買一套，甚至還可以按揭。
好吧，事實已經證明，文明生物畢竟誕生於星球之上，就算是許多非常擅長航空和宇宙探索的種族，也是更喜歡腳踏實地的地表的。要不然，自稱“蒼穹眷族”的埃羅掠奪者，為什麼窮儘心力舉族豪賭，也一定要試圖到新大陸去尋求一個安穩的希望呢？
在白川星的改造工程開始之前，不少人都覺得這是齊先生在畫大餅。他們覺得，以新神州現有的財力物力人力和科技實力，等真把白川星改造出一個新的定居點，齊先生說不定都已經退休了。
可現在，在那顆核彈引爆之後的一個星期，申請公屋的人便已經擠滿了白玉京的政府服務窗口，甚至就連政府的服務器都宕機了兩次。
聽隔壁桌的意思，這項政策真的讓人民得到了實惠嗎？賽爾迪頓時覺得很有成就感。這時候，他忽然想到之前在冬泳的時候，科曼先生也說要去申請一套公屋，頓時便更有成就感了。
他對黑蹄先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您其實也可以去試試。”
“我的身份可經不起細查。兄弟會……工程師會館中不少人其實都經不起查。”黑蹄先生同樣也用半開玩笑的語氣搖頭。
“那如果您申請下來了，不就經得起查了嗎？”賽爾迪道。
黑蹄先生頓時覺得對方說得好像還是有那麼一點點道理的，不由得啞然失笑：“我會重視起來的。”
“您要抓緊哦，第一期隻有100萬套。”斯托克提醒道。
“啊哈哈哈，年輕人，這你就不懂了。”老鄂博人擺出了一副倚老賣老的樣子，一本正經道地解釋道：
“老夫我走遍宇宙，也見過不少有良知有使命感的政治家，想要推出一些可行的惠民計劃，卻往往總是因為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推行不下去。咱們還是讓這鋼鐵的齒輪再轉動一下吧。若齊先生和以往那些失敗的理想主義者一樣，這公屋能不能兌現還是個問題呢。若計劃能做下去，那遲早還會有第二期，第三期的，到了那時候，我便真的把家安在這窮鄉僻壤，又將如何呢？”
老工程師停頓了一下，又壓低了聲音道：“我可以打賭，彆的不說，剛才那兩位說得那些，在地球帶大興土木的地產商，現在一定已經在地上了吧。”
斯托克沉吟了一下，同樣也露出了笑容：“我也可以打個賭，他們一定會來的，他們也一定是會得償所願的。隻不過，是我們也樂意的方式，您覺得如何？”
此時此刻，新神州星區的首府，被稱為“白玉京”的這個普通的類地星球上，星區行署的首席政務秘書長伯納德·伍德先生，在遠程的商業洽談會中，對一眾來自銀河各地的企業代表道：“商業地產是沒有問題的，不管是正在開發的白川星，還是白玉京，甚至還有彆的，都沒有問題。隻是，請大家要務必要遵守星區政府製訂的城市規劃。在新定居城市正式成立以後，隻要我們被化為商業地區的土地，才是可以出售地。”
在場的一眾大企業代表都有點愕然。
通常來說，在這些新的星球開拓中，都應該是有探險者和開拓公司完成初期的基本勘探工作，確定一些安全區。如果有大量有害動植物，還會有準軍事化組織進行清繳。
然後，企業會跟進，會在安全區中買下了最有開發價值的土地，建設自己的駐地、收購站或者倉庫之類的設施。然後周圍的居民們會圍繞著這些設施比鄰而居，很快的，城市便會自然形成。如此一來，企業得到了星球和城市中價值最高的地產，轉頭就可以進行商業開發。星區政府則不用太多花銷便可以讓地區繁榮起來，甚至還能掙點賣地的錢。
大企業的代表已經習慣這套方式了，卻從未想過情況會相反。
“請問，伍德先生，這是否是齊先生和星區議會的最終決定？”一位相熟的企業代表問道。
“最多隻能叫做綱領性要求。”伍德先生一本正經地道：“至於更具體的事務，新一屆星區政府計劃於明年3月在白玉京舉辦一個新神州特產博覽會，到時候大家都來參加，還可以慢慢商議嘛。”
“……那麼請問，伍德先生，再次之前，我們是否能和齊長官親自溝通一下？”
“齊長官正在考察山海航道之間的警備狀況，目前不在首府。”伍德先生就像保持著公事公辦的撲克臉繼續道。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企業代表們又能怎麼說呢？當然便隻能紛紛表示說點客套話，表示一定博覽會什麼的一定會來雲雲，到時候一切都是可以從長計議的雲雲。留在遠程會議室裡的最後一位，是著名的跨國地產業巨頭彙通兄弟公司的一位分公司總經理，他也是伍德先生的熟人。
在關閉通訊之前，前者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資深的事務官，笑道：“您在念著之前那些台詞的時候，真的不覺得彆扭嗎？”
確實是挺彆扭的。伯納德·伍德先生想，但是卻又莫名地覺得很爽。大爺我當了一輩子公務員，戲耍……啊不，伺候過的政客車載鬥量，但無論如何，可在大企業的代表麵前卻依然得陪著笑臉夾著尾巴做人。這新神州雖然窮鄉僻壤了一點，但就憑這感覺，我便沒有白來一趟啊！
“看得出來，齊大師是想要做一番事業出來的。一位偉大的家，一位偉大的藝術家，總是有理想主義的一麵的。這是很令人尊敬的。可是，理想主義者偶爾是過於天馬行空的，這時候便需要成熟穩健的公務員來讓一切回到正軌了。不是嗎？”
如果換做是以前，伯納德·伍德先生一定是挺樂意和對方一邊打著不會被任何人抓到馬腳的機鋒，一邊達成一些妥協和合作的。可是這一次，他卻繼續一本正經道：“您在說什麼呢？在下隻是一介卑微的社會公器，承載著星區長官深思熟慮的果實。”
“……伍德先生，我還以為咱們是朋友呢。”
“好吧，看在宇宙之靈的份上，在下姑且向您和背後的彙通兄弟集團提出一點不成熟的小建議吧。”他停頓了一下，笑道：“其他地方我不敢保證，不過新神州這裡，真的不太一樣。我在這裡半年了，學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轉換一下思維，一切便海闊天高了。一般市民總是得口袋裡有了錢，基本的衣食住行能夠滿足，才有可能到你們開發的商場裡去消費嘛。在商言商，和生意比起來，誰主導，其實真的不重要。掙錢嘛，不寒磣。”
伍德先生看著對方陰沉下去的臉，停頓了一下，又道：“另外，齊長官確實是去考察山海航道的警備工作了。新一屆政府，對星界警備艦隊的戰鬥力其實不太滿意。”
對方頓時收起了陰沉的表情，陷入了沉思，伍德先生乾脆又道：“我記得，您代表的彙通兄弟集團，和標準航運協會之間好像也……”
對方的臉上般再次爬上了笑容：“您確實是個值得信賴的好朋友，在下心裡有數，那麼，回見了。”
伍德先生看著黑下去的光幕，第一次產生了一種智商、道德乃至於正義性上的巨大優越感。
“哼，渣渣資本家，任憑你們如奸似鬼，一旦咱們勞動人民團結起來，還不是得老老實實按我們的規矩辦？嗬嗬嗬，對嘛，不是你們給我們發工資，而是我們養活你們才是嗎？這麼簡單的道理，怎麼以前那麼多人都搞不明白呢？”
在官場上和光同塵了大半輩子的伯納德·伍德先生，覺得自己終於了解到一點世界的真實了。
(本章完)